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藏
“文车妖妃?”沈砚一时不由默然, 他在阴阳道上的造诣虽绝不下于安倍晴明,可是若论对东瀛传说中的鬼怪的了解,他可就比安倍晴明差得远了,毕竟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他都没有学全呢哪里来的闲心去研究东瀛的历史?更何况, 志怪奇闻就算在历史中也算得上是偏门杂项了。
沈砚默然片刻, 随即摇头表示自己对文车妖妃的传说并不了解。安倍晴明也不意外, 事实上如果沈砚真的连种种妖怪的传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才真的要被吓到了呢。
“据传, 奈良时村上天皇曾有一宠妃,名唤绫姬,妖艳无双、风华绝世, 尤善和歌、汉诗。适逢天皇无子, 那宠妃又恰好诞下了村上天皇的第一子, 这便引得早已心怀嫉恨又同为天皇妃子的藤原元方之女佑姬心生歹念, 佑姬囚禁了绫姬又将她产下的婴孩杀掉喂狗, 绫姬为此陷入疯狂, 并于三年后猝死。”
安倍晴明垂着眼语气平静, 仿佛他在讲述的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睡前童话:“绫姬死前曾用血写下诅咒, 令佑姬早亡,而佑姬生下的冷泉天皇亦是时常疯癫, 命运坎坷。而文车妖妃, 便是运送文书的文车, 沾染了绫姬写下诅咒的血后, 吸收她的怨气诞生而出的妖物。”
话说到这里, 沈砚也已是明白了。显然绫姬此次入京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来试探他的虚实, 原因自然与八岐大蛇有关,虽然如今看来这不过是她自己擅作主张但谁也不敢保证有这种想法的只有绫姬一个;至于她为什么明明从一开始就从未遮掩过自己的恶意却又非要给自己弄一个藤原家的身份……多半就是因为历史原因所以想给藤原家找麻烦吧。
只不过,沈砚还是不明白安倍晴明为什么说事情还没有结束呢?连文车妖妃都已经被八岐大蛇提溜回狭间了, 现如今还有什么麻烦没有解决吗?难道他们还要现在就追去狭间把八岐大蛇这个隐患解决掉吗?别了吧,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时十拳剑的付丧神,但是他真的不打算再砍一次八岐大蛇啊。
当然,那个绫姬要是再敢出现在他面前他保证把她烧的连灰都不剩!
“唉,天羽君,你真是太小看女人的报复心了。”安倍晴明的叹息令沈砚愈加摸不着头脑。
不过好在能让安倍晴明时刻不忘逗弄戏耍只是源博雅的殊荣,因为沈砚的身份的缘故,安倍晴明对他向来是敬重有余的,如此自然也不会在此刻故意吊他的胃口——“您忘记了源氏那位姬君亦是佑姬了吗?”
沈砚惊愕失声:“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们分明连姓氏都不一样啊!”
“但其父源赖亲曾是藤原道长的近侍啊,如此亲近的关系,再加上这个名字,理由便已经足够了呢。”安倍晴明平静道:“而且,源赖亲作为藤原道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赖光君家中‘大病初愈’的纪子姬君都受邀参加了这次诗会,赖亲君的独女没有道理不出席诗会。但,方才席间不仅没有见到佑子姬君,便是赖亲君都没有露面,可见必然是出了意外的。”
而这份意外多半与绫姬脱不了干系。
这一切虽然还只是安倍晴明的猜测,但沈砚听完之后却已是认可了安倍晴明的推断。虽然这听上去十分荒诞,但沈砚从不相信巧合,任何两件看上去十分巧合的事情其中必然隐藏着内在的联系。源佑子的缺席与藤原绫子的出现实在是太凑巧了!更何况,迁怒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
想起那张勾起了他的回忆的诗笺以及今天的经历,沈砚不由抿了抿嘴,他确实是一个容易怀旧的人,但他从不知道他对叶英的思念竟然已经这般难以抑制了——这可不太妙,他还不知道自己还需要经历几个世界,但是这般深刻的感情再多上几份,他恐怕就要被压得喘不过来气了。
让他忘掉叶英那肯定不可能,为今之计也只有注重调节自己的心情,然后日后注意与异世界的人保持距离了,嗯,朋友可以交,但交心交命的挚友就算了吧。
沈砚觉得他可能与这个世界犯冲,它总是能够提醒他注意到许多糟糕的事情,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种防范于未然的好事,但,心情果然还是不太美妙。
不过心情不好归不好,离开了藤原邸的沈砚二人还是决定直接赶赴源赖亲的宅邸,无论源佑子是不是被他连累才被绫姬注意到继而遭受这无妄之灾的,他总是该去看一看的,如果是他自然有义务为她解决麻烦,便是不是,退治妖鬼也是阴阳师的职责,更何况,源氏又不是不给钱!
披着晚霞的余晖,沈砚二人已然站定在了源赖亲的府邸门前。安倍晴明上前扣门,不多时二人便被认出了他们的下人请进了府中。
源赖亲与源赖光不愧是兄弟,行事作风也颇为相近,都是典型的武家,礼貌性地客套两句后源赖亲便直言道:“二位前来可是为了小女?”
“正是,我二人今日恰逢一妖物,似与贵府姬君有渊源,特此来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源赖亲自无不许:“二位愿意相助,在下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近日京中府中俱是怪事频出,若非佑子此次染病我也无暇顾及府中,此刻二位既来,我便可以放心去上值了,府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京中不平?”安倍晴明与沈砚对视一眼眼中俱是不解:“可是近来阴阳寮中并未接到更多的委托啊。”
“嗐!二位误会了。”源赖亲失笑道:“虽是怪事却并非妖鬼作祟,不过是近来有些流民不知怎的混入了京都,四处装神弄鬼,看起来神异其实多是些乡下戏法,并非妖邪作祟。还多有品行不端之辈,时常路边行窃,惹出了不少乱子。这些人虽然好对付却都滑不留手,四处逃蹿着实令人伤透了脑筋。”
沈砚二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既然不是妖鬼那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毕竟术业有专攻,若是退治妖鬼那自然要由他们来,可若论维护治安那还是源赖亲他们这些武家更在行。
安倍晴明与沈砚的名号在平安京中也算是好用,尤其是在妖鬼时他们的名字对于主家仿佛有着莫名的说服力。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有沈砚与安倍晴明的名号作保,不多时源赖亲便放心地离开了家,没办法,他并不像他的兄弟源赖光那样那么有天赋,虽然有着藤原道长的举荐,却也还是需要多加努力才能在京都站稳脚跟的。
既然能够保证女儿的安全了,那么源赖亲自然要尽快回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不然的话,若是丢了官职他们一家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回老家了。女儿固然重要,但是饭碗也同样重要啊!
不过源赖亲就算再莽自然也不可能放任沈砚与安倍晴明两个外男独自去见自己的女儿,故此源赖亲离开之前专门安排了他的长子作陪——
“二位大人,请随我来。”温雅俊秀的男子对他们垂首致礼道:“鄙人源赖远,小妹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
源赖远并不是一个长相多么出众的人,至少在沈砚与安倍晴明的衬托下他的俊美似乎也就只是那样而已。毕竟,论颜色,安倍晴明与沈砚绝对是冠绝平安京,即使是在一众大妖之中也是顶尖的样貌。然而,此时见到面前举止温雅的青年,无论是安倍晴明还是沈砚都不由为之注目——他的样貌虽然不过寻常,但他的气质却是令人为之驻足。
满仲一族多以武立身,作为源赖亲的长子源赖远自然也是一位合格的武士,然而无论是他的气质还是举止似乎都与武士这个词扯不上关系,或者说比起武家他更像是一位公家的公子——出入不佩刀,举止温和而有礼,谈吐风雅且令人如沐春风。就连安倍晴明都不由为之赞叹:“赖远君真是少年英才啊!”
源赖远微笑垂眸:“晴明公谬赞了……”
源赖远话音未落便听到沈砚突然开口道:“赖远君,我们……是否曾经见过?”沈砚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无他只因为,那种莫名的熟悉与亲近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了。尤其是当源赖远开口的那一瞬间,这种感觉仿佛瞬间攀升到了顶峰,以至于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已经问出了口。
源赖远显然也被这句话问得一愣,但他随即笑着为沈砚解围道:“恐怕是没有见过的,毕竟若是我曾经见过天羽君这般出色的人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沈砚点了点头,却只垂首沉思没有再说什么。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他对自己的记忆还是有信心的,除去那种莫名的感觉之外,他的记忆中确实没有源赖远这个人的形象、声音乃至动作习惯,可是,他的感觉绝不可能是毫无理由的。沈砚默默垂眸在心中疯狂迫害系统,然而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的,他们从未见过……
不知不觉间沈砚眉头紧蹙,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不过无论他该如何去找寻答案,沈砚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远离源赖远,毕竟,很多时候未知的异象同样代表着危险,他是一个惜命的人,好奇心什么的,还是稍微遏制一下得好。
沈砚沉思间三人已然行至了源佑子门前,叩门而入,沈砚连忙收拢了自己的注意力,开启阴阳眼望向面前屏风后的那位被无辜牵连的佑子姬君。
然而,沈砚是平静下来进行自己的工作了,但看似平静的源赖远此时心中却是心绪难平,凝望着不远处端坐的背影,源赖远眼神中不由露出了一抹迷茫之色,见过……吗?
第107章 魑魅魍魉 十一
源佑子身上的咒术并不难解, 毕竟文车妖妃的实力并不顶尖,不过勉强算是摸着大妖的边而已,不说酒吞童子、玉藻前这些妖王,就算是比之姑获鸟之流也差上许多。更何况沈砚与安倍晴明同时出手, 不多时, 源佑子身上的咒术便已被解除, 再佩上一只安倍晴明画就的符咒, 便一切大功告成了。
安倍晴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终于可以算是暂时结束了。不过,安倍晴明转过头来刚想招呼沈砚一起告别离去, 却只见沈砚望着方才寻到的依附着诅咒的媒介出神。
安倍晴明定睛望去, 却左右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不就是一封情书吗?文车妖妃本就沾染了文车所承载的宫内女子的情书痴怨, 施展诅咒用情书为媒介、尤其是以没有得到回应的情书为媒介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 所以沈砚究竟在看什么呢?
安倍晴明心生疑惑, 正欲再仔细观察一二时却忽然想起, 说起情书……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寄来安倍邸的情书中就有这位源佑子姬君的一份吧?而且, 他记得当时那么一大堆情书里, 沈砚似乎也只对源佑子的那份情书有一些特殊的反应……安倍晴明顿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当即露出了一抹心领神会的微笑, 对沈砚眨了眨眼, 当即迅速告辞, 独自离去。
沈砚刚刚从情书上抬起眼便见安倍晴明冲他眨了眨眼, 随即便像风一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纵是很快便猜到了安倍晴明的想法, 沈砚依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就这么跑了?!呵,他就知道那只狐狸靠不住!情况都不搞清楚就敢给他乱扯红线, 好哇,看他回去怎么坑他!
不过,虽然安倍晴明这种反手卖队友的操作令人想要锤爆他的狗头,但是沈砚也不得不承认安倍晴明及时撤退的举动对他而言却是有利的。毕竟……沈砚摩挲着手中的花笺,抬头对上对面源赖远不安的目光:“赖远君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源赖远打了个激灵,匆匆瞥了一眼屏风后仍在昏睡的源佑子一眼,连忙压低声音道:“天羽君请随我至书房来再详谈吧。”
目光扫过对方羞红的耳尖,沈砚心中一动,略微敛目,却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随源赖远向书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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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对,跪坐在同一张桌案前,源赖远低着头凝视着手中的杯盏,红晕一路从耳尖蔓延到脖子,整个人仿佛刚出锅的虾子一般,他再三张口却总是吐不出一个字便又忍不住又合上了嘴,显然是已经羞窘到了极致。
沈砚挑了挑眉,倒也不去催他,只在脑海中一遍遍地端详着系统可以找到的关于源赖远的资料——平实无奇的履历、平实无奇的天赋乃至平实无奇的样貌、性格,事实上,真人与资料上所呈现出的人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毕竟,单凭资料上的那些履历,可养不出这般气质的人,或者说源赖远的气质本就与身为武家的源氏格格不入!
沈砚沉吟着望向那张被安放在桌案正中的情书,再忆起自己见到源赖远后不同寻常的感觉,眸色微沉,这其中会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