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终
敲门声越来越微弱,惨叫愈发响亮,带着让人不忍的绝望感。厚重的金属门上安了观察窗,尸体处理人朝外瞧了瞧,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动作顿住几秒,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探进来三个伤兵,都戴着面罩,看不出神情。为首的看着像个军官,其余两人拖着只满是弹孔的变异兽尸体。尸体处理人冲他们行了个礼,为首的气喘吁吁张了嘴:“要不是我们干掉了那东西,你是不是不打算开这门了?”
“毕竟这个时间了,希望您能理解……”尸体处理人唯唯诺诺应着,听声音意外的是个女人——她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结实,套着防护服很难分辨性别。
“你这通不了讯号,加急信息得有人通知到你。这么晚还要跑侵蚀区,我们也想被理解理解。”见尸体处理人一副木讷的样子,军官只是又抱怨两句,没见有继续为难她的意思。“正好,小孙,你和小李把那东西的尸体丢蚀沼处理掉。”
尸体处理人身体僵了僵,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吭声。
其余两个伤兵继续扯着怪物朝小蚀沼走,束钧眯起眼。作为战士的本能在他脑子里咣咣撞钟,面前的情景有些微违和之处——两个伤兵一瘸一拐地扯着尸体走,为首的军官走在两人身后,距离始终不远。仔细看来,三人的步子虽不整齐,动作和频率却一模一样。
束钧汗毛一竖。
那是寄尸兽,玩家们最讨厌的怪物类型之一。它在侵蚀区神出鬼没,本质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稻草状肢体。这东西喜欢钻到普通变异兽体内,控制它们袭击人类,再假装被击败。等人们以为自己赢了,它再离开变异兽尸体,趁人不注意从防护服缝隙钻入。
它会向人体注入麻痹毒液,无声无息地啃噬,并用稻草状肢体代替吃空的血肉,将衣服撑起来。人们在侵蚀区穿得严实,往往察觉不到异样。
而在被害者察觉的时候,自己身体八成只剩一副骨架和一点神经,只有头还是完整的。
寄尸兽的捕食方式固然令人毛骨悚然,它最招人恨的还不是这一点——寄尸兽并非必须食用人类,它专门袭击人类是有理由的。
比起普通变异兽,高度变异的寄尸兽对蚀沼格外依赖,两者之间甚至存在某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它故意留下人类的头,让这些不知情的头颅存活一阵,把它带到侵蚀程度不高的地方——等受害者死去,它会记下这些地点,将情报反馈给蚀沼。
就像蚀沼的猎犬一样。
这样蚀沼便能更有目标地侵蚀,提高各地蚀质浓度,寄尸兽也能活得更加滋润。这种模式对它们来说是美好的双赢,对人类则无疑是灾难。
十年来,束钧杀过的寄尸兽不说一千,上百只总有。他很熟悉这种东西——在它控制多个身体时,没法模拟出完全不同的行动步调。为了掩盖这一点,它会率先披着普通变异兽的皮弄伤受害者,让他们无法正常行走,但若细心观察,还是能看出纰漏。
事情不妙。
那三个士兵虽然头颅还活着,估计只能再撑片刻。没有武器,单凭异能,他顶多能把寄尸兽的“稻草”弄散,没法彻底杀死它。他们的藏身处只能骗过人类的眼,等从寄尸兽从那几人身体里钻出来,房间里所有人都会变成目标。
如果他卷起飓风,或许能冲破墙角落的窗户。要是速度够快,他可以一手提着祝延辰,一手提着尸体处理人逃跑。就是不知道自己身体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能不能让他顺利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一直沉默的祝延辰也有了动作,他掏出枪,紧盯不远处的三“人”。
“祝延辰元帅失踪了,如果附近出现任何情况,你要立刻上报。”军官对逼近的死亡一无所知。
“那这里的蚀沼怎么办?这边一直都是祝元帅管着……”尸体处理人抬起头。
“蚀沼的数据监控照常做,所有异常正常报告,易宁元帅会安排人处理。”军官点点头,紧接着声音卡了壳,像坏掉的音频数据。“处理、处理、处理……”
附近两个伤兵也倒了下去,灰黑色的稻草状物体从三人防护服钻出,任由布料瘪下去。三人委顿在地,防护服像破气球那样皱成一堆,隐隐能看到支棱的骨骼轮廓。
尸体处理人一声尖叫,本来就没拿稳的枪落了地。不远处的蚀沼开始沸腾,发出呼唤一样的细小啸声。
祝延辰整个人震了震:“麻烦了。”
是挺麻烦,寄尸兽不该这么快行动的。束钧抓紧祝延辰,观察着尸体处理人的位置,准备拎了两人跑路。结果他刚冲出去,便正面对上了迎面扑来的寄尸兽。束钧朝那烂稻草堆似的东西伸出手,试图把它吹散,多争取一点时间。
蚀沼的啸声越来越大,像在呼唤什么。
刚把力量积在手边,束钧原本澄明的头脑又晕眩起来,他几乎无法顺畅思考。
古怪的啸声中,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寄尸兽怪顺眼的,活像家里养的小狗,正露出肚皮撒欢。一边的小型蚀沼也没那么惹人厌了,倒是头顶灯光刺眼得很,让人心生烦躁。
至于身边这个人,束钧觉得他……似乎很好吃。
他饿了。
于是他伸出手,一把将人按在地上。结果束钧刚俯下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眉心。
“坚持住。”祝延辰声音没那么冷淡了,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像在哄一只受伤的动物。“你已经挺住了两次,不会栽在这一回。不要让它支配你。”
这些字能钻进束钧的脑子,他却渐渐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
就像他开始无法理解眉心处那点冰冷的涵义,束钧将头向下压,试图去嗅祝延辰的脖子。祝延辰没有颤抖,没有开枪,只是枪口上又积了几分力气。
“束钧。”他的呼唤像声叹息。
束钧咽了口唾沫,开始用手爪撕扯祝延辰的防护服。他对现状有点疑惑,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做,可他实在太饿了。
祝延辰抬起没拿枪的手,像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动作却又卡在中途。
“我不想再说‘抱歉’了。”他声音很低,不知是说给束钧还是说给自己。
不知为何,寄尸兽乖巧地在旁边候着,不远处的小型蚀沼还在啸叫。祝延辰闭了闭眼,冲吓破了胆的尸体处理人大吼:“把净化机全打开,镇压蚀沼!”
尸体处理人显然没打算追究这俩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她一个哆嗦,开始往最近的操作台挪。启动净化机不是按个按钮就能解决的活儿,偏偏她紧张到了极点,半天都没能启动一台。
祝延辰死死盯着束钧的动作,手指扣在扳机上。
束钧没能咬下去,这个距离,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那温度像一盆凉水,将他浇醒了些许。束钧知道自己不该伤他,可有股力量像是在拧着他的头,灼烧他的胃。束钧努力睁开眼,试图让模糊的视野清晰些。
感觉倒真有几分像在沼泽中挣扎。
他的手正按在祝延辰胸口,结实的防护服被他撕开了一块。漆黑的爪尖在对方皮肤上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痕,一点点血珠渗了出来。幸亏自己还没下重手,束钧努力压住攻击冲动,试图调整呼吸。
他耳边鼓动着蚀质流动的特殊声响,女人的尖叫声和蚀沼的啸声和在一起,音量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东西?”女人的声音满是恐惧,她甚至忽视了那只寄尸兽,直直看过来。“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她在说什么?
束钧挪动视线,他看到了自己另一只手——他的左臂呈半融化状态,漆黑的蚀质顺着皮肤流下,在祝延辰身侧积成一滩小小的蚀沼。
“束钧。”祝延辰又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