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虞临仙在洞窟中央插上一面小旗,画下法阵,道:“我们每走一段路,便设一个传送法阵,这样若遇上危险,也好后撤。再留几个弟子在上面接应,以琉璃镜传讯。”
“甚好甚好,”云知十分给面子,“果然还是虞师叔想得周到。”
“那当然,”虞师师冷哼一声,“这地方又是巫诅又是妖虺的,若没有我师父带着,你们就等着死吧。”
“师师,不得无礼。”虞临仙凝眉斥责。
他虽然口中训斥,可那捻着胡子淡笑的模样,分明甚是受用的样子。这些仙门中人大多道貌岸然,戚隐看了心里犯恶心,捞起黑猫跟着扶岚往里头走。一路都在向下,这里的地势支离破碎,从一条山体裂隙爬出来,又通往下一个裂隙。仰头看,能看见明晃晃的冰层,一线天光从冰缝里漏下来。四周是冻土和岩石,触摸上去指尖发冷。
山壁上能明显看出山体生长错位的痕迹,还有许多断裂的岩石和碎渣,有相当一部分岩石明显不连续。戚隐怀疑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很大的地震,伏羲神殿在那场地震中整个陷落,埋进雪山深处,从世上消失。
众人再次跃过一段裂谷,下方豁然是个神殿废墟。穹顶塌了一半,压满了硕大的岩石。竟正正好卡住,没有压塌下方的神像。神殿四周放满了半人高的泥质塑像,统统人首蛇身,眉目用墨笔勾勒,黄金珠子做成眼眸,栩栩如生。正中间的石台上躺着一具干尸,眼塘子上放了两块玉石。
“这不是九窍塞么?”云知端详干尸眼睛上的玉石,“听说以前的人死后会拿玉塞住九窍,防止精魄流散。但也有老人家说是为了把神魂堵在身体里,以备将来有机会重生。”他转过脸,朝戚隐挑挑眉,“要不要看看他下面是不是也塞了东西?”
“……”戚隐无语,“要看你自己看。”
这厮还真动手掀尸体的殓布,布一掀开,所有人登时大吃一惊。这干尸的下身不是双腿,而是蛇尾。鳞片已经脱光了,落在石台上雪花片似的,露出干枯的皮肉。
“人首蛇身!”虞临仙大惊,“这是神么?”
“为什么不是妖怪?”虞师师道,“保不齐是个蛇妖,这里的神巫没见过世面,拿他当神供奉。”
“傻徒儿,妖魔若死,必会显出原形。此人人首蛇身,分明是原本就长得如此!”
大家都惊呼,纷纷前来瞻仰。扶岚默默看了尸体半晌,道:“你们弄错了,这是两具尸体。”
“什么意思?”戚隐问,“他还怀着一个?”
扶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用匕首挑开尸体的衣裳,指着它的腰缝,道:“蛇尾是被缝合上去的。”
大家这才发现,这尸体的腰侧有缝合的痕迹。云知倒吸一口凉气,道:“伤口没有缝线,还结过疤,这祖宗是活着的时候被缝合的。有人斩断他的双腿,缝上蛇尾,让他和蛇尾长在了一起。”
在野蛮的上古,神居首位,神巫其次,其他凡灵都贱若泥尘。从中原到南疆,神像脚下血流成河。大家都不忍再看,纷纷散开。云知恭恭敬敬为尸体盖上殓布,给他念了段经咒祝他投个好胎。戚隐转过脸端详四壁上的神像。雕像个个半闭着眼,一副木讷冷漠的样子。明明是泥巴捏的,却有种冷冰冰滑腻腻的感觉。不知怎的,戚隐总觉得这些神像在盯着他看。
换了个位置站,依旧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如芒在背,又好像……有谁透过它们的双眼窥探着他。难道是伏羲老爷,他没打招呼就来到人家的地界,大老爷不高兴了?
白鹿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臭小子。”
“你活了,老白。”戚隐道。
“……”白鹿翻了个白眼,“小爷只是不想看你耍流氓。真恶心,看得我眼睛疼。”
戚隐并不在意,径自说正事,“是伏羲大神在看我么?”
“说到这个,”白鹿飘浮在心海之上,脸色凝重了下来,“这个地方很奇怪,你自己当心着点儿。”
“怎么奇怪?”
“这里是伏羲神殿,却没有神明的气息。”
没有神明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戚隐耳朵微微一动,他捕捉到一个隐秘的心跳。
“你听到了么?老白。”
“嗯,”白鹿点头,“多了一个心跳。”
下来的一共有十五人,仙门弟子常年修炼,心跳沉稳有力。他静静细数,原本应当只有十五个心跳,可现在他听到了十六个。最末那个心跳藏在所有声音背后,像躲在黑暗里磨牙吮血的厉鬼。他环顾四周,黑猫和女萝待在一块儿,云知、戚灵枢、虞氏师徒……还有一个活物是谁?
神殿中央的石台空空如也。戚隐叫道:“那具干尸去哪了?”
有人尖叫了一声,虞师师指着穹顶,道:“上面!”
大家一齐抬头,正瞧见那干尸盘在横梁上,十指深深插入穹上岩块,倒仰着盯着下面的人。这怪物面色狰狞,皱皱巴巴的脸皮堆在一起,像被狠狠揉皱的烂纸。
“都死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活过来?”戚隐按住剑鞘。
“不能让它在上面。”扶岚道。
“没错,上面压的石头刚好卡住,松动一块,都足以让这里被活埋。”戚灵枢沉声道。
虞临仙道:“不行,我们还没有找到往下走的路!”
“这怎么弄,剑戳上去指定得塌,难不成咱还能上去牵它的手说祖宗下来玩儿么?”云知脑门子疼。
虞临仙打眼觑见黑猫,道:“这等邪物最喜血肉,戚师侄,你不妨绑了你这猫儿,割了它的爪子放血。我们布个锁步法阵,以它为阵眼,再退避三舍,这邪物必定放松警惕,下来捕猫。一个猫儿罢了,待出了此地,师叔赔你一只万两暹罗猫。”
弟子们竞相附和,说这个办法好。独戚隐没有吭声,嚷了半晌不见他说话,周围渐渐静了。戚隐弯下身,把猫爷抱进怀里,再缓缓抬起眼来。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凉丝丝冒着寒气儿,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打我家猫爷的主意。”戚隐冷冷道。
他们虞长老声望高,一句话下去,底下人无不从的。现在这个山坳子出来的小辈,竟然敢当面顶撞。众人都大怒,“你怎么还骂人呢!一只老猫罢了,我们又不是不赔。到底是小门小派出来的,如此器小!”
云知出来打圆场,“我师弟这猫儿金贵的很,每天用红烧肉喂养的,弃了怪可惜的,还是想想旁的法子。”
没人搭理他,有人怂恿扶岚:“扶岚,你收了虞长老钱的,快去把那只猫夺过来!”
扶岚没动弹,他一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遑论争吵。就算打起来也不干他的事,他就静静站在那儿,一声不响,没听到似的。其实要不是为了挣钱,他更愿意一个人走。他向来是这样,即使置身人群,也像远在天边。
“喂,傻子,你听见没有!”有人喊道。
扶岚皱了下眉,似乎是嫌吵,默默捂住耳朵。
真是猪狗一样的东西,戚隐眉目阴沉了几分,若非看在扶岚的面子上,他早把他们切了。不过有件事还是得声明一下,他走上前,揽住扶岚的肩膀,道:“有件事忘了说,扶岚是我的人。”
“胡说八道,他怎么就变成你的人了!”弟子骂道。
戚隐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当然是我戚隐的人。若我再听见你们对他出言不逊,”他磨了磨牙,眼眸中暗藏杀机,“就甭怪爷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