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az
从13年年底到今年,21年都过了大半了,俞夺只和俞申平见过一面。
说过了,那会儿是14年,S4,国内职业选手打比赛还没有个正经规矩,没说多少岁以下不准在国内打比赛,但出了国,世界赛是有规矩的。
得满17周岁。
那会儿俞夺差两个月,满十七。
当时俞夺觉得,他完了。
这两个月,要了他的命了。
他们队不比别的队,一群替补,你不能上了我还能上。他们队少一个人,等于连比赛都开不了。他上不了,等于新时代都完了。
他们白打一年。
这可能还是他们一辈子,唯一的机会。
他们一帮人穷得叮当响,条件最好的是乌龙茶,表姐开网吧。
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也没办法。
俞夺觉得自己是挺混蛋的,这时候想起俞申平来了。
俞夺不懂这些人脉关系上的门道儿,但他知道,俞申平能给他把身份证年龄改了。
但比起俞申平帮他把身份证年龄改了,让他去打世界赛,俞夺觉得俞申平把他腿给打断,送医院去,关他个一年半载的可能性更大。
他要腿断了,手断了,也没法去世界赛了。
可他要不去找俞申平,他能去世界赛的概率是0。
俞夺数学二三十分,也能算明白,1%,哪怕是0.1%,0.01%,都比0大。
后天打比赛,俞夺连夜赶回的南京。
后来乌龙茶,俞夺那会儿跟交代后事似的。要两天后的比赛没赶回来,他的衣服给网吧外头的流浪猫搭个窝,包、外设都送乌龙茶,银行卡密码是xxxxxx,让他们把钱都取走,以后他都用不上了。
俞夺一共带走200块钱,包括车票。剩下的钱,够他在南京呆两天。
到了南京,可俞夺没家钥匙,手机忘关机没电了。
他在院子门口坐了一夜。
等天亮,保姆来了,保姆帮忙联系上的他爸。
幸亏那天他爸没去外地出差,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俞申平风尘仆仆地回来,看见俞夺第一眼,就是给俞夺脸上掴了一巴掌。
俞夺被关起来了。门窗全部锁死,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人,保姆做的饭放在桌子上,别墅楼上楼下三层,只有俞夺一个人。仿佛要关他到天荒地老。
连吼,听见的都全是自己的回声。
仿佛回荡着在他耳边低语:
后天的比赛不用想了,全球总决赛不用想了,世界冠军也不用想了。你的队友都在等你,但他们等不到你了。
你的队伍,你和你的队友们付出的心血,就此解散。
被关一辈子吧。
你谁也找不来,谁也带不走你。
俞夺差点儿疯了。他拆掉墙上的钟表踩碎,掀翻桌子,瓷碟、瓷碗摔了一地,房间的木门被他砸得稀烂,可大门,钢铁浇铸的一般,他砸了几个小时,纹丝不动。
自他走后,俞申平把玻璃都换成了加厚钢化玻璃。
楼上楼下,七个挂表,俞夺全砸得稀碎。
滴答。
滴答。
滴答。
他听着这一秒、一秒流逝过去的声音害怕。
每听见一秒,他的恐惧就愈多一点。
他怕他后天赶不回去,他怕他队友没等到他。他怕五个人的希望,都毁在他身上。
这天晚上,俞申平回来了。
俞夺向来是个死不肯低头的臭脾气,门一开,俞夺跪进一地碎瓷片,膝盖流血,眼珠都是血丝,低着头说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话,不应该顶撞你,不应该离家出走去上海。
但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帮我一次,就帮我这一次。
没拿冠军,我这辈子都不碰英雄联盟了。
俞申平好像累了,叹了口气,破天荒没动手。他问,如果我没让你去世界赛,你是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俞夺没说话。
改年龄这事儿,俞申平答应找人办了。
离世界赛还有段时间,俞申平说,后面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没进世界赛,绝对和年龄没关系。
但说话算数,你要没拿冠军,趁早老实回家,以后都别再提打比赛的事儿。
但你要拿了冠军,你还打一天比赛,你就一天别进我家门。
俞申平默许连着两天没合眼的俞夺又赶回南京。
不按规矩,改年龄这事儿,俞夺知道不对。可衣服都着满火了,谁还管都把衣服脱光了丢不丢脸。只要能让他去打世界赛,俞夺宁愿少活十年,甚至二十年。
回上海后,俞夺去新时代网吧隔壁,花100多在左手手腕纹了个champion。
冠军。
我们是冠军。
我们也,只能是冠军。
已经没有退路了。
-
俞申平把慌了手脚,给自己倒的一杯洗茶水倒进茶水槽里,又重给自己倒了杯,顿了会儿,又给俞夺倒了杯。没管蔺回南。
也仿佛没看见过蔺回南。
于是俞夺亲自给蔺回南倒了杯茶。
俞申平冷冷地:“别的杯子没洗。”
还没递到蔺回南手里,俞大队长和蔺回南换了杯子。
他唇角含笑,又特别欠揍地,用眼色指了指俞董的杯子:“那,爸,你不会舍得让你亲儿子喝脏水吧?”
俞董:“……”
俞董语气更冷了:“俞夺你今天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没有,哪儿敢。”俞夺把胳膊搭在蔺回南肩头上,“我今天是来给你介绍一下,”顿了会儿,“你儿媳妇儿的。”
俞董脸色眼见着变了。
“叔叔好。”蔺回南说。
他语气温缓:“我是俞夺的男朋友。我叫……”
俞申平倏然打断:“我不需要知道你叫什么。”
原本稍稍松缓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
但蔺回南像没觉察到气氛,也没受一点儿影响,温文有礼地说:“我尊重您。但如果您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可能要以‘俞夺的爱人’来称呼我。”
俞申平讥诮地问:“你知道爱人的意思吗?你们两个都结婚了?”
蔺回南说:“我认为我足够爱他,那他就是我的爱人。”
“你今年多大?你怎么证明?”
“未来还长,您不用着急。”蔺回南眼睑低垂,“至少我会用十年,二十年,几十年甚至更久,让您愿意先慢慢记住我的名字。”
俞夺张了张嘴,第一次在蔺回南面前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比蔺回南大几岁,便老是忍不住把蔺回南当小孩儿看。
他自负,他也不肯承认,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小孩儿能和家里暂时断开联系,到一千多公里外,拿着还没零花钱零头的工资,天天挨骂挨训,训练到天亮,捱住心理落差,在次级联赛没人要也能打一年多。
蔺回南和他不一样。
蔺回南不需要和亲爸断绝关系来证明自己。
蔺回南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会四国语言,这世界对他来说,本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俞申平冷笑了声:“你俩在一起有两个月了吗?都想到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他爱我不是很久,”蔺回南轻声说,“可他已经作为我世界的中心,好多年了。”
俞夺眼睛微微睁大。
蔺回南轻扯了一下他的手指,给他比了一个熟悉的手势。
嘘。
今天告诉你。
你就不许走了。
俞申平沉默了会儿。显然他还是不信任,但要让他儿子给他添油加醋地讲一遍他们恋爱的过程,以他儿子那臭德性,三分说五分,五分说八分,编故事式造谣,俞申平怕自己遭不住。
俞申平看向俞夺,缓慢地问:“如果我说我想让你俩分手,你单身也别找个男人回来给我看,你是不是就跟之前我不让你打比赛一样,准备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到我死?”
“那不至于。”俞夺舔舔牙,“也就十年八年吧。等你七老八十了,肯定倍感寂寞,得主动来找我。”
俞董:“……”
俞董抓住手边的烟灰缸,想朝俞夺脸上扔过去,抓起了,又觉得太沉,又抓起茶杯,正要扔,又怕砸碎了崩着俞夺眼睛。
僵持好半天,俞董抓起一本月季花种植手册,狠狠往俞夺脑袋上扔过去:“我怎么生出的你这个不孝子!滚滚滚,哪来的从哪儿回去,别耽误我吃饭去!”
俞夺抓着册子,笑得肩抖:“那我走了?真走了?”
“滚!”
俞夺用肩膀撞撞蔺回南,唇角弯弯,在女朋友脸上亲了口:“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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