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徐寒柯微微一笑,立刻带着人马跟上。可是此时却见管重六转过头来,用一种诡秘的、几乎像是捕食者一般的贪婪表情望着他们这一群人,轻轻地舔了下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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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倒吸一口冷气,从死亡的寒水里骤然浮出水面,但迎接他的只有无尽的疼痛。
他甚至不能确定疼痛的源头是哪,仿佛这种触发生存本能的最令人难受的知觉变成了血液充满了他的身体。他尝试挪动身体,可是刚刚懂了点心思,更加剧烈的疼痛遍席卷了他的所有神经。他感觉自己正在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可是从喉咙里出来的,只有气若游丝的一声短促的怪音。
躯体变得如千斤钢铁般沉重,骨骼似乎被寸寸打断,皮肤也仿佛被一片片凌迟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即将散碎成片,一种将要消亡的最原始的恐怖浸透了他混沌的意识。
记忆开始从他麻木的头脑中寸寸屡屡地复苏。
它杀了他。
至少它以为它杀死了他。
它太强了,那些明明与自己相似的触手却爆发出远超自己数倍的力量,注入他体内的毒液烧得他皮开肉绽,内脏也仿佛在融化。他如同绝望无助的小虫,被它张开的巨掌拍在地上,毫无反抗能力。
他听到了自己的骨头折断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腹腔被撕裂,连内脏都暴露在了空气里。那一刻他甚至来不及害怕,来不及理解自己即将消亡的事实。
从它恐怖而血腥的摧残中传达出的蚀骨憎恨压迫着他,他感到有更多的东西刺入了自己的大脑。
他失去了意识,没有了呼吸。
然后呢?
这是哪?
他好像在一个非常狭窄的地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触手缠绕着自己的身体,腿也扭曲地蜷缩着……
这是……棺材?
不……
这比棺材还要狭窄……
他没办法动弹,没办法呼吸,他被活埋了……
不不不不不不……
重六慌了神,心跳声在寂静中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呼吸声越来越快令他越发紧张,形成了恐慌的恶性循环。他用力挣扎,不顾那爆裂般的疼,不顾这样是否会将它引来。他用力拍打着圈禁着他的黑暗,用尽全力嘶喊着。
“救命!救命!东家!!!祝鹤澜!!!师父!!!放我出去!!!”
他越叫越大声,连喉咙都好似要劈开了。
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渐渐地,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虚弱。他开始疲累了。困意如海浪一道道冲刷过来,他的意识在渐渐散乱。
可是一瞬间奇异的感觉,令他的意识再次警醒过来。
刚才,在他的意识松懈的一瞬,他好像消失了。
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普通人恐怕只有在死亡的一瞬间才能体会到类似的感觉。但就算是死亡,也还是有一个从有到无的过程的。
消失的感觉,比死亡还要彻底,还要本源。更像是未出生前、未形成前的状态。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时间空间,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洞彻灵魂的寒意,但就算是这寒意,也要在重新存在后才能体会到。
这感觉,令他恍惚间猜到了自己在哪里。
师父的海棠木箱……
它把他塞到那箱子里了!
师父曾经提过,这箱子里是一个奇异的空间。在这个箱子里,所有东西都是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中间的某种不确定的状态。当师父从里面往外拿东西的时候,不确定的状态成了确定,于是可以源源不断地凭空出现金财物。但师父也说过,绝对不能把活着的东西放到箱子里。
他说那是对任何生灵最可怕的折磨,还不如一刀杀了它们。
而现在,他还活着,却被关进了箱子里。它想要彻底抹杀重六的存在!
他不确定自己之前的意识是怎么聚合的,但从现在开始,只要他稍有松懈,便很可能成为“不存在”。
他必须要时刻验证着自己的“存在”才可以。
重六再次开始挣扎。可是这箱子仿佛是铁铸成的,没有一丝缝隙,他根本打不开。但他不管,就算身体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也不管。疼痛可以让他警醒,可以帮助他保持在存在的状态中。
可他毕竟被重创了,原本就神思散乱。再加上身上数不清却看不见的伤口和体内毒液的折磨,意识很容易便滑向涳蒙。在这箱子里,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也在牵引着意识滑向虚无,宛如睡神甜蜜的召唤,诱惑着人们跌入它死亡的陷阱。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重六终于开始撑不住了。他好累好累,好想休息……哪怕只有一会儿会儿……他在黑暗中睁大的眼皮开始有气无力地向下合拢,脑子里依稀闪过很多张脸,很多条人影。但最后,他看到掌柜揣着手,含笑站在槐树阴凉下。月光落在他绯色的外衣上,轻吻在他风流魅惑的眉眼上。他在说,“六儿,是时候了。”
仿佛花瓶落地,重六的意识也在那一瞬散碎。
可是他并没有消失。
他回到了那片海里。
那片充满着无尽可能的、包裹着整个世界的温暖的海。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向着四面八方发散的身体。他的触须覆盖着整个海洋、整颗星星,这世上的每一处暗流汹涌,海面上的每一丝微风,他都能感觉到。
海洋中涌动的微子开始不断复制,不断聚合。他看着他们,记录着从无到有的一切。他看到第一条虫在海床上蠕动,看到第一条鱼在暗流中穿行,看到第一朵艳丽的海葵,第一缕舞动的海藻。他为他周围的一切兴奋着迷,却永远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记录者。
没关系,他不贪心。记载一切,这是他永恒的职责。
这荒芜的星星上,还有其他许多双眼睛注视着,有更加伟大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包围着。它们漂浮在空中、潜伏在深渊、影响改变着这个世界所有的运行规律。
但他不管这些,他只是个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