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终
“那些话是真的。”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声音也有些许变化。“我的本名叫夏语锋,做过祝延辰的助手,对他算是有些了解。祝延辰的确从十几岁开始就研究蚀沼相关了,我可以证明……祝盛在前段时间找到我,让我整容成祝延辰的样子,继续当这个‘元帅’,只听命于祝盛一个人。”
“刚才影像中的东西,很多是我给出权限才能弄到的。我……我受够了,现在情况严峻,我必须说出真相。”
话刚落地,夏语锋脖子一缩,落荒而逃,生怕被反应过来的卫兵追上。
临跑下场,他还来了个深呼吸,特别大声地喊出一句:“我不是祝延辰,我根本不会打仗!”
接下来,转到各个光屏上的直播画面终于被掐断。没了光屏的照亮,广场上一片黑暗。
人群鸦雀无声。
第100章 蝉
晚会在大剧院内举办, 普通民众进不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祝盛最快反应过来,他对自己的助手们打了个几个手势, 示意他们去追夏语锋。
紧接着老人背过手, 沉稳地走上台, 示意恢复通讯。
他礼貌地拍拍主持人的肩膀,接过话筒,转向摄像头。“十分抱歉,我们最近在追踪混进人类的合成人。他们能控制蚀质, 伪装成他人的样子……看好了,这是报告。”
祝盛现场调出黑鸟队对战镜子蚀沼的报告书。上面的确写得明明白白, 蚀质能够模拟人类外型, 以此迷惑人类。现场的骚动一度沉寂下去,人们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谁也不想承认,宝贵家园的领袖真的性情大变, 成了可怖的自私鬼。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借口,剧院里的人们下意识想要相信祝盛——和广场上的人不同,剧院里基本都是三大家族的人。哪怕明争暗斗二百年,关键时刻,他们姑且算一条绳上的蚂蚱。
拥有天然立场的人很好糊弄, 何况祝盛一向很有说服力。
老人板正地站在台上, 表情里没有半点慌张,这气势短暂地糊弄住了在场的人。然而对于不在现场的人,这份威严的气势大打折扣。
自从合成人掀起叛乱,市民们在广场上过了好几周,眼看要跨月。
天气越来越冷,物资也愈发匮乏——救援部早先发放的盒饭里还有蛋和油, 这些菜熟过了头,味道一般,营养却也算均衡。
随着时间流逝,荤素俱全的盒饭变成了面饼夹拌菜,最后干脆变成了饼和陈酱。硬硬的饼子咬下去,只能吃到咸菜的味道,一点油味也无。就算如此,人们也不太愿意去吃营养剂——口感不佳总比没口感要好。
原先打扮端正的民众,眼下都成了难民的模样。他们的头发被污垢黏连在一起,厚衣服上满是蹭上的油灰。每个人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刺鼻味道,汗水、腐败的血和垃圾酸味混为一体,几乎将空气搅成液体。
广场上的人们早就忘了什么三大家族,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当权的是祝盛还是祝延辰,他们的领袖都未能履行承诺。人们的立场和三大家族相反,他们根本不愿意相信蚀沼强大到能模仿人的地步。
外面打仗的祝延辰是冒牌货,可见状况根本没有那么凶险。如果祝盛早点派合适的人去,他们说不定早就到家了。
天知道他们多希望现实“没有那么凶险”。
“骗子!”年轻人们大声吼叫,“都是借口!”
束钧先安排好的人悄悄探头,喊得比谁都大声:“我们要更确切的证据!”
“我们要真正的祝延辰,祝盛必须道歉!”
“换首脑!换首脑!”
“我们要回家!”
夏语锋早就扣上面罩,融入人流,此刻正在被周遭的人挤挤搡搡。人们海草般浮动,他只要稍稍踮起脚尖,就能被人流推着到处走。
他被群情激奋的人流裹挟,内心一时不是滋味——这些人,怕是比剧院里的人们更不懂局势。他们只想要个相对“正当”的发泄口,好纾解下沉重的情绪。
祝延辰还在当元帅的时候,人们对这位“官二代”只有鄙夷。现在祝盛这块靶子出现,祝延辰便陡然成了被埋没的苦情英雄。
夏语锋突然觉得好笑——他心惊胆战了半天,结果自己只是这懦弱河流里的一滴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末日结束了二百年,人类在某些方面仍旧原始得吓人。
他知道那些挑事的都是束钧弄进来的合成人,然而在这种奇妙的情绪中,夏语锋反倒不想躲避他们了。他踮起脚,任凭人流将自己冲走,嘴里大声叫喊着愤怒的口号。
人们的诉求千千万万,最后汇集成为统一的口号。
“祝延辰!”他们扯开沙哑的嗓子,努力呼唤想象中的亡灵。“祝延辰!”
广场巡逻队无法再约束失控的人群,每个人都在用力朝前挤,却没人知道这支怪异的“临时军团”要挤到哪里去。
这种时刻,羊群中有几只黑羊就足够了。混到前列的合成人们小心地调整方向,将人群引去灯火通明的大剧院。
看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不需要话语解释,人们也能确定自己的目标。在一片衰败中,那片灯光亮得让人恼火。
在此期间,不少人用光屏和亲朋联系,激烈讨论晚会上的突发状况。
Y市千万人口不可能尽数出动,原本就住在市中心的,几乎全选择待在家里。愿意出手的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有从城外周迁进来的怨民。撇开留存人数最多的中心广场,人们从住宿用地窖,宾馆废房间,以及犄角旮旯的帐篷里挤出来。如同流向低处的水,他们从四面八方朝大剧院汇流。
“我们要见祝盛!”
“我们要解释,要祝延辰的真相!”
年轻人们尤为热心,他们裁开脏兮兮的布料,弄了个临时标语,高高举过头顶。Y市成立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游行示威的情况。民众们不懂流程,只得拼命往密封的门里挤。护卫队试图拦着,只是人数实在悬殊,他们也不敢真的开枪——冲在最前面的人比起“主动冲过来”,更像是被人浪推过来的。
愤怒的民众混成了一只怪异的野兽。它有数万只眼,数万张嘴巴,以及与之匹配的无数个头颅。此刻它委屈而气愤地嚎叫,散发出令人生畏的臭气。
它用无数只手茫然地拍打剧院窗户,撞击锁得紧紧的门。不少人被紧紧压在玻璃上,眼看要挤断骨头。没过多久,玻璃如同薄糖片那样碎裂,人们扑到地上,划出数不清的伤口。碎玻璃碴沾了血,在暖光灯下闪出明艳的光。
好在附近有老四家的医疗组织。
老四家的人不像防卫队,下手毫无顾虑。十几个身高两米、虎背熊腰的汉子劈开人群,将伤者拖出,倒也没造成恶性死亡事故。
见附近有医生,人们挤得更加放心。人潮黏菌般涌进大厅,爬满走廊。他们挥舞拳头,剧院内的精美装潢通通成了碎片,光洁漂亮的墙纸黏了黑灰、唾沫和痰渍。要不是大家都挤在一处,难以挣动,有几个人甚至拿起了打火器,想要放把火来发泄一番。
祝盛没有逃跑。他只是叫人落下剧院的战时防护门。厚厚的金属门重重砸下,人们被绝望地拦在大剧院外场。
“继续演。”祝盛做了个手势,叫人继续转播剧院中心的画面。
见祝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其他人安了半颗心。只有在后台准备节目的演员们一无所知,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
舞台上光影交错,舞者的舞步曼妙迷人。剧院内的影像投射在外围的墙面上,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人,这会儿迅速萎靡起来——舞蹈美丽而平静,给人一种和平时期的错觉。而墙壁与金属门厚重冰冷,无法用血肉之躯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