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她是青冥观刚刚卸任的前任掌教观离真人的师姐,名扬天下的紫鹿老人座下第一弟子。据说她不仅天资超群修为高深,且有着百年也难得一见的绝世美貌,本是青冥派掌教的不二人选。
五十多年前天辜人入侵,利用某种邪术妖法打开了一扇门,将另一个世界的种种妖魔鬼怪放了进来。同时原本正常运行的世界的种种规则全都乱了套,看上去是平地的地方成了悬崖,明明应该是坚硬的大地却变成了吃人的沼泽,喝下去的水成了致命的毒药,原本丰饶的土地上瘴气横行。
当时半个中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天辜人长驱直入直逼京城。数不清的方士为了击退那些怪物、关上那扇门而牺牲,血将大地都染成了赤红。
最后是青冥观的九鸾仙子、观离真人、伏虎门的玄真师太、百晓门的勾陈先生、以及后来成为了国师被称为真武星君降世的大罗派梦骷真人,五人一起冲入了天辜人重重护卫的不还岭,一番厮杀之后,是九鸾仙子和梦骷真人一起关上了那道门。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大部分的妖魔也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渐渐开始腐烂化灰,还有一些陷入了沉睡,消隐在世间了。那原本侵蚀扭曲着整个天下的古怪魔力也跟着渐渐消散。
那是扭转乾坤的一战,可是事后,九鸾仙子却奇怪地销声匿迹了,甚至连掌教位置也放弃了,交给了她的师弟观离真人。只剩下梦骷真人承接了无数荣耀,还被皇帝奉为国师。
到现在,也只剩下九鸾仙子这一个美好的名字还偶然被说书人和唱戏的人提起。大多数的人都以为她早已死去了。
虽然方士大都极为长寿,就算是已经八十多岁的观离真人外貌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
重六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一般的神仙姐姐刚才竟然就站在他面前。
可是她的脸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美若吉祥天女吗?
掌柜的眼神落到窗边那一片透过窗纱落在地上的月光上,却又仿佛透过那月光一直延伸到远处,“当年在不还岭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就连那五个当事人也不一定全都清楚。那扇门后,是一个由秽组成的世界,犹如在拦截着浩瀚巨海的屏障上撕开一道裂口,一旦被打开,本是不可能再被关上的。为了能够成功,为了能得到足够强大的力量,必定要有人做出牺牲。所以九鸾仙子为了能获得比原本强大三倍以上的道行,吞下了从天辜人那里得来的一样邪物——夭宿蛾祖的卵。那蛾祖从此寄生在她的身体里,与她已经融为一体。它渐渐扭曲了她的身体和面容,不仅仅令她失去了美貌,甚至令她无法再见人。所以她才会销声匿迹。你那天拿回来的那枚蚕蛹,就是从她的脸上掉下来的。”
脸上……会掉下来蚕蛹?!而且还那么大?
重六无法想象那张曾经惊世绝伦的容颜,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重六渐渐有些明白过来。难怪她会有黄金,想必是当初为天下立了奇功得到的封赏吧?
“所以,她想要用这嫁衣恢复自己的容貌?”
“不错……不过我的担忧是,她想要的太急太快……会不顾我的告诫和契约书上的规矩滥用那套嫁衣。”掌柜叹道,“而且她本身就带着强大的秽气,夭宿蛾祖会与那嫁衣发生什么样的反应,也都是未知。我与她说了这些,她却铁了心一定要购入那套嫁衣,大概是因为梦骷真人几天后会前来恭贺柒曜真人继位吧。她是想用她原本的样子再见他一面。”
“为了见国师?那她难道和那个国师有什么过往?”
“不过就是那些两小无猜花前月下的过往。虽然他们本不该动凡心,但生而为人,又都是青春年华,谁控制得住?他们原本约好了,等到那一战结束就还俗成婚,只不过,海誓山盟也敌不过九鸾仙子被蛾祖侵蚀后与梦骷真人见得那一面。那已经是五十年之前了,自此之后两人天各一方,再未相见。”
重六啊了一声,“是不是那个梦骷国师一看见她,就吓跑了,再也没见过她?”
掌柜喝着酒,点了下头。
“这个国师也太不够义气了吧!她为了天下毁了容,就算他不想娶她了,但也不能就这么避而不见了啊!至少应该时常来探望帮助她渡过难关才是吧?”重六义愤填膺地说。
掌柜瞟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大家都是凡人,这世上能不在乎外表的能有几人。他自知自己负了她,心中有愧又不愿面对,就愈发不敢见她,只好把头埋进沙子里当鸵鸟,假装她已经死了。”
见重六还是一副为九鸾仙子惋惜的慨叹模样,掌柜忍不住笑起来,仿佛觉得他有些可爱似的,“六儿,生而在世,不可对人期许过高啊。”
第11章 嫁衣(11)
值过夜的重六第二天上午不用上工,可以一直补觉到下午。他凌晨时分回到房间里,草草洗了把脸便钻进了被窝。
朱乙翻了个身,嘟哝了两句什么。重六也没敢仔细听,慌忙用被子蒙住脑袋。
隔了一会儿也依旧没有睡意,鸡叫声远远传来的时候,他听着朱乙起床,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出门洗漱,听着小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声……他的思绪还在昨天所见所闻的那些超出平常生活太多的东西上打转,一切都如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虽然如今方士这门活计非常吃香,但到底离平常百姓的生活太远,那些妖魔鬼怪也仿佛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故事里,就算是想象也总有界限。可是他这两天看到的所有”怪物”,都远远不是他想象过的样子。
一个不可见的、不可知的、不可控的黑暗的世界,正在冥冥中悄然展开无边的幕布,即将把他包裹吞噬。而他……却缺少应有的害怕,反而还有种古怪的、难以解释的好奇和向往。
他想要知道更多……想要看到更多……即使那些东西让他害怕……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催逼着他似的。
哒……哒……哒哒……哒……
天才蒙蒙亮,从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了那种毫无规律的蹄声,震得大地跟着嗡嗡作响。一种旷远而古老的惶恐摄住了他,令他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弹。
是城隍又在巡视领土了。
那数不清的手、脚、蹄子、爪子、还有触手,在虚空中悄然展开,拂过雾气盈满的屋顶……这莫名钻入他头脑中的意象出现的时候,屋顶的瓦片也相应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蹄声断断续续,却持续不断。一时间重六难以分清楚自己是在清醒着,还是已经进入梦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像是什么流动的、不确定的东西,倏忽间从被子的缝隙间升上去,如轻烟一般飘向了屋外。
淡灰色的雾气笼罩着一切,所有的屋宇都淹没在那混沌苍茫的烟云中。他被一阵风带去了中庭,那颗巨大的古槐蔚然立于雾气中,似乎显得比平日里更加魁伟高广,而且……哪里和平时看上去不太一样。
仔细一看,那向着四面八方极致伸展的枝丫并非树枝,而是一条一条极长的、拐着许多弯折的、粗细不同的手臂。每一条手臂末端都生着手,有些像是人的手,有些却显然不是人手,它们的指头数目太多,皮肤颜色也不大对劲。那些手在雾气中轻缓地摇摆着,仿佛是在对他招摇,发出簌簌的拍手声。
那拍手声听得久了,竟好像有某种节律,宛如鼓点一般。而在树下,盘膝端坐着一圈身着盛装的人,虽男女都有,但他们都做统一女装打扮,但仿佛是过去某个朝代的装束,脸上涂着胭脂,头上戴着一光彩夺目缀满琉璃的花冠。披着统一的暗红色大袖法袍,衣摆长长铺展在地上,只是那法袍上绣着的种种符号重六从未见过,宛如混乱的树枝叠摞在一起。
这些人跟随着那树上发出的古怪拍手声吟诵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语言,身体也随着一定的韵律微微摇晃。然后,一个人影从树后转了出来,看身高骨架是个男人,但十分高瘦,和其他人一样穿着飘逸的长裙和法衣,但是脸上戴了一张山羊面具,两只巨大的羊角刺入空中。他双手的手腕上都系着许多红绳,脚下跳着某种类似于巫祝的舞步,姿态优雅而从容。那红绳在空中翻舞,渐渐仿佛有了自己的知觉一般,如灵蛇般舞动着。
他围绕着槐树跳了三圈,舞姿愈发狂乱,那红绳宛如触手般随着他的动作伸展绽放。他的黑发跟着红袍旋转成一道漩涡,仿佛要将人的神志吸收进去。
忽然间,舞步止息,那拍手声也停下了,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静止状态。
然后,那一圈原本端坐吟诵的人却忽然同时扬起头,露出自己的脖颈。而那挥舞的手一般的“树枝”骤然以极快的速度旋舞一圈,扫过那些人的脖子,发出一声飒踏的“撕拉”声。
红色从每一个方向喷涌而出,喷溅在那槐树的树干上。那原本坚硬的树皮却突然开始蠕动吮吸,在顷刻间就将喷上去的血液吮吸干净了。
重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圈人的血在地面上流淌,渗入地下,同样被吮吸干净了。紧接着,就连他们倒地上的尸体也开始被某种力量向下拉扯,一点点陷入原本应该坚硬的土地中,就像被沼泽吞噬了一样。重六甚至能听到一种脆骨被咀嚼时发出的声响。
被……吃掉了……
而那槐树仿佛饱餐一顿的饕餮,整个树身都弥漫着某种彤红的色彩,那些手臂状的枝桠延伸得更加辽远,宛如吃饱喝足了正在伸着懒腰一般。那些手臂在空中舞动着,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到最后已经伸入天际,搅开了空中的重重迷雾。
而就在那雾气被拨开的缝隙里,重六看到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巨大的、遮蔽一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