山海有归处 第447章

作者:秦世溟 标签: HE 玄幻灵异

货舱在港口分解后分别运往各个分区,魏山华回到驾驶舱里把旗子收好,然后顺手插进铁筒里。他跟船长和大副打了招呼,戴上内里缝着皮毛的船员帽,跟在三三两两的年轻水手后面走下舷梯。当他的皮靴踏在码头上时,头顶忽然传来飞机的轰鸣,紧接着新奥尔松大灯塔上方就出现了飞机航照灯。一架运-20迅速降落在灯塔机场,沿着跑道急速滑行,魏山华看到飞机尾翼上的国旗标志。

符衷从运-20上下来后直接走入连接着黄河站内部的通道,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科考队、医疗队以及数量不小的海军陆战队,这批新来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将入驻黄河站军事基地。符衷去站内交接了文件,盖好章再经过体检后,他就提着自己的箱子走到无线电基站旁的转运中心去等候。

他一路上都很顺利,他手里拿的那些文件给他开辟了一条通衢大道,没有人会来为难他,他现在只要等着车子过来把他载去位于峡湾的空军宿舍区就万事大吉了。符衷在转运中心的大厅里看了会儿外面的雪,他呼出一口气,远方的海水黑得透蓝,薄雾使得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和山峰模糊不清。

他站了会儿后打算去找个座位放箱子,看到有个男孩朝他走过来,穿着制服,领口那里还整整齐齐打着领结,像插画上的绅士装扮。男孩走到符衷面前,礼貌地鞠躬后抬手比划了几个手势,意思是问符衷要不要喝点什么。原来他是个哑巴,符衷的目光落在男孩胸前的一块小牌子上,上面写着“北京市儿童福利院”。

符衷放下整理袖口的手,点点头。男孩把手里的一本册子翻开来递给他看,符衷低头看了看上面的各种食物和饮品,问:“你有什么推荐的吗?你觉得哪个味道最好?”

男孩露出笑,很快地翻过几页,在“马扎格兰咖啡”和“意大利马罗奇诺浓浆可可”两样东西上点了点,然后指了指自己,再翘起一根大拇指。

符衷能懂男孩的意思,他笑起来,又问:“你觉得最难喝的又是什么呢?我得小心点,不然会踩雷。”

男孩的手指点在了“鲜草莓拌酸奶”上。

“那就要一杯意大利马罗奇诺浓浆可可,和一杯鲜草莓拌酸奶。”符衷念出两样商品的全名。

穿制服的男孩收好册子,比了几下手势说他两分钟后就回来。男孩很快地跑走了,他看起来很高兴,大概是他做到了符衷这一单生意。符衷没有摘手套,他侧过身子从挂在等候座椅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宣传册,封面上就写着“北京市儿童福利院”的字样。他翻看了一下册子,大概知道了这个男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福利院每年都要派一些年龄到了但又没有被领养的健康孩子去各种特定职业单位做义工。

符衷把那本册子收进了手提箱里。

魏山华在转运中心和符衷碰面了,他们碰了碰拳头,又握了一个手。魏山华摘掉头上的帽子,随便弄了两下他棕黄色的头发,说:“没想到你还能搞到‘拉姆达’号的船员证,谢谢你。‘拉姆达’号还真不赖,他们的船长是个快活的人。”

“‘拉姆达’隶属中国船舶集团,正好要运物资到北极来,所以我当然能在上面给你弄到一官半职。你在渤海湾登船的对吧?”

“当然,停靠的还是军舰港口,我有幸见识到了激烈的军事演习。不过我很久没开过飞机了,我连阿帕奇的驾驶杆都没摸过,我想念开飞机的感觉。”

符衷撑起眉毛,低头摩挲着手背,不紧不慢地把那些褶皱抚平,说:“再过几天你就结束休假了,你马上就能回到执行部去,到时候你开什么飞机都不会有人管你了。”

魏山华笑了笑,手上转着那个帽子:“你是坐着运-20过来的?你现在被收编进部队里吗?”

“也就开开运输机,运气好的时候能在战区发射几枚导弹,算不上作战部队。”符衷伸出左手,脱掉手套,露出他手心里绑着的绷带,“身上有伤是不能上天的,要等伤好了我才能上岗当飞行员。我另一边还挂着时间局的牌子,但用的身份是假的,我不能让北京那边的人知道我现在在北极。”

“我们得快点与‘回溯计划’的任务组取得联系。”魏山华摸着下巴说。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符衷边说着边戴回手套,提起箱子往大厅外面走去,他知道男孩领饮料的地方就在右转五十米处。他走过去的时候男孩刚好从胖乎乎的老板手里接过纸袋子,看到符衷走过来时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把袋子递给他。男孩的制服依旧挺挺的,领结也没有歪,看起来神气活现。符衷把纸袋接过来,看了看里面那杯热气腾腾的浓浆可可,他一下子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这杯可可是我买给他的。”符衷对店里的老板说,一边把可可递还给了男孩,然后从钱包里拿出纸币付钱,“也不用找零了。”

他喝了一口酸奶,朝男孩露出笑意。符衷并拢双指,抬起手肘,然后滑动手臂,对着男孩比划了一个手势。等符衷走远后,男孩扭头问饮料店的老板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老板笑了笑,蓬松的胡子抖动了一下。他同样比出手指,下蹲屈身,做了一个标准的起飞手势。

“这是航空母舰上的弹射指挥官在示意战斗机升空时会做的动作。”老板说,他撑着柜台,低头温和地看着男孩,“意思是一切就绪,可以起飞。”

第219章 达观随寓

位于峡湾的空军宿舍区让符衷有了点奇异的感觉,他在依靠着峭壁而修建的建筑上找到了一种力量感。他乘坐一辆小巴士沿着黑色的柏油路曲曲折折地往峡湾深处前进,与他同行的还有十几名各形各色各种职业的技术人员,他们在沿途的站点就陆续下车了。开车的是个穿橘色衣服的黄河站工作人员,他头上的帽子还标着“黄河站气象台”的图案,看样子他来跑这趟车并不是自愿的。

到空军宿舍区的时候车上只剩下符衷一个人了,魏山华没跟他一起来,魏山华得要待在港口那边工作。司机把巴士开进宿舍区下边修建的一座小停车场,专门有人为这辆车铲掉了地面上的积雪,站在车灯前朝司机比完手势后就离开了。符衷提着箱子下车去,他听到忽远忽近的涛声,阴郁的海水在黑色的冰川遗迹下方发出沉稳的低音,仿佛猎人在出猎前唱着“当寒风吹开了我的家门”。

符衷发现司机也跟着他下车了,他急匆匆地从宿舍区旁边的露天金属梯子爬上去,站在屋顶的平台上摆弄一架类似信号收发器的东西。符衷站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判断出这里曾是一处森林蔽日的好地方。从峡湾出口的一小片海湾望去,广阔的格陵兰海上卧着许多静谧的岛屿。符衷呼吸几口冰冷沁凉的空气,这空气令他头脑清醒。他走进宿舍区的登记口,值班的人将通行证递给他,说:“欢迎来到中国北极黄河站。”

上楼的梯子紧挨着发电机组,里面的六台发电机给宿舍区提供了充足的电力。此时只有一台机器在工作,符衷没有听到刺耳的噪音。他沿着楼梯走上去,听见远处传来冰川奔腾的响声。符衷踩着地板上,觉得这幢建筑稳重、扎实,即使是地震来临,它也不会塌掉半分。

他的房间在五楼靠北的地方,符衷用卡刷开门禁,进去之后按亮灯光,他闻到山核桃木散发的清香。符衷关上门,摘掉围巾挂在进门处的铁架子上。他拉开木柜照了照镜子,长途跋涉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脸颊和鼻尖都被冻成了粉红色。符衷搓了搓脸让自己暖和起来,再理好头发。

一套宿舍里有两间房,外边是书房和盥洗区域,一扇隔门后就是卧室。靠近阳台移门的地方打了一层矮木柜,上面铺着毯子,有一个灰蓝色的小桌。符衷没急着去开行李箱,他推开移门走到外面去。空落落的阳台很干净,用落地窗围起来,栏杆的木材用的是山毛榉和橡树。

符衷撑着栏杆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他这个位置的视角很好,仿佛整个斯瓦尔巴群岛的景色都在他面前展开。向下能看到白雪皑皑的树林,一缕缕烟雾从山间袅袅升起。符衷还在黑黝黝的松林中看到有橘黄色的火焰,大概是有人在烧枯枝,或者是用火把当信号灯。符衷把视线从火焰上挪开,笔直地越过一道障壁似的细长悬崖后,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及倒映在海中的模模糊糊的岛屿轮廓。

他忽然有了在这个地方修一幢房子住下来的想法。符衷捕捉到了这个一闪即逝的想法,把它放在脑中反复思量。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如果不是这黑暗,他现在大概能看到海水呈现一片雾蒙蒙的蓝绿色,靠近悬崖的地方又泛着浓艳的青铜色,耐寒的地衣和极地柳树覆盖在粗糙的石滩上,美丽的真菌则像贝壳那样装饰着长有山茱萸的树桩。

他想和季€€一块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天早晨都在三趾鸥的叫声中醒来,淡淡的阳光像金色的尘埃那样洒向他们的窗棂。远远地传来海浪的低吟,山中的黑桦木披上鲜明美丽的色彩,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而他们就在这些自然的馈赠中接吻,再挑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时候,一起去采沼泽石竹。

符衷规划着未来,就像他在纸上规划土地一样,他把边边角角都打理整齐。

灰蓝色小桌上放着一张纸,符衷坐在铺有毯子的矮柜上看纸上的内容。这是他的工作安排表,应该是一早就放在这里的。表上写着他一周后要运一趟物资去北极点的时间局基地,这是他要飞的第一趟运输。自从北极货运船“艾布希隆”号出事之后,北极的物资都要从斯瓦尔巴岛空运过去了。

符衷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不是因为从飞战斗机转为了飞运输机让他很不适,而是因为他至少还要等一周才能和季€€通上话,这令他焦虑不已。

长时间的等待让他越来越惶恐,尽管在他得知的消息中,“回溯计划”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符衷不知道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中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因为时间流逝又失去了什么。没有亲自和季€€说上话,没有切身实地地听到他的声音,符衷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把安排表放回去,打开箱子后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里夹着一张相片,就是高衍文给他的九张相片的其中之一,是季€€的单人照。他穿着作战服坐在海滩上,手臂环着膝盖,面朝镜头在笑。

符衷特意带上了这张相片,他觉得这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照片上的季€€笑得很真实,眼尾有堆叠起来的褶子,让他看起来有万种风情。符衷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遇上了真实的季€€,或者说,季€€只有在他面前才展露过真实的一面。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可能是虚假的,但季€€是真实存在的。

他收拾好宿舍后去了趟医疗中心,医生给他换了身上的药。符衷看了看伤口,已经快结痂完全了。医生叫他三天后来做手术,把那些疤痕和损伤的肌肉组织都补好,这样他就能像以前一样完整无瑕地坐上驾驶座纵横天空了。他去食堂里吃了点饭,独自解决了一份煎牛排、对虾和西兰花。他现在吃饭睡觉出行都是一个人,像个独行侠,符衷想和季€€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出行。

夹着照片的笔记本被符衷用来写日记,之前写行军日志本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符衷写的日记多半是书信体,每一篇的开头都是“亲爱的季€€”。他给季€€写信,在信中记录他每天的生活和见闻。符衷能写漂亮的字,每篇日记都能看到修修补补的痕迹,他还喜欢在边角的地方画点小东西。

对于这些信他并没有想好该怎样才能寄到46亿年前去,符衷只是想先这样做着,等想到办法了再把这些信装进信封里一起送过去。当符衷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文字描绘窗外的景色的时候,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写情书的感觉了。

符衷在信中写道:“我想和你住在海边的房子里,大海能让我们变得开阔,能容下所有的悲伤和遗憾。春天去森林里找红色的桤木果,夏天背着冲浪板去海上冲浪,秋天把花园里的栅栏修补好,冬天在房子里烧火炉。40岁的时候因为工作压力而争吵,50岁的时候在社交软件上秀恩爱,60岁的时候一起看哈雷彗星从天空划过,70岁的时候叫摄影师来给我们拍合照。”

他把纸翻过去,在背面用水笔画上了冲浪板和花园栅栏,红色的桤木果像是小魔鬼的眼睛。画完这些后,他听到大海在轰鸣。

小七是跟着他乘一辆飞机过来的,小七也领到了一张通行证和其他所有许可证明。符衷和小七住一间宿舍,他在书桌旁边的空地上给小七搭了一个暖和的窝。跟其他的军犬比起来,小七算是很幸福的那一个了。符衷用手机给小七拍了几张照,他手机里有关小七的生活照渐渐多了起来,符衷决定以后都拿去给季€€看,季€€一定会喜欢这只聪明威武的大狗的。

三天后,符衷牵着小七一起去医疗中心,他要做手术。那时候他手上的伤口已经好了,由于被钢筋整个刺穿了,结痂之后也留下了一个孔洞。符衷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手上的洞,他一直包着绷带或者戴手套。医生让他把上衣脱光后躺进舱里,符衷看了看那台仪器,他觉得有点眼熟。

手术持续了三小时,符衷躺在舱里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医生坐在旁边对他说:“又不是把你身上的肉挖了,你哭什么?”

符衷没懂他在说什么,坐起身后才发觉自己脸上是湿的,一路湿到发鬓和耳垂。他看了看手和腹部,拇指那么大的孔洞已经消失了,皮肉完整如新,疤痕也无影无踪了。除了微微有点疼痛,其余都很好。符衷捂住脸,擦掉打湿发鬓的泪水,问医生:“我一直在哭吗?”

“那倒不是,本来还好好的,到了后面就开始流眼泪。”医生在一边的电脑上写说明,“你是做梦了,还是想家了?我看你才刚来这里不久。”

符衷忘了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多半是因为麻醉剂里的药物影响到了自己的神经,才会让他产生梦境。他觉得自己要么梦见了童年,要么梦见了死去的妈妈,要么梦见了季€€,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有催人泪下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