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第50章

作者:秦世溟 标签: HE 玄幻灵异

季€€喝了口咖啡,咖啡没放糖,苦涩、厚重,就像他曾经的生活。符衷接了符阳夏的电话,季€€坐在一旁听着他与父亲的对话,低头静默地看看自己的手机,翻来覆去把玩着它。

听了一阵风后符衷问他:“您在想什么?”

沉默了好半晌之后季€€才开口:“想我父亲。”

一种忧郁从清凉的湖水里升了上来,像一个气泡般将季€€包裹住了。鸫鸟嘲弄而凄婉的声音在两人周遭嘀咕,虽然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但它们分明就在这四周。季€€怀着惆怅的心情撑着鼻梁,接下去说道:“我父亲同样在执行部里工作,不过他在十年前死了。他出了一趟任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死在另一个时空,我没见到他的遗体,也不知道死因。”

他的声音是那么平淡,仿佛是在谈论着家常小事。符衷注视着他的侧脸,心中忽地又疼痛起来,就像他几个月前在医院里看到双目失明的季€€一样。符衷心疼他,季€€太孤独了,需要有个人这么对他。

“您查过任务记录吗?”符衷说,“电子记录、行军日志本等等,那上面会有详细的信息,或许能查到些许踪迹。”

季€€捂着咖啡杯摇摇头:“难道我会没想到这些吗?我比你更了解时间局的制度。我没有查到有关那次任务的任何记录,我把档案库、星河数据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怎么会呢?时间局任何一次任务都会记录在案,不论大小。而且以您的身份,想必一定有查阅的权限。何况您的父亲还在任务中牺牲了,这怎么会不记录呢?”

第28章 闻香识人

风吹过来的时候有点儿凉,季€€掩上风衣的领襟,只听得絮絮微风吹着布料,发出嘘嘘的响声。季€€抹了一下鼻梁,好让凛冽之气别冻坏自己的五官。他呼出一口气,像是用了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说道:“我有时候也万分希望一切是我臆想出来的,那样就是我一个人的错,而不是外界的错了。但我的父亲确实不在了,他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

符衷默默地搓着手,手上的皮肤已经冷透了,指尖冻得通红。他打了个寒噤,把双手拢在怀里,说:“也许您的父亲没有死,他还活着,只不过因为什么原因一直留在了那边。”

说话间吐出的气息都化作了白雾,迎面扑来的气流中带着潮湿的水汽,似乎下一秒天上就要下起大如田螺的雪沫子了。季€€屈着膝盖摇了摇头:“不,他确实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符衷看着他,两人相隔不远,神圣的寂静取代了白日的喧嚣和基地里机器轰鸣的歌谣,他心里渐渐产生了一种甜蜜的忧伤。

“我在星河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一段视频,是追踪仪录下来的。”季€€喝着咖啡,让那苦涩的液体把自己捂暖,把咖啡杯抱在怀里,“总共只有十秒钟,那十秒钟记录了我父亲的死亡过程。”

季€€不说话了,只是远望着黑黝黝的湖面默不作声地呼吸着。他的脸色被寒风吹得发白,脸颊和鼻尖泛着点淡淡的红色,紧绷绷的皮肤让他充满了年轻的幻想。湖上的微风吹起他的头发,阒无一人的山谷中但见山鸟时而惊起,悬崖和柞木林好似远古的鬼魂。季€€的手有些颤抖,符衷挨近他,抬手揽住他肩膀。

“没事的,我们是年轻的一辈,任何事都有挽回的机会。父亲如果知道您这么好,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符衷说,他挨在季€€身边,两人说话时就像亲密无间的好友。

他的话让季€€心里好过了一点,故而没有推开他。季€€还想再多听听符衷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的柔和、惹人着迷。两人身上的温度都往对方那边跑,即使再大的风雪来了也不能侵入他们一分。季€€让咖啡润了润自己的嘴唇,然后抿了一下,扭头看着符衷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加‘回溯’计划吗?说说看。”

家庭给了符衷不小的影响,他的三观向来跟着正道走:“自然是为了国家做贡献。”

季€€被他逗笑了,翻着手腕装模做样拍了他一下:“就你嘴儿贫。”

“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原因?”

“你自己琢磨吧。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国家需要我,我就跟着做。我从哪儿来,最后还是得回到哪儿去。”季€€意有所指地说,他双手捧着咖啡杯,低头凝视着杯盖上的花纹。

符衷见他只露葫芦不卖药,追问的想法只得作罢。这样就很好,一个又一个新的秘密等着他们去发现,前路至少还有可以追逐的东西。他们在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交流,但谁也没有离开谁。符衷的手仍旧揽在季€€肩膀上,时间一长,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件事,而季€€也没有把他的手拉开。

公路上传来汽车的轰响,随后一架白色的警用直升机从山坳处驶来,底部悬挂的探照灯把湖水照成了铜绿色,转了一个弯后往两人所在的地方逼来了。两辆警车同样在路边停下,一辆拉达轿车,后面跟着一辆嘎斯69越野车,符衷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车里装满了枪。

季€€抬头见到了飞来的直升机,他忙将符衷的手拉下去,碰到符衷的手指后冻得他一哆嗦:“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拿下去,俄罗斯的巡夜警察过来盘问了。”

探照灯把他们罩在光晕中,飞机悬停在他们头顶,旋桨搅起的狂风把湖水吹得一浪浪往岸边飞奔而去,坐在飞机上的警官让他们待在原地别动。季€€站起身,符衷拍了拍自己的脸,冷风和潮气冻得他腮帮隐隐作疼。他使劲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再把手抄进口袋。

“拿着。”季€€忽然把咖啡杯递过去,“我一直捂着呢,还是热的,给你也暖暖手。”

“啊,长官,谢谢您。”

“拿着,不碍事。等会儿警察来了我会跟他们说的,你别乱开腔。”

符衷伸手把杯子接过来捂在手心里,暖暖的热气直往头顶钻,让他的每根头发丝都热和起来。咖啡没喝完,还在往外冒着香气,符衷把杯子捧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他要把那味道全数吸进身体里。季€€见他这样便用手背去贴符衷的手背,然后又故作嫌弃地甩甩手:“冻死了,你怎么只买一杯咖啡?买两杯不就完事儿了。”

符衷笑着回答他:“这是特意给您买的,我晓得您的口味,没有加糖。不过再苦的咖啡经了您的手都是甜滋滋的。”

“好一张甜嘴,巧舌如簧,说得人心花怒放。就凭你这张嘴,恐怕有不少人已被你收入囊中了吧?”季€€问道,他看着两名警察走下路肩,朝着他们过来了。

“当然不,长官,我囊橐空空,还没有人被我收服过。”

季€€横过眼尾扫了他一下,两人都没作声。警察走到跟前来了,季€€在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后才接受例行盘问。季€€和警官们说话都用俄语,符衷听不懂,只得立在一旁等待。两人交谈了近五分钟,最后季€€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再让符衷把证件拿了出来。在得知季€€是一级执行指挥官后,两名警察朝他行了个礼,便朝天比了个手势,示意直升机可以离开了。

汽车和飞机的噪音旋即消失在了敏感、脆弱的空气里,直升机打下的刺眼光柱也消失在了崖壁下方。季€€等到望不见巡夜队的身影后才低头拍了拍衣裳,说:“我们回去了吧。”

符衷跟着他走上了来时的那条公路,长而蜿蜒的大路上只有他们两个,影子晃晃悠悠地拖在身后。符衷心情愉快地踏着步子,静夜里一丝声响也没有:“警察有没有为难您?”

“你看我想是会被人为难的样子吗?向来只有我为难别人的分。他们是巡夜小组,专门巡查贝加尔湖基地这一片区域的。我们是外国人,夜这么深了还在地面上,自然要来问询两句。”

“不知不觉夜竟然这么深了。”符衷看了眼时间,“可我觉得仿佛只过去了五分钟,跟您在一块儿的时候时间总要比平常快些。”

季€€抱着手臂,伸出脚尖踢走了一块小石子,说:“所以不用我说就知道你准能跑赢时间的。”

林子里起雾了,白茫茫的轻雾悬挂在草地的右方,在雾霭沉沉的湿润的田野上,苦艾和蒿草泛出冷白的银光。他们走过了一段路,重又回到山谷里,地下基地的入口就在那儿。山脚长满了野生的山杨和松树,白杨的树皮和落满腐叶的沟壑散发出苦涩的香气。低洼地里冒着轻盈的水汽,鼠类在披满晶莹露水的灌木丛中钻袭。

符衷走到了入口,刚要进行身份验证的时候回头却见季€€立在原地没有走动。季€€抄着手,抬着下巴深深地呼吸着深夜潮湿的冷气,对面黑压压的树林中传来噼啪作响的回声。

“长官,夜里寒气浸人,湿冷空气把人的骨头泡透了,我们赶快回基地里去吧。”夜晚很安静,符衷同样也用静谧的声音说话。

季€€浑似未闻地踮踮脚,环视着周遭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乡。大兴安岭的夜晚也很宁静,重重叠叠的山冈到哪儿都是一个样的。山冈不过是大地的外部,无处不有。”

这是符衷第一次听季€€说起他的家乡:“您先前是在大兴安岭生活的吗?”

“是的,我在那里出生。”季€€说,“我祖籍东北,祖上在大兴安岭经营着一个猎场,我的父亲、祖父都是一等一的好猎手。但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家呢。”

大兴安岭的森林雄浑莽苍,山坳里藏着碧玉似的湖泊。九月的黄羊,十月的狼,柿子烂在树梢,野鸡能把满山的杏仁啄空。

符衷听见了新鲜事,季€€对他来说就像深山幽谷一样神秘:“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季€€看了符衷一眼,思量了一番才回答:“大概在三四岁的时候吧。我在北京读书,冬夏两季的时候偶尔会回东北去度假,那里有我的家宅。不过自从父亲消失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我听闻大兴安岭物产丰饶€€€€野鸡卧山冈,兔子卧场坎;飞狐走兔,不见面的狼。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季€€闻言侧过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笑道:“你还读《猎经》?”

“我什么书都会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