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停云里
然后看见大家神色都不对,特别是毛阿英还朝他使眼色,叫他什么都别问,于是张大的嘴巴又默默地闭上了,虽然嘴巴闭上了,但是内心的活动却没停止。
脸上的表情一会儿一变,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原本至少要到晚上才会醒的圭明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大哭了起来。
圭闲富连忙顾不得许多,先安抚孩子,但是他抱孩子的手法极其笨拙,孩子反而越哭越大声,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被毛阿英指出不对,把孩子接过,轻轻晃着,哄着。
小孩子的哭声确实小了一些,但仍旧还是没有停。
大哥就在旁边说:“是不是饿了。”
这句话惊醒了圭闲富,他让毛阿英抱着孩子,说自己去找别人借点奶粉,可是等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泡好了奶粉,喂给圭明,他喝了奶,刚好了没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大哥又说:“瞧这哭得伤心劲儿,他不会是知道自己妈妈没了吧?”
他本是无心之言,说出口才知道不好,还来不及看圭闲富的神色,就被毛阿英踹了一脚,让他滚一边去。
圭闲富摸了摸还在哭的伤心的小圭明,低声道:“没事了,爸爸在这,爸爸在这。”他接过小圭明,学着毛阿英的手法轻轻的摇晃着。
毛阿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先去把用了一点的奶粉什么收拾了起来,跟圭闲富说自己先找一找孩子要用的东西,然后大声吼着圭闲富大哥的名字,让他赶紧过来帮忙搬箱子。
圭闲富点了点头,一边轻轻晃着圭明,一边说着安慰他的话,那一刻他想得不是这个孩子长大后能够帮一帮这个世界,那个时候他想得是——这真的就是个孩子,连话都不会讲的一个极为幼小的生命。
他在那一刻做下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让他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原本他是打算悉心培养圭明,培养他对这个世界的认可,让他尽快明白自己的使命什么的,毕竟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为了让大家过回原来的生活,为了以后的日子不再受到闯关者的打扰。
明天把圭明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其实已经在某种层面上决定了圭明的未来——
圭明最终会与圭闲富所在的世界融为一体,化作世界的意识守护着大家。
但是圭闲富抱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特别是这个小孩正在为母亲的离去束手无措,放声大哭的时候,他很难再把他当做一个工具看待。人,难免会有恻隐之心,圭闲富也不例外,他当时觉得,自己把那么大的事情托付给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是不是太可笑了一些。
他们这些大人到底是要无能到什么地步,才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
他最开始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毛阿英说,但现在他是压根就不打算再跟别人说圭明的来历了。
也许在他抱着圭明离开明天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已经开始犹豫了,也许是他在对圭明说出“爸爸在这”这四个字的时候,一种特别的情绪在他的内心滋生——就好像在那一刻,他们之间就真的建立了一道牢不可破的联系一般。
这就是他的孩子。
“爸爸在这,爸爸在这。”他轻轻拍打着圭明的背脊,小孩子哭着哭着累了,依偎在他的胸口前,小手蜷缩着,眼睛慢慢的合上。
圭明哭了整整三天,也是这鸡飞狗跳的三天,让这个屋里面三个措手不及的大人都渐渐开始熟练的学会怎么带孩子了。
三天后,圭明不再哭了,他睁开眼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家和四周的一切,毛阿英给他熟练的换上新的尿布,一边朝他乐:“睡醒了?看奶奶呢,奶奶在做什么……奶奶在跟你换尿布,知道什么是尿布不?”
圭明伸出藕节般的手臂,学着毛阿英的笑容开始咧开嘴。
毛阿英本来埋头换,没注意,抬起头看到他笑了,整个人忍不住有些激动:“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不哭了?你再笑一个!笑起来真好看!”
奶奶把他抱起来,又跑去找圭闲富炫耀:“你儿子刚刚笑了,就冲我笑,他肯定喜欢我!”
圭闲富伸手逗了一下,圭明眼珠子朝他望去,圭闲富:“不哭了?”
奶奶还处于惊喜当中:“真的不哭了!”
圭闲富把他接了过去:“爸爸抱你好不好?喜欢爸爸不,也冲爸爸笑一个?”
圭明就是瞪着两大眼珠子瞧他,也不吱声。
圭闲富朝他又说了许多话,他才吝啬的又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全家人都激动了。
就跟过节一样,圭闲富大哥回来,也说:“小祖宗总算是安静了,来让大伯抱抱。”
也许这个家庭并不富裕,人口也并不多,但是圭明仍旧收获到了他并不比旁人差的关心和爱护。
圭明一天天的长大,在这期间,闯关者时不时的进到村子里,大家都率先把他藏起来,没让他知道。
但是圭明仍旧渐渐显现出不同寻常之处,不过村子里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奶奶和大伯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圭闲富却有点担心。
村子里面这些年迎接闯关者,多多少少也有些死伤,圭明只疑惑他最喜欢的羊奶奶怎么突然被人埋进土里面了,不能再给他送好吃的小零食,他有点难过,蹲在坟堆前,跟里面的羊奶奶说话,问她是不是生了怪病,所以才会这样。
他嘀嘀咕咕的说了好多,然后说要是羊奶奶能够好起来就好了。
说完之后,他也没放在心上。
然后第二天,羊奶奶就真的从坟堆里爬了出来,吓坏了村民,只有他兴颠颠的跑过去抱住了羊奶奶,说她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话才好的。
羊奶奶刚出来,神智有些混沌,脸上的表情也极为可怕,但是在被圭明抱住后,她脸上微微一怔,原本浑浊的双眼渐渐清凉了起来,恢复了神智。
她伸出像枯瘦的爪子一般的手朝圭明的脑袋上挪去,当时奶奶正好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之际,差点就把好不容易复活的羊奶奶给杀了。
她刚杀到,就看到羊奶奶的手只是在圭明的脑袋上蹭了蹭没有伤害圭明,好险收了手。
圭明这时候也看到了奶奶,兴奋地又叫了一声奶奶,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般跃回了奶奶的怀抱,浑然不知自己差点把自己奶奶心脏病都给吓出来了。
村民们几次确认,终于确定羊奶奶是真的复活了,不是什么诈尸,她有着清醒的神智,也认得自己的亲人,性格也是原来的那个性格,没有改变,至于为什么会死而复生,这个大家也闹不明白。
最后还是请来圭明的奶奶过来瞧一瞧,圭明的奶奶本来干得就是神婆,她经过一番确认,确认羊奶奶不止是复活那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个死人,她的身体介于一种生死之间,虽然不会再继续腐烂,但也不会再有活人的那种活性了。
所以她认为羊奶奶还是诈尸,但为什么她的神智这么清醒,一般诈尸的尸体都是没有神智,只知道肆意杀戮的。
这就连奶奶也没有办法解释。
不过羊奶奶的家人并不介意,只要羊奶奶还是原来的那个羊奶奶,她变成什么样子,她的家人都能够接受。
只有圭闲富知道这是圭明的手笔,他看着羊奶奶跟她的家人相拥在一起,内心有些复杂。
不能说圭明做得不对,毕竟谁都不愿意这种离别。
但是圭明太小了,他不知道人心是会变的,当下羊奶奶的家人接受了羊奶奶的这种变化,可谁能保准以后呢?
人心那么复杂,圭明要是发现他的这种改变没能带去一个好的结局,反而更糟了,他会不会怀疑自己,会不会难过?
圭闲富想了一夜,碾转反侧,仍旧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圭明解释这其中的复杂之处,他也没办法去指责圭明,说他做得不对,说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这种话几乎在他脑子里刚一出现就被他掐死了。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做父亲的难处吧,他意识到,他尚且还有许多许多的不足,哪怕他只想让圭明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都是一个奢望。
这样下去,圭明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他要么被力量反噬,步入歧途。
要么……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与世界融为一体。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圭闲富所愿看见的。
要是有办法能够抑制住圭明的这种能力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而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地出现,逐渐让他下决定,要再次离开村子寻求办法。
毛阿英已经送走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对于圭闲富的决定吃惊但不意外。
毛阿英有很多话想要说,比如你这么丢下圭明是否对得起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比如你有什么难处不能跟大家伙一起商量非得要自己背着?
但是这些话在面对圭闲富的时候,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毛阿英只是叹了一口气,问他:“这次又要去多久?”
圭闲富说:“说不准,也许会很快,也许会很久。”
毛阿英一副不想再看他的模样:“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你还跟我说什么?”
圭闲富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响头:“妈,明仔……”
毛阿英打断他:“明仔好得很,他这么小就这么有天分,以后跟着我,我把我会的全都交给他。”
圭闲富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这样我就放心了。”
毛阿英没好气的道:“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像谁,我的好是一点没落到,全都像那个死鬼。”死鬼是毛阿英的丈夫,年纪轻轻就得病去了,毛阿英几乎是一人拉扯大两个儿子。
圭闲富自然对自己早逝的父亲没什么感情,他大哥对他父亲还有些印象,到他几乎是完全都没有记忆的,他父亲走得时候,他才三岁。
所以他也不会替他那个父亲辩解什么,临走时跟毛阿英又商量了一下村子里的事,包括他知道的一些东西,和未来的打算也都说给了自己的母亲听。
“我先前联系的好几个副本,钥匙我都交给你,既然闯关者要通关,那我们就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通不了关……”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只说得毛阿英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要你说?就你做得那点事,我能不知道,这村子最厉害的是谁?”
圭闲富:“……是娘。”
毛阿英满意的点头:“知道就好。”
圭闲富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但是临走前仍旧有些婆婆妈妈,本来毛阿英是不舍得,现在反而有些不耐烦。她是一个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性子,好处是做事麻利,肯想肯干,坏处自然是性子急躁,容易暴躁。
发起火来,连亲儿子都不管用。
圭闲富亲亲蹭蹭了一下熟睡的圭明,又咕咕叨叨的说了好些话,什么爸爸要出远门了,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啊,不要想爸爸啊什么的一大堆。
毛阿英催着他:“你好了没有。”
圭闲富就这么一步三回头,毛阿英担心他把圭明吵醒了,好不容易哄睡的,压低声音:“你别墨迹了……”
说什么来什么,圭明就突然睁开了眼,然后就说什么都不肯睡了,精神抖擞的叫了声:“爸爸!”还要抱。
圭闲富:“……”
他都抱了半宿了,手都还是酸的,好不容易小祖宗才肯闭眼。
亲娘咧。
他内心哭笑不得,最后又转回去,一阵轻轻拍拍,拍了半天,圭明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点困意都没有。
圭闲富没办法,又是讲故事,又是抱起来摇,硬是折腾到天明,这小祖宗才缓缓的打了个呵欠,依偎在他的怀里,对他说了句:“爸爸睡。”才闭上眼睛。
圭闲富僵着身子等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此时毛阿英也已经睡了一觉醒来,醒来后看他还没走,还露出一个略微诧异的神色。
弄得圭闲富忍不住朝她露出一个苦笑。
此时圭闲富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墨迹了,依他的打算,此一去,顶多五年,五年内要是仍旧没能找到办法那他还是回来,不管圭明未来如何,他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并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受他控制的。
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圭明发现爸爸不见了,他开始抬着一个小马凳坐在院子门口坐着,也不玩玩具,也不出去串门了,特别老实。
毛阿英起来会收拾一下家务,扫地拖地做饭洗衣服洒水浇菜等等,她正忙活的时候,看着圭明这么乖,就忍不住问他,这是在干什么呀?
圭明就一本正经地说:“等爸爸!”
毛阿英就顿了顿,也没说什么爸爸走了,你等不到的话,这一说,圭明肯定要哭,一哭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她看他这样还蛮乖,主要是特别省心,于是就说:“那你继续等吧。”然后就把圭明落(la)在那里了,继续做自己的事。
一边做还想要是真一直这样,那也还不错,没想到圭闲富这一走还能给她带点好处。
等她忙完自己手上的事,又去邻居家串门回来了,等到吃饭的时候,就跟圭明说,吃完饭再等吧,吃完饭才有力气。
圭明想了想也是,他就老老实实地去吃饭去了。
然后等天黑了,毛阿英又去院子门口叫他,说天太黑了,爸爸肯定不是这个点回来的要回来也得明早了,先回来睡觉吧,明早才有精神继续等。
圭明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又端着自己的小马凳回去睡觉去了。
就这么被糊弄了两天,圭明回过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