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他带着盒子跑去菜窖,便看到几个帮工正在把浴桶抬下去。而廖师傅站在一旁看着,手里断了个茶盘,上面放着几只茶碗。
“廖师傅,您也要进去?”重六好奇地问。
“是啊。”廖师傅长长叹了口气,“这事啊……是越来越多了。”
菜窖中间浴桶已经安置好了,徐寒柯被柳盛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里面。掌柜指挥着众官兵帮忙把所有的菜和酒坛都搬了出去,很快菜窖就被清空了。
过了一会儿,许大人也派人担着好几大块冰回来,说是把整个天梁城一半的窖冰都给搬来了。冰块被堆在浴桶的周围,不一会儿整个菜窖里便弥漫着沁骨的寒意。重六站在里面,只觉得一丝丝的凉气儿直往衣服领子里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了,除了我、廖师傅、柳大人和管重六留下,其他人都必须离开。把菜窖的门看好,除了我们四人和一位道号松明子的方士,谁也不能放进来。不管你们听到什么声音,闻到什么气味,都决不能擅自进来。“掌柜对许县令嘱咐道,一字一句都十分慎重。
许县令用一种带着困惑和惊怖的信服点了点头,跟柳盛行了个官礼便离开了,带走了所有的兵卒。
看着菜窖的门被关上,最后一道从外面照射进来的灯光被一点点切断,重六骤然感觉到一种细密的阴冷层层推进过来,迅速将整个菜窖淹没。
他忽然对于自己即将要看见的东西有些紧张和害怕。
掌柜跟廖师傅使了个眼色。廖师傅便拿出他那枚紫砂壶,开始向着三只茶碗中倒入壶中的”茶水“。那茶水是深琥珀色,但是没有一般茶水的清透,显得十分浑浊浓稠。
掌柜忽然凑到重六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壶里是什么么?“重六猛然转头看着掌柜,仿佛一只在林中骤然被发现的鹿。
掌柜心情很好似的低笑两声,若无其事地走向廖先生。他端起一碗茶,看着柳盛和重六,“一会儿我会打开这盒子,在我将它重新关上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在嘴里含一口廖师傅的茶。但是,千万记住,绝对不能将茶咽下去,哪怕一点点也不行。如果需要离开,则一定要等到踏出菜窖的门之后,将茶水吐在地上。如果发生了任何意外,导致你们咽下了茶水,要立刻让我知道。这事关性命。”
事关性命?
这茶廖师父不是天天喝吗?为什么会事关性命?
重六伸着脖子,端详着那杯子里的液体,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柳盛皱眉看着托盘里的茶水,“这是什么?”
“茶。”廖师傅简单地回答道,带着中不容辩驳质疑的威慑力。
柳盛没有动手拿茶的迹象。
重六见状,犹豫了一下,便率先走上前去拿了一碗茶。刚要凑到唇边,掌柜却忽然按了一下他的手背,提醒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这东西的味道可能不太好。”
重六看看那茶水浑浊黏稠的颜色,在暗淡烛光下,表面似乎漂浮着一层油腻的色彩,就好像糊了一层油一样。
感觉……有点恶心……
他尝试着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闻到一股似乎像是泡的过浓的隔夜红茶再加上菜籽油的诡异气味。
重六看了掌柜一眼,而掌柜勾起嘴角,率先含了一口茶到自己的嘴里。
重六把心一横,也啜了一口那浓油的液体。
下一瞬,重六的整张脸都皱得像是被一双愤怒的手胡乱团出的纸团。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重六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是什么,他会回答东旺街田记药铺的清热解毒药。而现在,这碗茶的味道之恐怖已经刷新了他对于“难喝”这一概念的认知。
第一印象是酸和苦,酸到上头的地步,其中还混杂着浓重的涩味和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辣味。若光是舌头上的味觉也就罢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冲入鼻腔中和味觉纠缠在一起的酸腥味,让人联想到爬满蠕动蛆虫的腐烂肉类,或是被冲上岸边被太阳晒得发白起沫的死鱼。
重六第一反应就是想吐,不仅仅是想吐出嘴里的液体,就连胃里的液体也要跟着出来了。他整个身体绷得弓一般紧,竭尽全力才忍住没吐出去。
等那股子生不如死的劲儿过去了之后,重六这才发现这么半天他都死死抓着掌柜的手,攥得那皮肤都红了。重六大惊失色赶紧放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却发现掌柜脸上并没有生气之色,只是对他扬起一边眉毛,动作略微浮夸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柳盛见状,便也只好试探着含了一口“茶”,然后他立刻抱住脑袋蹲了下去,几乎像是要捶胸顿足一般。
重六分外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反观掌柜看柳盛的样子,仿佛还有点幸灾乐祸?
只有廖师傅没有含茶,只是偶尔把壶凑到嘴边喝一口。现在重六知道为什么廖师傅身上杀气总是那么重了,谁要是天天喝这玩意儿,都得心情差到想杀人吧……
大家嘴里含着茶不能说话,一时间菜窖里分外安静。掌柜拿起那黑檀木盒子,从衣领间拽出一把红绳拴着的黄铜钥匙,将那盒子上的锁打开了。
刹那间,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盈满了整个菜窖。那香味浓郁到几乎有一丝丝发臭的地步,但却并不令人讨厌。重六看到盒子里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覆盖着毛发。
下一瞬,重六和柳盛嘴里的茶都险些喷出来。
随着香味的扩散,空气中多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忽然渐渐从黑暗里析出一样,他们注意到,这地窖里不仅仅只有他们。
空气中满满当当地漂浮着一些发丝状的形体,似乎是烟雾,又仿佛是有实体的。它们在空中扭动着、蜷缩着,相互缠绕又分开。而所有这些丝状物的根源,全都连在浴桶中的徐寒柯身上。
第17章 嫁衣(17)
在那怪异浓烈的香味中,千丝万缕的瘴气纠缠扭动。它们缠绕在所有人的身上,宛如蛛网一样没有重量没有触感,却细细密密无孔不入。重六抬起自己的手臂,便看到那些粘丝状的东西在他的手臂上盘绕着,悬挂着,宛如破损的蛛网一样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舞动。但是没有任何粘丝接触他们几人的面容,仿佛它们都不由得避开了他们的头一样。
至于廖师傅就更加神奇,他就像是这千丝万缕中的一座孤岛,没有任何粘丝缠结在他身上。
重六隐约意识到,那所谓的须虫瘴好像是怕这茶水的。
徐寒柯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昆虫一样的咯吱声。柳盛忙想要上前查看,但是掌柜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却见掌柜轻步走到徐寒柯身后,用手轻轻拖住他的下巴,让宪司抬起头来。重六看到宪司的眼皮在动,却不是眼珠转动那种动,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顶动眼皮一样。
掌柜见状,对着廖师傅伸出手。廖师傅便将掌柜刚才用过的那杯茶递上。掌柜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徐寒柯的额头上画了一道符号。一画完,徐寒柯的身体再次剧烈痉挛起来,他脸上的皮肤下面开始不停有东西拱起又下限,令人几乎可以想象数不清的蠕虫在皮肤下面爬行。
到了这种地步,人真的还有救吗?
下一瞬,仰着头的徐寒柯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却仿佛不再是人的眼睛,而是两颗玻璃珠,而后面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透过它们望着这个不属于它们的世界。
那双眼睛与掌柜的双眼锁在一起,定定地相互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徐寒柯的身体偶尔抽搐一下,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类似昆虫用腹腔或振翅发出的怪声。片刻后,掌柜抬起头来,扫视了所有人一圈,然后指了指菜窖大门的方向,之后便率先大步走向通往窖门的木楼梯。重六紧紧跟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那瘴气四溢又冷又阴的菜窖。他只希望这件事之后,那菜窖还能安全地储藏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