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
从近路中出来,观音庙便已经屹立在幽寂渺茫的夜色里。这里本是一处香火鼎盛的庙宇,地气灵脉尽汇于此,香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可是几年前一场大火将昔日繁华盛景烧了干净,现在也只剩下悄然立在林谷中的荒废楼宇殿堂,还有被遗忘的损毁了的神佛塑像,渐渐被藤蔓荒草掩埋。
可是今日,这孤高寂寥的庙宇中却出现了不少戴着面具衣着却精致讲究的神秘人物。他们在主殿中点起通明的灯火,在庙门外崎岖的长阶上也布置了人手。
重六遥遥见到庙中火光,便知道今日来的人不少。
“六儿,我就在此处等你。”祝鹤澜道,“你自己小心。”
重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便快步拾级而上。守在庙外的百晓生们见重六没有戴面具,都愕然地窃窃私语,却并没有人来阻拦他。
观音殿正中神像前,立着三道沉默的人影,两男一女。玄武先生已经见过,依旧如上次一般高大肃穆。朱雀先生着艳丽的彩凤襦裙,披寒梅傲雪大红披风,高高的发髻上缀满金翠首饰。而中央着青花长袍身形瘦高戴着青龙面具的,便是百晓门之首青龙先生了。
除了他们三位门主,还有众多虽身着布衣戴着面具,但一看体格就是练家子、很可能是护卫的人分布在殿中。
“没有戴面具,倒真是很有胆量。”朱雀先生开口,声音柔柔,媚入骨髓。
重六端正地对三位首座行李,“晚生管重六,勾陈先生座下第六弟子,见过三位门主。”
玄武先生开门见山问道,“你说你有勾陈先生的消息?”
重六垂首低眉道,“晚生确实有家师最近的消息,并且连家师之前销声匿迹的真相,隐居的地点,也略知一二。”
在百晓门,所有的知识和信息都是筹码,是如银钱一般需要交换才能得到的东西。于是青龙先生开口,用深沉端严的口吻问道,“你想要用你知道的这些,来换取秘密?”
重六又是一揖,“先生所言不错。”
“呵呵。只是可惜,我们已经知道了勾陈先生藏身的地点,也知道那下面有些什么。”青龙先生冷冷地看着他,“可是你们最想知道的,并不是源汤和星老水晶的碎片在哪。”重六冷静地望着三人,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你们想知道当初在穷极岛上发生了什么,不还岭的门是如何关上的。还有……穷极之书的下落。”
三位首座之间有了片刻的沉默。半晌,玄武先生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需要天辜现任大巫的所有信息。他的名字、年龄、能力、历史、父母……还有……他有一张鼓,那面鼓有什么样的来历。”
青龙先生忽然打断他的话,“你作为百晓门的弟子,我们有权命令你交出你收集的所有信息。你想问的这些,不是你能过问的。”
重六直起腰身,平静地望着三位首座。
“但若作为勾陈门主,我有权要求与其他门主互通信息。”
“勾陈门主?”玄武先生语气微变。虽看不见表情,但是重六能感觉到他情绪骤然的波动。
朱雀先生也道,“小小年纪口气不小,你师父还在世,只不过隐居而已。你怎么就成了门主了?”
重六垂下眼睛,敛去眼中泄露出的伤痛,却仍旧清朗着声音道,“家师勾陈先生,已经于十二日之前过世了。他将他的朱砂令传给了我,我自然便是继承他衣钵的人。”
第112章 千人鼓(6)
重六将朱砂令从木盒中拿出,捧在掌心展示给三位百晓门门主。煌煌火光跳动在他的双眼中,辉映着奇异的、丰沛的力量。
玄武先生感觉得到,他与上一次和自己见面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天差地别。
徐寒柯那边的消息也忽然断了,以至于百晓门只知道勾陈先生藏身的大致地点,却不知道那几天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朱砂令,也有可能是你硬抢的。”朱雀先生狐疑地道,“你如何证明勾陈已死,他的尸体呢?”
勾陈……已死……
玄武艰难地吞咽下喉中苦涩,一股钝痛静静蔓延在他的胸腔里。当初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风浪的同伴,现在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重六笑道,“朱雀先生这是要套我提前释出筹码。因为若我说明我师父的死因,便要牵扯到许多其他的秘密。而这正是我要用来交换的。”
青龙先生冷冷地道,“你若无法证明勾陈已死,又如何以继任勾陈先生自居?”
重六叹了口气,将朱砂令收回盒子里,“接过师父衣钵,这都是次要的。我只是需要天辜人和天辜大巫的所有消息。他们入侵中原之心不死,浩劫将至,但我想这些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那些消息,凭你一个小小的跑堂,又能做些什么?”
“我确实只是一个小小跑堂,但若天辜人再次打开那道门,恐怕我也没有堂可跑了。”重六怂了怂肩膀,却并没有无可奈何之色,“这勾陈先生的位子我可以不要,我只想用我知道的东西来交换一点点你们手上的信息。我跟着勾陈先生长大,这次他过世时,身边只有我和祝鹤澜,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关于他的秘密,我都一清二楚。”
重六顿了顿,见三人沉默不语,似有动摇之态,便又说道,“正如青龙先生所说,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跑堂,这些消息到了我手里,也翻不出浪花来,你们担心什么?”
玄武先生是最先开口的,“你想知道什么?”
重六再次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放在木盒的盖子上双手呈给三人,“这上面有我想知道的所有问题。除了关于天辜现任大巫的问题,还有他们崇拜的混沌之神,以及混沌之神在任何其他的民族中留下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在诸位的信息网中,你们可有怀疑哪些要人在近一年内有反常的行为举止。”
玄武先生拿过那张纸,浏览一边,嗤笑道,“你想知道的倒是不少。”
“先生之前给过我的那些手记,我也仔细看过了。”重六道,“先生手记里记载过的那些奇闻异事,在这几年也有成倍增长的现象。道秽失衡在过去这一年里迅速加剧,这一切恰恰与五十年前的情形相似。只不过,我怀疑这一次天辜人是有盟友的。之前在临海的小镇里我就见过相貌奇异的异域货商,恐怕与海中的渊尸族有关。”
“盟友……那么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你在槐安客栈这一年来,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祝鹤澜的真正身份是什么。难道他不是天辜人最有可能的盟友?”朱雀先生此时忽然轻声道,她踱着优雅轻盈的步子,徐徐绕着重六走着,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的一毫一寸,“你可知万物母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槐安客栈里那颗槐树如果长成了,又会发生什么?”
见重六不答话,她继续说道,“早年的姑射人信仰万物母神,与如今的天辜人,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祝鹤澜有没有告诉你,他手下曾有过千万信众。他曾是整个中原最令人恐惧也最令人着迷的巫师,他的语言、他的举止、他的眼神……都有着深渊般的魔力,令人不自觉地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展示的那个邪恶混乱的世界最终会成为所有人的归宿。
在槐树信仰最繁盛的年代,每三年都会有十几名最虔诚的、受到‘母神祝福‘的信徒自愿成为祭品,用他们的血来浇灌槐树。你们客栈里的原先不过是一颗卵,吸食了不下万人的灵魂和血气,才能成功长成如今这棵树苗。”
诚然,祝鹤澜没有详细地告诉过他,但重六也猜得到。
他无法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往。
成为祭司,培养母神的种子……这是祝鹤澜两千年来唯一的生存目标。他从小受到严酷的考验折磨,无数人不断告诉他这就是他存活的目的。成为那虚无而恐怖的万物母神在这个世界的使者,为她开枝散叶,为她养育后代。无数的年月,无数的生命,对他来说全无意义,他只为了一颗种子而活。
那是一种扭曲的、异化的、却也是唯一的信仰。
玄武先生继续说道,“与他一样成功的祭司,还有一人。她最后在人间使用的名字是祝璃霜,是除了祝鹤澜之外唯一将母神的种子培育成了树苗的母神祭司,也是他姐姐一般的存在。一百五十年前,祝鹤澜已经渐渐散去了自己身边的信徒蛰伏起来的时候,祝璃霜却创立了神木教,尊她培育的那颗柳树为神木,她自己则是大司命。她广收信众,每一次血祭都十分盛大,却因此被视为魔教,终被被八大仙派联手围剿。她和柳树死后,祝鹤澜便不再以万物母神祭司的身份自居,而是在天梁城开了一家客栈。”
朱雀先生忽然凑近了重六,那面具后迷人的凤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祝鹤澜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要偃旗息鼓,什么时候该收敛锋芒。他看似好像已经放弃了让槐树长大的打算,可是……你真的相信他放弃了么?青冥派镇住了他姑射一族地脉,导致所有种子都无法再从万物母神原本留下的纯净秽气中汲取养分,而使生长受阻。所以他和祝璃霜才必须招揽更多的信徒,用信仰和牺牲来浇灌。但是近几年来,据我们所知,他和现任青冥派掌教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是不是?”
重六不由得想起柒曜真人临走前与祝鹤澜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