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雨肆
“但他肯定是记得的，”有人哑声补充，“他把之前说要过几天寄给家里人的东西加急寄了出去，还用小纸条写了所有账号密码贴在了电脑上，说是记性不好，怕以后忘了。”
“还有给老大和乐神通关B级副本的庆祝视频����那小子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做了，是你俩之前通关副本的直播剪辑。”
“他昨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通宵赶工，今早还非要将成品备份一份放在小毛那里……”
岳星梧好像从一开始就从没有想过两人会过不了B级副本，因此早早就计划好了要送什么礼物给两人庆祝。
“还有他今早……本来突然说要请年假回老家，是老大说让他做完日常训练再走……”那人声音哽咽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说不下去了，“如果老大早上真的放他走了，他会不会就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悄悄地……”
沈雍乐也要听不下去了。
岳星梧如果真的记得在游戏里死亡的事，才更加残忍。
他维持着毫无异状的样子与大家笑闹，心底却大概在悄悄与每个人告别，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每一分钟都是倒计时……
沈雍乐还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一个有机汞中毒的纪录片。
起因只是科研人员隔着首套沾上了一滴有机汞，因为目测试剂并未穿透手套便没有在意。
然而等察觉出自己各类“疲劳引起的小毛病”的真正病因，一切已然为时已晚。
大脑组成神经系统的60%都是脂质，亲脂性有机汞已然侵入了他的整个大脑，产生自由基，氧化形成蛋白聚合，杀死神经元破坏髓鞘，导致他整个神经系统开始急速衰退。
这是一个，可以计算到自己死期的人，他清楚地看到死亡一步步临近，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协调系统、平衡系统、到视觉系统、触觉系统……飞快崩溃瓦解。
这是极其让人充满无力感与绝望感的过程，因为一切崩坏都发生的太快，不像普通病症那样有挣扎与治疗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人从容接受死亡的余裕。
特别是当你还有你爱或爱你的人，他们拼尽努力，想要哪怕更多一秒地与你相守……
沈雍乐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纪录片中具体的情节，但大约是当初留下的印象太深，仅仅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他难受得胸口发疼。
羽嘉之前其实就有过相关的研究，玩家在阿克夏受伤后回到现实，会经历与所受伤程度相匹配的身体不适。
然而在游戏中死亡后回到现实，却并不会有立等可见的影响，要经过一天到一周不等的时间，才会遭遇现实中的死亡。
大多数时候是各种“符合情理”的意外，也有一部分人会自杀，或者本身患有的疾病急性发作致死。
沈雍乐和莫觉比在座所有人都更了解末日游戏，因而两人也更清楚����让所有在阿克夏死亡的玩家，都在出副本后清晰知道自己也即将在现实中迎接死亡，的确更像是阿克夏会做出的设定。
因为它无疑会让末日游戏的死亡，成为一件更可怕的事。
有多少人在从全息舱醒来后满头冷汗地庆幸，却依旧逃不过死神的追逐；有多少人想尽各种方法规避死亡，却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又有多少人……
像岳星梧一样，撒下一生一次，最温柔最无奈的弥天大谎，不忍心让朋友们为自己伤心，嘻嘻哈哈装得一派平常，却暗地里安排好了所有事，准备悄悄躲起来，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安静离去？
莫觉之前觉得他不够圆滑，因为他大大咧咧藏不住事，自然也从来没派给过他伪装探查类的任务，岳星梧还曾经叽叽歪歪跑来他跟前毛遂自荐，声称自己演技好极了，迫切需要一次组织信任。
莫觉从前没当回事，却没想这最后一次，被他抓住机会证明了自己。
这是他这短暂一生完成的唯一一场，也是最完美的一场骗局。
那个看起来闹腾又心大的男孩，内里其实比谁都温柔细腻。
第159章 门之钥（19）
之后的几天，时间好像过得异常快。
岳星梧没有父母，莫觉他们便作为家属为他举办了葬礼。
沈雍乐原本以为自己缓了几天，已经能平静接受他的离开，结果在葬礼上看到只蹦蹦跳跳的毛绒小雀，都能莫名其妙红了眼眶……
小毛到底没能在论坛上找到那场游戏的直播视频。
倒是莫觉想起当初从F级副本出来直接被发了D级卡的事，有了些猜测。
莫觉虽然身手极好，但其实在一个人通关时，更多的还是依靠脑力，毕竟阿克夏不是每个副本都需要超强战斗力，他大多数时候也并不喜欢靠武力解决问题。
因此，在进入“忒修斯之船”副本前，莫觉其实并没有在阿克夏面前太多暴露过自己的实力。
而岳星梧他们则不一样。
莫觉去羽嘉查过，当初由在役战士们组成的训练组里，不少人进入阿克夏后都跳过F级，直接进入了E级本。
唐煜思考后，给了个比较合理的猜想：“阿克夏原本就能抓取所有网上的公开数据，否则也无法构建出那么多复杂的副本世界。”
“因此，所有在其他网络游戏、健康测试或者运动辅助类app里暴露过的数据，包括身体素质、反应速度、应激能力等，都将被它轻松获取，作为初始评分参考。”
羽嘉的训练数据都是加密且不联网的，但岳星梧原本就喜欢玩网络游戏，在知道阿克夏存在之前，也没少通过全息网做各种虚拟训练……
“星梧原本是队里最好的狙击手，”莫觉轻声给沈雍乐解释，“所以他后来伤了眼睛，我们才会尤其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他这人心思通透，不多想，因此才能更加专注。”
而在全息构筑的虚拟世界里，岳星梧不再受到眼伤掣肘，必然能发挥出原本该有的，更为强悍的实力。
莫觉怕他难过没多说，但沈雍乐自己就想起了不少足以在阿克夏面前暴露其实力的细节，比如他之前跟岳星梧聊天的时候，对方就说过最爱玩的是某款射击类逃杀游戏，并且一直稳稳排在世界榜单的前几位。
以岳星梧展露的实力，估计一进入末日游戏，就至少会是D级。
d级是什么等级呢？
是一开始差点连颜也都被困住、硬生生留下了顾医生的“利维坦”；是连沈雍乐和莫觉都没能顺利通关，甚至放跑了大Boss的“瓦洛斯帕”；是颜也在失忆状况下卷入教廷腐败堕落的漩涡，被迫三次出嫁的“栗子宴会”；是四人小队被强行分组，差点被迫死你我活的“珂赛特”……
即便是如沈雍乐和莫觉，过关也并不轻松，更何况是第一次进入副本的岳星梧？
不论经过了多少次模拟训练，做足了多么充分的准备，真正进入游戏，还是跟玩《严禁崩人设》的普通版本不一样的。
再加上岳星梧跟当初的沈雍乐一样，满心赤诚，即便嘴上知道要有防人之心，实际还是难免对看似无害的人放松警惕。
哪怕是心思缜密如莫觉，当初不也一样被叶灵槐成功骗过。
沈雍乐运气好，一进游戏撞上的就是莫觉，但岳星梧却不一定足够幸运……
世界上不够幸运的人太多了，像是忒修斯之船的宋欣桐，利维坦的章雷、杜科、樊毅，巴纳姆里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因翻车死去的玩家们，瓦洛斯帕的李欧、周崇、祁君泽、俞函瑾……
幸运的人总是少数。
而不论再怎么事后分析，失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沈雍乐凌晨被记不清具体内容的噩梦惊醒，下床喝了杯水，穿过客厅往回走时听到楼下有人在喊什么，便走近落地窗前看了看。
那是小毛，他大概是喝醉了，腿上放着蛋糕，唱一首不成调的生日快乐歌，唱完抬头看天，吵吵嚷嚷，边哭边质问：“岳星梧！你丫不讲信用！说好了陪我喝酒呢？说好了补给我的生日蛋糕呢？结果酒只有我自己喝，蛋糕还要我出钱买！……狗屁！都特么是骗子！老子才不稀罕！……”
他边骂边呜呜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中滚出，狼狈流了满脸。
沈雍乐没忍住红了眼眶，匆忙转头不愿再听下去，才发现莫觉也已经醒了，就站在他身后安静陪着他。
夜晚真是能轻易磨灭人的意志。
沈雍乐刚刚还能控制住，现下一看到爵爷，眼泪登时就决堤了，啪嗒啪嗒如断了线的珠子滚下脸颊。
他伸手要擦，却不知道怎么越擦越多……
莫觉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他拢进怀里。
他往下看了一眼：“扰民。我明早教训他。”
沈雍乐吸着鼻子，含含糊糊应声：“嗯。”
自从末日游戏开始以来，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像这样被一场冷冰冰的游戏悄无声息地吞噬？
几万，几百万，几千万……
他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沈雍乐之前说过要进入A级副本，要关停末日游戏，其实更多的是出于某种正义感����有那么多的弹幕支持他信任他，看他通关比自己通关还开心，各种出谋划策竭尽全力想要帮忙……
有那么多人像岳星梧一样，不求回报、真心实意希望他更好。
这个世界太可爱了啊。
他无论如何，为了那些可爱的人们，也应该要拼尽全力才可以。
但直到亲身经历了，切切实实被其所伤，他才真正地，突然对这件事有了紧迫感与使命感。
那不单单是榜单上无声消失的一行行名字，不是冷冰冰让人没有真实感的数字，有无数人因此而哭泣悲伤，因为猝不及防的失去痛彻心扉……
“我……”沈雍乐声音沙哑，咬牙道，“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到有身边熟悉的人，被永远留在那个该死的破游戏里了！”
莫觉目光深沉，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应道：“好。”
然而时间太紧了，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好好缅怀，便要从悲伤情绪中抽离出来，将注意力转回到即将进入的新副本上。
这几天沈雍乐和莫觉一直在处理岳星梧的事，颜也倒是跟唐煜他们讨论出了不少东西，只是大多都太过天马行空，属于发散式头脑风暴，没有严格的结论。
沈雍乐他们回归时，时间已然比较紧迫，便也没有再研究之前的讨论，只将对主线概念的研究整理了一遍。
这次在座的人都已经初步了解了概念，颜也便说得比较简略：“麦克斯韦妖，指的是能够按照某种秩序和规则，把作随机热运动的微粒分配到一定相格里的‘妖精’����没有第二种解释，倒也算比较省心。”
“但阿克夏直接放弃了在主线名称上挖坑，只能说明这条主线……即便只有一个方向，也非常难以解读。”
沈雍乐深以为然。
“而且不单单是‘主线名’有问题，更难以理解的是‘人物身份’吧？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呢？你们都会变成那种假想里的妖精吗？”
唐煜扫视众人，“一群妖，最后的任务又是要做什么呢？”
是的，这一次副本，沈雍乐四人拿到的人设卡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四个人的人设就卡片来看，完全一致。
莫觉微微皱眉：“我并不看好阿克夏会将我们四个放在同一阵营，四张一样的卡片……很可能说明最后能胜出的只有一个人。”
“没有四个，”沈雍乐皱着眉纠正，“三个人，凡凡不许去了。”
经了岳星梧那一遭，沈雍乐现在是坚定不让陆凡启跟着进A级本了。
美少年这几天已经被连番镇压，不仅羽嘉各种大神们有理有据地劝，连他家里人也一个接一个打电话，苦口婆心让他别冒进。
以陆凡启那种家学渊源，家里人给出的理由显然比羽嘉众人千奇百怪得多，有水晶球里看到一片黑雾的，有扶乩算出大凶之兆的，还有解卦爻四个字四个字说了一长串，陆凡启太久没复习相关知识点，差点没听懂的……
此时沈雍乐言之凿凿给他下了宣判，陆凡启已经挣扎不动了，只弱弱哼唧了一声，终究如霜打了的小鸡仔般默认了。
一旁的烟宁见状伸手揉了他一把，哄道：“没事，你来姐姐队里，下次我带你进A级本！”
烟宁他们小队最终有惊无险出了那天的副本，虽然也都走了趟急救室，将羽嘉其他人吓得够呛，但总算是从死神手中抢回了人。
养伤期间宁姐没办法训练，便也参与了他们副本的讨论。
沈雍乐原本还没在意，此时却莫名觉得她好像就是在这等着，好找机会拐走陆凡启的。
乐神突然就生出了某种危机感，特别是����他还听说烟宁不知道怎么将贺楹然收进了小队。
沈雍乐总觉得凡凡过去宛如羊入虎口，决定之后跟他好好上堂警示教育课。
他清了清嗓子，很快回归正题：“竞争副本也没事，我还能试试用【阿克夏】扭转规则，大不了就输了掉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