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重六抬起手,做梦一般触碰着祝鹤澜的面颊,“你来找我,我好开心……但是我看到过你的记忆,知道你有多害怕门后的世界。而这次,我感觉我离那道门不远了。你真的愿意永远被困在秽的世界吗?变成万物母神的一部分,忘记这个世界的一切,没办法得救……到最后,你会恨我的。”
祝鹤澜抓住重六的手,轻轻在他的掌心印下一吻。他垂下的眼睛像漆黑的漩涡,将重六的意识一直吸过去、吸过去……
“若我早晚都要去,还在乎早几年晚几年吗?”祝鹤澜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中传出,在重六的胸口引起共振,“若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地狱,有人陪不是比没人陪更好?”
重六呆呆地望着他,种种情绪在胸口相互撞击涌动。
“那小槐怎么办?”
“它也老大不小的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六儿,我这一路上都在想,见面之后,要怎么让你给我赔罪。”祝鹤澜轻轻捋了捋自己垂下的长发,那笑容于冶艳中又多了些浓郁的黑暗和恶劣,“我想了很多,今晚上可能都不太够用呢。”
重六的脸轰然一声红了,但他望着祝鹤澜片刻,突然张开手臂搂住对方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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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天才刚刚破晓,忽然有人咣咣砸门。重六睡得正香,哼唧一声,翻了个身竟然没醒。
这大概是小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入睡。祝鹤澜怕吵醒他,忙披上衣服起来开门。
一开门,他大惊,周身秽气呼之欲出。却见重五冷眼瞪着他,全然没有当日在地下冒充重六时的乖巧笑容,抱着手臂还噙着冷笑,“小六呢?”
小……六?
祝鹤澜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能把它唤醒的只有六儿,可是六儿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是六儿把你放出来的?”
“是又如何。”
祝鹤澜探头,往客栈走廊里看了看。左右的房门都好好闭着,远处已经有赶早上路的货商发出窸窸窣窣的搬货声。一片平静,空气里也没有血腥味。
而且这个假重六的相貌,也和重六有了微妙的区别。
重五打了个哈欠,一边嘟哝着“你们俩昨晚吵死了”一边从祝鹤澜身边挤了过去,到床边一看重六睡得正香,睁大眼睛转头看着祝鹤澜。
“他已经好几天没能睡觉了!”重五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祝鹤澜揣起手,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这一路是你护送他过来的?”
重五轻轻哼了声。
祝鹤澜的目光带着尖锐的倒刺,谨慎地审视着这个与重六同源所出的奇异生灵。他能看到他周身一层无形的、缭绕翻滚的秽气余晕,和重六在地下城“重生“后相似的、旷远而古老的气息,但只有浅淡的一层,显然是有意在收敛压抑。
他和在地下城时不太一样。
“你想从六儿身上得到什么?”祝鹤澜走到重六床前,掩住身后人的睡颜。他问得平静,就好像是在询问天气一样。
重五冷笑一声,比六儿略微狭长一些的黑眼睛里弥漫着寒森森的怒气,“他之前主动把他自己的木盒送给我,让我去投奔你呢。你就这个态度?”
“他确实在信里说了,若是见到你,让我不要伤害你。给你一个机会。”祝鹤澜面无表情道,“但我不知道你值不值得这个机会。”
“你放心,我也同样不信任你。”重五往前一步,针锋相对,“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过,是你一步一步把他拉到这一步的。他被你迷惑看不清楚,我这个旁观者却看得一清二楚。”
“挑拨离间这种把戏,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在我和六儿之间用了。”
“他原本已经适应了人类的生活,就算是刚刚进你客栈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畸变迹象。他第一次沾染到秽气后畸变并不严重,若你不把他拉入你的‘生意’里,让他一次次接触秽气,他的畸变不会恶化得那么快。你店里那么多伙计,为什么偏偏选他?你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你们好吵啊……”
重六的声音忽然从被子深处传出来,闷闷的。两人立刻闭了嘴,各自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对方一眼,同时看向正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的睡眼惺忪的重六。
“小五?你怎么在这儿?”重六裹着被子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祝鹤澜道,转头的一瞬间脸色顿时柔成了水,“离上船还有点时间,再睡会儿吧?”
重五在旁边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一副嫌弃的表情。
重六却急了,“都寅时了?得赶紧准备了!”
重六忙着更衣洗漱,把祝鹤澜和重五都赶出了房间。待他收拾停当背着包裹下到大堂,却见他的东家和他的兄弟两个人用一种古怪的敌意眼神互相盯视,简直像要打起来一样。
什么情况?
重六一头雾水地上前,“出什么事了?”
“你这位‘兄长‘要跟我们一起上船。”祝鹤澜冷冷地道。
重六看向重五,刚要开口,便见重五目光幽幽地望向他,像一片蓊郁的在海下悄然生长的海藻林,缠结着化不开的惘然,“小六,你若不想让我跟着,我便不跟。”
祝鹤澜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情况不妙……
六儿最是吃不了苦肉计这一套……
重六对着这样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只可怜巴巴的等待被拒绝的小动物,根本开不了口拒绝,“小五……我昨天不是都说了。你好不容易才出来,何必急着去送死?”
“在驿馆里,你给了我一个选择。”重五平静地道,“现在我的选择没有变。你说得对,那个人走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没那么在乎。我选择跟在你身边。”
重六只觉得这些话在他的胸膛里不停回荡,越来越温热酸楚,渐渐融化到他的经络和血脉中间。他知道,重五孤独怕了。他等了那么久,等着师父来把他带出去却没有等到。现在这种执念失去了原本的目标,便要寻找新的寄托。
而自己便恰恰成了这个寄托。
重六想起了昨晚与祝鹤澜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