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君肥肥
……徐北尽对自己在窄楼底层的名声,多少也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
绯站在那儿,沉默了片刻,才试探性地问:“这个噩梦中,你们都是在进行扮演吗?”
徐北尽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上一个噩梦中,绯十分熟悉的那种深沉与平静。他说:“……人生如戏,不是吗?”
绯低声说:“戏如人生。”
徐北尽:“……”
他后悔了,他不该故弄玄虚的。
因为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格调起得很高,所以现在一时之间,徐北尽甚至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进行这场对话。
他想,绯应该意识到了窄楼居民是在进行“扮演”,就如同这个噩梦中的这栋大楼里的人们。他们可能被迫在某些人的逼迫之下,被迫进行着这样的生存游戏。
但是,这可能也就只是一个游戏的设定,不是吗?
比如说,《逃出生天》这个游戏中的NPC,或许他们在设定中就是在演戏,而NE是他们需要打倒的最终BOSS……或许是这样也有可能呢?
所以,徐北尽要让绯意识到,窄楼居民实际上是扮演者,是人类,是与任务者相同性质的,这个游戏中的玩家。
于是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突然一笑,说:“其实你们不也是在这栋大楼的这个游戏中,扮演着玩家的角色吗?扮演也不过是一种参与游戏的方式……成为玩家的方式。”
绯茫然。
“你们是这个游戏的玩家。”徐北尽说,“而我们,也是。”
绯怔怔地看着他,随后,面色大变。
她困惑而惊恐地望着徐北尽,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她甚至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遗忘徐北尽说的话……她的意思是……这真的是可以对外透露的信息吗?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过窄楼居民的身份,而现在,就在徐北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面,她就知道了?这群窄楼居民……他们,他们不是游戏中的NPC?!
他们也是玩家?!
这是徐北尽想要暗示她的意思吗?
他只是说这栋大楼里的这个游戏,他未必指的是《逃出生天》这个游戏,不是吗?
但是……但是……
绯看着徐北尽那双幽深的、意味深长的眼眸,她想,不,不……他在暗示什么,他意有所指,他不只是在说这个噩梦,他只是借着这个噩梦在分享一些……一些被禁止说出的信息。
绯再度想到了徐北尽暗示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说:“或许……或许……我或许明白了你的意思……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徐北尽望着她,态度温和地说:“不用这么着急。你知道我在窄楼底层的身份,”他微笑着,“对吧?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绯沉默,随后点了点头。她恍惚地回到了任务者们之中,良久无法回神。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听见任务者们煞有介事地谈论着这个噩梦有关的信息,突然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可笑。
她知道这种可笑的心情或许基于某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这些任务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当然应该专注于眼下的事情。
可是,正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绯才产生了这种心情。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生怕下一秒,喉咙中的哽咽就会伴随着那些崩溃的情绪,一起冲垮她的理智。
巫见看着她,有些担心地问:“绯,你还好吗?”
“不……不太好。”绯低声苦笑了一下,“不过……不过,也再好不过了。”
真相当然是残酷的。但是对于他们这样追求真相的人来说,得知真相本身,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绯愿意活得清醒而痛苦,而非无知而快乐。
她又想了一会儿,这才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噩梦之中。他们应该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噩梦,等回到了窄楼,再去想那个话题也不迟。
她看见神婆走到了小女孩的面前,蹲了下来。
神婆那双向来恍惚、无神的双眼,专注地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懵懂地抬着头,注视着她。
神婆看着小女孩手腕上的手环,迟疑片刻之后,突然问她:“还记得我吗?”
小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神婆说:“我给了你手环。”她指了指小女孩的手腕,努力放柔了声音,“之前,在楼上的时候。”
小女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然后你离开了我。”
那一刹那,神婆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击溃了。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说什么,本能地对小女孩感到了愧疚,但是又有一种奇怪的,就好像这种情绪不属于她自己一样的感觉。
她望着小女孩。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小女孩沉默着,目光中带着一些微妙的情绪。
她只是看着神婆,一言不发,就好像神婆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一样。
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这样一个被疯了的母亲抛弃了的小女孩,他们应该如何对待?更关键的是,他们要怎么做,才算是解决了这个噩梦,打出了真结局?
神婆看着这个小女孩,许久之后,喃喃说:“我好像明白了……要怎么解决这个噩梦。”她停顿了一下,又说,“……真结局。”
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少年忍不住问她:“你知道了?”
神婆说:“这栋大楼,是一个游戏的具现化。打出这个噩梦的结局……要么,是打出噩梦的结局,要么,是打出噩梦中的游戏的结局。”
其余任务者都听愣住了。
西装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他说:“这个小女孩,是噩梦的主人。”
到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这个噩梦,都是围绕这个小女孩发生的。她是那个正在开发中的游戏的主角,她同样也是现实中被母亲抛下的那个小女孩。
“她将游戏与现实混淆了。”西装男说,“或者,在她这么小的时候,她还无法分清楚,母亲究竟是基于本身的意愿抛弃她的,还是因为末日的影响,于是,她将这件事情,与那个游戏中发生的事情混淆了。
“可能在那个游戏开发的过程中,小女孩在参与自己母亲以及她同事的工作过程中,旁听到了一些游戏的内容,或者在长大之后又重新了解到了那个游戏的策划案。
“于是,她在噩梦中,将现实情况融合了游戏的一些成分……或者干脆就将这两件事情给搞混了。
“最关键的是,作为噩梦的主人,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神婆肯定地说:“母亲。”
西装男看了看她。
这个时候神婆的表情,融合了恍然大悟和更多令人察觉到微妙的,愧疚。她似乎在与小女孩的母亲共情,甚至她恍惚觉得自己就成为了小女孩的母亲。
西装男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窄楼底层的噩梦就会有这种效果了吗?
他们在更高层当然习惯了这种噩梦的存在,有时候从噩梦中醒来,甚至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甚至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
可是,窄楼底层的一个噩梦,为什么也会有这种奇特的效果?
西装男想到了窄楼底层关于这个噩梦的传言,一时间心绪起伏不定。
这个噩梦……他想到了这栋大楼、末日,以及,那些幸存者和疯子,他想,这个噩梦真的与窄楼有关吗?
他或许没有绯想的那么多,但是同样感到了忧心忡忡。
神婆没有在意其他任务者的反应,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她需要的是母亲……是母亲的承诺和陪伴,她希望她的妈妈永远不要抛下她,永远不要把她独自留在那个漆黑的、办公桌的底下。
“在窄楼里,哪怕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但是她同样无法脱离儿时那一次被抛下的经历。她习惯性地躲在黑暗的角落,哭泣、蜷缩、抗拒他人的接近……
“因为,她只想要她的妈妈来接她……”
神婆用一种飘忽的语气说着。
少年却冷笑了一声,说:“她妈妈,说不定已经死了吧。”他仍旧秉持着他的观点,“照这么说,如果我们告诉这个小女孩,她妈妈的死讯……”
神婆说:“那为什么不会是一个坏结局呢?”
少年顿了顿,皱起了眉。
被打脸并没有让他觉得不爽,他仿佛获得了什么灵感,睁大了眼睛,喃喃说:“死亡……是坏结局?”
蒋双妹看看他,又看看神婆,说:“这就是你说的,这个噩梦中的游戏的结局吧?”
神婆点了点头。
蒋双妹带着十分的自信,自言自语着说:“那个游戏的主线任务既然是带着小女孩去找她的妈妈,那么肯定会有相应的时间限制,或者其他什么条件限制……
“比如说,在多长时间之后,小女孩的母亲就会陷入危险之中,就会死亡;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限里找到小女孩的母亲,那么这个主线任务就算是失败了。
“而对于噩梦的主人来说……”
蒋双妹深深地望着小女孩。
她说:“她肯定不会希望,她的亲人死去。”
蒋双妹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随后,她垂下了眼睛,难以再继续说下去。
她当然能够与小女孩共情。此外,即便当时小女孩的母亲主动抛下了她,这个小女孩恐怕也未必能够明白,妈妈究竟在做什么事情。
或许她只是在等她的妈妈过来接她。或许等到她成年,她才终于明白,当初的自己是被抛下了。
噩梦外的她已经是成年的模样,但是噩梦中的她,仍旧是年幼时的小女孩。
那是她未曾治愈的,童年的伤疤。
那是一种迟缓的、后知后觉的疼痛,与噩梦。
但是恐怕小女孩不会希望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已经死去。她等待着一份无谓的希望,但那起码是一份希望。
任务者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少年用一种生硬的语气说:“所以,要怎么打出真结局?”
神婆用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的语气说:“我已经知道了。”她看了看其他任务者,又看了看窗外燃烧着的城市,还有那些聚集在16楼的幸存者们,她说,“我真的已经知道了……”
她蹲在小女孩的面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摸了摸小女孩手腕上的手环,努力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她说:“乖囡,妈妈来接你了。”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她,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妈妈!妈妈你来接我了!”她抱住她的母亲,委屈地说,“你来得好晚……”
神婆摸了摸她的头发:“妈妈不会再离开你了。”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主脑的提示,这一刻在他们耳边响起。
“恭喜达成噩梦的真结局。请选择是否前往更高的楼层:是/否。”
任务者们都瞪大了眼睛。
自始至终,小女孩也只是希望,她的母亲能够回来接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不要再抛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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