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六儿,穷极岛不急着去,甚至可以永远不去。你为了什么被创造出来不重要,没有人能强迫你一定要去做什么。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活得开心。”他侧过头来,专注地看着重六的眼睛。他的视线平衡沉静,像是重六梦中那片生生不息的海,没有任何审视、批判或要求,“但,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我陪你去。”
重六的眼眶发酸,忙将脸转开,用袖子擦着眼睛。祝鹤澜微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哭还不让我看?”
“……东家,你这话说得……”
“六儿,以后不要叫我东家了。”
重六身体一僵,呼吸一滞。
果然……东家不想留着他在客栈了吗?那样的话为什么……
下一瞬,祝鹤澜温醇如酒的声音传来,“一叫东家,总还是有点雇主和伙计的含义。咱们要是一起,再这么叫便不太合适了。”
……什么意思?
在一起?
重六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猫儿一般。
祝鹤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冬日里却愈发和暖的光从他身后照下来,令他如画的眉目都沉浸在一片弥漫着茶香的光晕里。
“小槐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若你愿意,往后便搭火过日子吧?”
重六傻呆呆地望着他。
祝鹤澜的表情忽然变得担心起来,一时他惯常的带着几分散漫的从容镇定裂了口子,竟显得有些慌乱,“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是我唐突了……”
“我没说我不愿意啊。”重六道。
祝鹤澜道,“……那就是愿意?”
“我从很早以前就愿意了哎!一直不松口的人可不是我……”
“……”
“而且,你这告白也太草率了吧……连个定情信物都没有,也没个三媒六聘的,”重六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仿佛十分不满。
祝鹤澜隐约感觉到某个跑堂是在故意刁难他……他提起嘴角,“这好办,我明日就去找李婆婆,她可是这条汴河大街上最好的媒婆了。咱们定个良辰吉日?”
重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虽然眼睛还红红的,但神色间已经比比最初的荒芜颓唐明亮了不少。
“那我有个要求,到时候……嫁衣是你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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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日,客栈里没有人入住,大堂也歇了业。廖师傅烧了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烤乳猪、熏鸭、炖什锦菜、羊羹、各色糕点……五颜六色热气腾腾地簇拥在一起,油水四溢香气如云。
重六端着最后一道羊骨汤出来,看见松明子正抱着装香药果子的盒子吃得不亦乐乎,便道,“大过年的你还不回去陪你师兄?”
松明子撇撇嘴,语气间颇有几分埋怨,“我们青冥观逢年过节也不能像世俗人家一样热闹,要与信众一起吃斋饭,之后还要诵经超度亡者为天下祈福什么的,无聊的很。我师兄得主持这些仪式法会什么的,恐怕忙得根本注意不到少了我这个人。”
“那你就一个人来我们店里蹭吃蹭喝?”重六啧啧地摇摇头,“你是等着被你师兄发现来抓你回去呢?”
“他才没那个闲工夫管我。我说,大过年的,开坛女儿红吧!”
“要喝就自己去窖里搬。”重六顿了顿,“不对啊?你一个方士喝什么酒?!”
“……小酌一杯又没什么关系。”
真是个一点都不正经的酒肉方士!
松明子早已与客栈诸人混熟,一桌年夜饭吃得沸反盈天的,大家说笑不停,酒也喝了不少。三四盏酒之后,门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烟花声。众人于是纷纷裹上棉衣出门看热闹。
重六走在后面,把几只空掉的盘子收走。一只手却拦住了他干活的动作。
抬头,却见祝鹤澜对他弯着眼睛笑,“忙什么,明天再收。”说完便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出门去看放花。
整个天梁城烟花四起,一朵接着一朵点亮云峦堆积的夜空。附近的商家也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震得重六忙捂住了耳朵。
烟花本没有多么稀奇,比这更精妙玄奇的烟花他也见过。但是站在一个对他如此特殊的人旁边看烟花,却是第一次。他转过头,看着和他一样捂着耳朵的掌柜。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华美,一席银红毛领织锦袍,白皙的脸颊也被酒液染上一层酡颜,在五颜六色的花火光芒中愈发梦幻动人。
重六看得痴了。
祝鹤澜感觉到视线,便也转过头来。却见重六全身沉浸在缤纷的火光绚彩之中,那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杏核形状的眼睛里盛着漫天的星光,专注地望着自己。
心随意动,祝鹤澜低下头,吻住了重六的嘴唇。
一时间,周围众人都安静了。朱乙手里的杯子和小舜的下巴一起掉到了地上,九郎和福子的眼珠子也差点都挤出眼眶。只有廖师傅老神在在,松明子则一副被秀了一脸恩爱的不爽。
“怎么能是老祝比我还快……”某方士嘟哝道……
街上人很多,他们这对不少人来说颇为惊世骇俗的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对同性相爱的排斥和议论、指指点点。可是祝鹤澜和重六根本不在意。他们已经一起见过了太多疯狂失常的景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险。世俗非议相比起来不过虚无缥缈的一张蛛网,随随便便就可戳破。
直到朱乙小舜九郎福子开始在旁边吹口哨起哄,祝鹤澜才缓缓地放开重六被吻得殷红的双唇。他们久久凝望对方,自己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而外界的一切、过去和未来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一刻,重六感觉师父离去后留在他心里的空洞,终于没有那么难以填补,也终于没有那么怕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恰好爱着他。这样的幸运,世间几人能有?
他不是孤单一人,他有家。他的家就是槐安客栈。
他得护好这个家,护好他在意的人。这就是他的所有“天命”。因此,他不能继续沉沦在自己的悲伤里,也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着可能的灾祸降临。
正当他做了如此决定,忽然一道缥缈人影悄然落在他们中间,准确地说,是松明子身后。
“师弟。”
松明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转头便见到了柒曜如玉的面容,只是他眉头紧锁,烟花的光也驱不散他眼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