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重六不知道,在柒曜眼中看见的秽气是什么样子,何以他如此轻易地就能做出决断。
祝鹤澜口中无话,似乎对于青冥派的处置没有任何意见。松明子也显然松了口气。但当他走到柒曜真人跟前,那道谢的语气却总还有些别扭似的,“这次多亏师兄了……”
“不要谢我。事情还没结束。”柒曜真人的眉头紧紧皱着,一丝丝怀疑的眼神复又游回祝鹤澜身上,“鸿蒙仪感应到的震动之大,不合常理。如此多的秽气,显然是渐渐渗入的,所以才会在之前无所察觉,只有在爆发的时候才引起震动。问题是……这些秽气从何而来?又是谁放进来的?”
祝鹤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疾声问道,“若你们是在感应到庄承的爆发才赶来……不应该这么快到达……今日是哪一天?”
柒曜真人道,“九月初五。”
重六心脏停跳一拍,“九月初五?不可能……我们进入戏楼是在九月初三上午,这也不过才两个时辰的时间!”
松明子听罢,立刻冲向大门,重六也紧随其后。但是当他们踏出戏楼大门的一瞬间,却都呆住了。
他们面前不再是天梁城人来人往的街道,而是一片蔓草连天的荒地。
四望无际的荒原上,一座破落的戏楼歪歪扭扭地立在中央,突兀而古怪。
丢失时间的事再一次发生了,而且这一次不仅仅是重六一人。戏楼中的所有人都被黄衣之神的秽气影响,甚至连空间都发生了不可能的转变。
这已经超越了抄近路的范畴,是有一股力量,将偌大的戏楼整个搬了过来。
那黄色的太岁巨塔……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日头已经偏西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弥漫着一层袅袅烟霞。重六望着那天地尽头,轻声说了句,“咱们都忽略了一件事……芦洲居士,不止他一人……”
还有三名芦洲居士……
若庄承完成了黄衣记,另外三人是否也会感应到?毕竟他们四个可以在完全不见面的情况下,默契地以同样的身份创作同样风格的戏本。
黄衣记除了在太和戏楼,是否在别的戏园子也有上演?
是否青冥派感知到的秽气异动,不仅仅是庄承和掌柜?
松明子沉默片刻,忽然无比沮丧气恼地大骂一句非常不符合方士身份的脏话。
折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解决……
而戏楼中,祝鹤澜不必出去,就知道外面恐怕已经不是天梁城了。风里飘来的气味不一样,大门一开的刹那他就有察觉。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就连时间都被扭曲了。
他们虽然阻止了庄承,但是没能阻止黄衣之神。
“看来至少在这件事上,你我是同一立场。你也同样不希望这外来的秽气在天梁城肆虐。”柒曜真人在他身后幽幽说道,“日前的秽气爆发,除了这戏楼,还有其他的源头,但是鸿蒙仪却找不准其他的方位。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祝鹤澜轻笑一声,道,“我所知的,松明子没有告诉你?”
“难道你对他没有隐瞒?”柒曜真人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
“此事,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城隍失踪,秽气加重,就连你们紫鹿山上也出现了秽生之物。我原本以为,庄承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契机下沾染了浓重的秽气,但是现在看来,是我想简单了……他是被精心选定的载体。”
“载体?谁的载体?”
“黄衣之神。”祝鹤澜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干涩,似乎不愿意多说却又不得不说一样,“远方的吞噬者。”
柒曜真人沉默片刻,道,“你是说,黄衣之神本尊,而不是它的爪牙或者它残留在这个世界的秽物?”
祝鹤澜点了下头。
“这如何可能?如黄衣之神这般的秽神,必须要通过门才能进来。但是门都已经被封死了!”
“只要有门的存在,就还有被打开的可能……我怀疑门已经松动了。黄衣之神现在仍然被关在门外,但是它可以将自己非常小的一部分透过一些缝隙塞进来,被庄承携带着,散播出去。就像第一个得上瘟疫的病人将病过给另外几人,而他们再将瘟疫过给更多的人。越多的人被黄衣之神感染,他就会对我们的世界有更多的控制。直至最后,压过道气的主导,将门从内打开。”
柒曜真人的面容被阴霾笼罩,“我们需要大罗派和白虎门的援助。”
“没有时间了。”祝鹤澜摇摇头,“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
“五天?”
“嗯,五天之后,恐怕天梁城将有灭顶大祸。”他说着,神色凝重地望向正从大门外走回的重六,“我担心的是,疯狂已经开始蔓延了……”
第57章 黄衣记(13)
天梁城中一座最热闹的戏楼青天白日之间突然消失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碗状的深坑。
这两天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这件奇案,说是连带着戏楼中看戏的、唱戏和伙计一百来号人跟着一起凭空蒸发了。官兵一队队赶来将那深坑团团围住,不让聚集起来的民众接近。
但就算是官府也无可奈何,调查不出什么线索。他们唯一能找到的是,坑底显露出来的泥土间黏连着一些奇怪的黄色粘液,有些像是鼻涕或者蛞蝓身上分泌出来的东西。
而后,隔了一天,那些从戏楼中消失的人接二连三地回了家。有些人身上有轻微的碰伤擦伤,但所有人都全然不记得过去的两天中发生了什么。
除了三个人……
重六挎着菜篮子,站在另一间关着门的戏楼台阶前,眯着眼睛看着戏楼外招贴着的戏目。
最后一场戏唱的是黄衣记。
上演时间与太和戏楼是同一天,只不过是在傍晚时分和晚间开唱。
在他们被庄承困住的时间里,黄衣记已经在城里的另外三家戏楼上演。招贴告示是在上演前两天左右贴出的,那时候重六和掌柜还被困在槐树的梦境里。
演过黄衣记后,三家戏楼不约而同关了门,那些表演过这段戏的戏班也全都闭门谢客。
至于几个戏班子是何时排演的……重六去了几处戏班收集消息。那些唱过黄衣记的戏班自然是见不到的,于是他只好从别的梨园班子那里打听。
其中一家暂时借住在城西城隍庙的戏班中有一名唱武生的年轻人,与那一日唱的黄衣记的老生相熟。他告诉重六,那老生在开演前三天跟他提过新拿到了一本戏本,三天后就要演,还抱怨根本来不及连词都背不下来。
但是后来武生再去找老生出去喝酒,老生的状态就不大对劲,一直有些恍惚。问他新戏排的怎么样,老生却说不用排了,只要看一遍那戏本,便知道要怎么演了。
当时武生以为老生在吹牛,可是老生神色认真地背了一连串戏词。什么“绝岭之外,有帝君衣黄,能吞噬千灵,湮灭万物。”以及“生有尽,而死无涯。智者当舍有尽而取无涯。”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