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六儿!我们得出去!”
他首先将手从薄膜中伸出去,摸索着抓住外面的一条树根。重六也跌撞地跟过来,两人相互拉拽着,狼狈非常地向外爬。
整片大地都在蠕动着,所有的树根、蠕虫都在扭动着,树也跟着颠簸起伏,俨然狂魔乱舞的疯狂画面。重六恍惚感觉自己正被卡在某个巨怪身上随着动作扭曲变形的皱纹中,又如在咆哮怒海章随着浪涛颠簸的小船。
而天空中,出现了古怪而令人战栗的奇景。
那些黑色的巨大肉质团块内部开始散发出血一般的红光,有细细密密的丝状物从那皲裂的沟壑间不断延长下来。当它们渐渐接近地面,重六才看清那些“丝”的全貌。
那并不是丝,只不过是因为距离遥远才仿佛是丝。它们是无数足有百年古树的躯干那么粗的、面貌可憎的黑色触手。半透明的污浊表皮下,数以万计肿泡般的眼睛迅速出现又消失。仿佛随意分散生长的裂口翕动开合,露出如葵花形态生长的布满倒刺的牙齿,触须般成簇舌头长长地探出来,甩出足以腐蚀任何金属的剧毒酸液。
那无数可怕的黑色触手从天而降,仿佛是倒扣过来的黑暗森林,渐渐与地面上的畸形三林并合。就在它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的时候,一些混乱的念头,开始搅动在重六的头脑中。
腐败的土地、分解的尸体、拥挤的蛆虫、恶臭的粘液、五彩斑斓的肿泡、充斥着整个黑暗天空的……神……
明明是恐怖的、肮脏的、畸形的东西,却莫名地令他产生了向往。就好像在那些最扭曲的、超出人认知的恐怖之后,有着什么原始而美丽的东西,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让他想要伸出手,去迎接那些触手,去迎接它们尖锐的利齿和瞬间就会将他的皮肤烧裂、露出筋脉血肉的毒液,被它吞噬、消化,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六儿!”掌柜的声音骤然将他从那种诡异的恍惚状态中拉了出来。重六悚然一惊,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向着一条逼近的触手伸出手去,而掌柜正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拉。
他们不得已,再次缩回薄膜之下。原本可以容纳三人左右的空间变得比刚才拥挤得多。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紧紧地贴在一起。重六甚至能透过掌柜胸前的重重布料,听到那炙热胸腔中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他还从来没有距离哪个人这么近过……
重六的心跳速度也开始提升,不知是不是错觉,掌柜的心跳速度好像也变快了。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重六的额头几乎是抵在掌柜的肩头,勉强才能向后抬一抬脖子。
掌柜的用力推开一条横在他头边的根系,低声道,“这是槐树梦里他刚刚出生时的景象。天上的……是它的母亲。”
“槐树的亲妈怎么是云彩呢?!”重六简直无法理解。
“那不是云彩……她只是太大了,我们看不见她的全貌。而且这还只是槐树梦里她的样子,大概是有些扭曲错乱的。真实的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掌柜苦笑道,“要是知道了,我也没机会和你说话了。”
“为什么?”
“没有任何见到她真面目的人能活着留下任何关于她的记录。他们要么消失了,要么疯了。”
重六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多么恐怖的真面目。
“即使只是梦里的化身,但在槐树对梦的控制不强的情况下,我们是有可能被吞噬的。看来必须再在这里躲一会儿。”掌柜语带歉意。
重六被挤得难受,所有残余的空气都闷热地糊在皮肤上。他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听到掌柜闷哼一声。
“你踩到我的脚了。”
“啊!对不起!”
重六不敢再动。此时他仿佛是和掌柜面对面拥抱着,被包裹在一层蠕动的根系织成的茧囊里。
掌柜也一样被热得大汗淋漓的,但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气味,却依旧可以透过周围树根上附着的粘液散发出来的酸腥味道,给重六的鼻子注入一点舒适的微风……
听着掌柜的心跳,感觉着掌柜的怀抱,重六脸颊开始发热,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掌柜忽然轻声说了句,“你心跳好快啊。”
重六清了清喉咙,转移话题,“刚才那些……触手,会不会把魇吃掉?”
“说不准。或许这是槐树感觉到自己的梦境有外来者入侵后的本能反应,母神便是它的防卫。但是如果魇藏匿的很好,要彻底清除干净也很难。”
“母神?天上那个……不会就是你说过的什么万物母神吧?”
“是的。”
重六愣了愣,咯咯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王母娘娘呢……”
掌柜也跟着笑了,胸腔产生的共振令重六莫名觉得……亲密。
作者有话要说:万物母神的原型是克苏鲁神话中的三柱神之一莎布尼古拉斯,在多部洛夫克拉夫特以及后人的作品中都被提到过。
第49章 黄衣记(5)
掌柜悄悄扒开薄膜的裂口,向外看了看,随即缩回头,叹了口气,对重六摇摇头。
“看来净化过程还在继续。”
言下之意,两人还得维持着这种近到尴尬的姿势躲藏一段时间。
同样的姿势维持的久了,再加上蒸腾的热度弥漫四周,重六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祝鹤澜感觉什么东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头一看,却见重六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瞌睡,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嘴唇微微张着,发出细细的鼾声。
祝鹤澜那干涸已久的心里莫名像是钻进了蝴蝶,扑朔朔地搅动着。
有点……可爱……
祝鹤澜调整了一下自己站着的角度,让重六的额头能落在他的肩颈处,那里没那么硬,睡着应该更舒服点。
想来重六这段日子为了把他从徐寒柯手里救出来,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和另一个人类如此接近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铜匠说人都想要个伴,想要能陪在身边能理解自己的人。或许他说的是对的。祝鹤澜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人类需要的那些本能的、无谓的东西,但现在这种接触带来的满足感,昭示着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
不论他已经活了多少岁月,触碰到了多少超越人、超越凡俗生活的秘密。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同样拥有着一层层的秘密。可是和他接触时,祝鹤澜莫名觉得放松。他喜欢悄悄观察重六,看着他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观察着一切,看着他和朱乙他们说笑时的轻快模样,看着他蹲在院子里洗被单、扫院子、擦桌子时的麻利动作,看着他一边大口大口吃着包子一边翻看套在书本时的专注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