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为何不杀扶岚!”有人愤怒地问道。戚灵枢静静垂眸,没有反应,说话的是戒律长老元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怒而瞠目须发四张之时像犷悍的狮鬃,他素来以脾气暴烈闻名,很少人敢触他的霉头。“摘下那厮的猪头,血祭我无方大旗。南疆大妖早在九垓一战中死伤殆尽,杀了扶岚,它们群妖无首,我们攻入南疆,它们自当望风而降,从此我人间再无忧患!”
满月下方的中年人自冥想之中睁开了眼,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男人,瘦而高,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但他的实际年龄必定远远高于这个数字。男人微笑道:“师弟何必如此着急?人间承平已久,掀起战火并无必要。况且若对南疆妖魔赶尽杀绝,他日它们山穷水尽少不了拼死一搏,届时闹个鱼死网破我们又当如何是好,这并不是个好法子。”
元苦哼笑,“怕你就直说,何必叨叨这么多?”
“况且,”中年人垂眸叹息,“人间道法日衰,若非枯残道长助无方修改禁林阵法,禁林阵法早已崩溃,群妖逃窜,何能有我们在此安然坐谈?”
“掌门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角落里响起叶枯残喑哑的声音。
元苦冷冷道,“那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扶岚?”
“活命,自然是不会让它活的。”中年人颔首微笑,“吾自有成算。先关押在天诛崖,给孩子们饱饱眼福吧。”
众人皆退,只留下戚灵枢一个人待在殿下。风声寂寂,绡纱像蛾的翅子扑剌剌地动,掌门元籍从高台上缓缓踱步而下,道:“过几日你便要去打擂了?”
“是。”戚灵枢垂眸颔首。
“对手为谁?”
“凤还云知。”
“是那个孩子啊?上次罗天论道,差点儿烧了学舍的就是他吧?”元籍摇头微笑,嘴唇上面淡淡的一抹胡须微微一动,“清式的徒儿不可小觑,我听闻这孩子自小跟在清式身旁,清式的为人、剑术,甚至偃术绝技他都学了个遍。凤还山下任掌门,不出意外就是这孩子吧。但是灵枢,你是我无方首徒,这次论剑只可胜不许败。”
“是。”戚灵枢答道。
男人在戚灵枢的肩头拍了拍,“你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戚灵枢目光一滞,眸中有隐隐的悲伤。
他闭了闭眼,开了口,声如玉石相击,“弟子必定不负师门厚望!”
第二日卯时刚过戚隐便起来去打擂,无方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个个起得比鸡早。凤还山几个压根没把打擂当回事,犹自在屋里睡着黑甜觉。只有他比较倒霉,号排得前,必须早起。扶岚陪着他起早,俩人一齐去拭剑台。戚隐准备上去走个过场,再等扶岚打完,回去睡个回笼觉。
事情果然没有任何悬念,他剑还没拔出来就被人打飞了,还是以十分难看的狗啃屎的姿势结束比剑。众人纷纷退让出一个圆形空地,他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周围有人嗤笑道:“凤还果然盛产废物,一招就败了。”
“等会儿还要上一个,咱们赌赌他几招落败?”
“我赌两招。”
“我赌半招,哈哈!”
戚隐丢脸丢习惯了,反正他和门派脸皮都很厚,禁得住丢。扶岚更是无所谓,他压根不知道脸皮是什么。在台下蹲了半晌,终于轮到扶岚上场,戚隐叮嘱道:“过两招就完事儿,别真打。”
扶岚用力点头,拎着戚隐给他的破铁剑上场了。和他对阵的是钟鼓山的一个小师妹,眼睛大大,粉腮红唇,看起来很是讨人喜欢。她显然没料到对手长得这般俊俏,一上来就红了脸儿,揣着剑作了个揖,蚊子喃喃似的叫了声:“辛萧见过师兄。”
扶岚也回礼,问道:“你有干爹么?”
戚隐站在台下,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师妹一时没听懂,问道:“什么?……什么干爹?”
“专门干女儿的爹。”扶岚道。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戚隐痛苦地捂住了脸,苍天啊!
“你!”小师妹羞愤欲死,登时红了眼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可如此羞辱我!”
扶岚的脸上写着疑惑,他显然没弄懂他什么时候羞辱了她。
小师妹拔出剑,断喝一声:“臭贼,看招!”
刹那间剑光乍起,方辛萧一手舞剑一手掐诀,拭剑台上剑影徘徊,雪白的剑光织成一张巨网,将扶岚牢牢地笼罩其中。扶岚一脸懵懂,她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怎么就开打了呢?
剑招忽变!一道剑光穿破数道虚幻剑影,朝扶岚而去。扶岚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像一具木愣愣的白衣人偶。
“又是个废物,这回我又要赢了,记得给钱。”有人在台下哄笑。
剑光逼近到扶岚近前三步远时,扶岚拔剑了。
那把从长乐坊铁匠铺里买来的破铁剑出了鞘,分明是一把破烂铁皮子,在这个时候却有了一种森严的压力。黯淡的剑光泻出剑鞘,扶岚进前一步,方辛萧的剑堪堪错过他的脸侧,扶岚眼也不眨,一剑挥出。
台上剑影顿歇,簌簌凉风里两个人相背而立,像是两座海里的礁石。大家满脸迷茫,不知道到底是谁输了谁赢了。一息之后,女孩儿的腰间漫出淅淅沥沥的血滴,越漫越多,渐渐竟有了泉涌之势。在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儿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最后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扶岚回过头,收剑入鞘,雪白的剑刃上有醒目的红。
戚隐呆了。
寂静之中,有谁惊惶大叫:“杀人了!”
有人吼道:“比剑点到为止,凤还云岚竟然当众杀人!”
拭剑台登时乱成一锅粥,无方师长提着药箱奋力拨开众人前去医治,无数人爬上拭剑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昏迷的少女。扶岚怔怔地站在台边,人影在他周围纷纷乱乱,指责声怒斥声潮水一般向他涌来,他不知所措。惶然间有谁握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看见戚隐担忧的脸。
“没事儿吧,哥?”戚隐问他。
扶岚摇摇头,枯着眉头问道:“我又闯祸了吗?”
戚隐摸摸他的头。
“我想过两招……”扶岚低声说,“可是她一招就败了。”
戚隐让他等会儿,自己钻进人群里看了看,过了半晌回来道:“没事儿没事儿,人没大碍。咱们回去凑点儿医药费,改天登门赔礼道歉。”
扶岚垂下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戚隐拉着他往回走,“这事儿怪我,没跟你说清楚点到为止。算了,已经这样了,咱们好好解决就好了。”扭过头,看他还锁着眉头,戚隐道,“不要紧的,哥,放心,有我呢。”
回去把事儿一说,大伙儿纷纷嗟叹扶岚此人除了断袖无路可走,大家把银钱凑了凑,戚隐送到钟鼓山的小院,被乱棍打了一通回来。后来清明师叔腆着脸上门赔笑,戚隐领着扶岚在月洞门外负荆请罪,站了一下午,生生站成两个雪人才得了原谅。无方戒堂也传来消息,说云岚当众侮辱同门,下手不知轻重,判处榜上除名,清扫雪阶三千级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