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段灼穿的是蒋随之前给他买的那条黑色防尴尬泳裤,但实际上身体的线条还是被完整地勾勒出来,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段灼一直拖到快上场前才脱裤子,站立等候的时候双掌交握,遮在前边,极力守住男德的样子既好笑又可爱。
蒋随不自禁掏手机记录下来。
前边的女同学大概是没怎么关注过游泳项目,竟然在问:“你说他泳裤里边还会穿内裤吗?”
蒋随忍着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因为段灼已经登上起跳台,所有运动员采用的都是蹲踞式起跳方式,膝盖微曲,从蒋随角度望过去,是一片片赤裸的后背和五颜六色的泳裤。
现场气氛热烈,欢呼声振聋发聩,大家都在为自己学院的运动员呐喊助威,在一片嘈杂声中,裁判高举手臂,他手中的发令器亮起红灯。
“嘟€€€€”的一声,八名运动员跃进泳池。
不知道是因为受到环境的干扰,还是自身比较紧张,段灼的起跳动作明显慢于周围几位选手,同身为运动员,蒋随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能判断出他的出发反应时慢了第一名选手大概0.25秒左右。
也是有了比较,蒋随才注意到段灼的入水角度和旁边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不太一样,他的背弓幅度更高一些,这意味着他入水时间慢于其他运动员。
但,令人惊喜的是,段灼水下打腿(注1)动作熟练得很,游至半程,他的手臂已经与旁边的第一名齐平,他强大的爆发力弥补了起跳环节的不足。
前排很多观众激动地站了起来,迫使蒋随也跟着站起来,他听见很多同学在呼喊段灼的名字,也许是同班同学,但被体育学院的压过一头。
于是为段灼呼喊的同学使出了更多的力气,听着嗓子都快要劈了,好像哪边的助威声更大一些,哪边就能赢似的。
蒋随抬手遮在嘴边,义无反顾加入为段灼呐喊的阵营。
在距离对岸还有一点距离时,段灼在水下一个前滚翻动作,甩出一大片浪花。
他的转身动作显然也是没怎么练过,幅度太大,不够快,再次与其他运动员拉开一截手臂的距离,落到最后去了,蒋随的心脏缓缓沉下去。
还是太难了,毕竟不是专业的体育生,周围的同学也像是受到了打击,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惋惜。
碧蓝色的池水倒映在蒋随的瞳孔里,水中的躯体呈漂亮的流线型,侧转,回正,能看得出来,后五十米,有好几名运动员的速度都跟不上来了,而就当大家都以为段灼也快没力气时,他超过了最后一名。
他没有放弃,他一直在追赶,那双长腿如海洋生物的尾巴,不断交叠,浪花在池面绽开,越来越大。
他的手臂超过了三道的运动员,又超过五道、六道……
到冲刺阶段,距终点还有十五米左右的距离时,他又追平了第一名!
顿时,爆发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场馆,蒋随握着拳,脚趾都在跟着用力。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终点了……他咬紧了门齿,心里不断重复这样的祈祷,好像这样的话语可以被水里的人听见。
池水四溅,此时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谁胜谁负。
蒋随感觉自己此刻就像陷在水里,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心跳随着段灼摆臂的动作,剧烈地跳动。
浪花奔腾向终点,连接着传感器的秒表停止计时,几颗脑袋陆续钻出水面。
显示器上亮出了所有人的成绩。
张家延以49秒52的成绩夺得冠军,段灼位列第二。
周围,欢呼的尖叫,哨声,盖过了叹息。
蒋随咬了咬后槽牙,倍感惋惜,这份沮丧不亚于自己输掉了比赛。
只比张家延慢了0.03秒,那也许只是半截手指的距离。
段灼摘了泳帽和泳镜,回头看了眼成绩,在一片欢腾的呼声中从泳池里爬出来,迎接他的是班上同学的笑脸和夸赞。
在他们眼中,这真的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但段灼是有些失望的。
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他也没参加过什么比赛,但在看到那0.03秒的差距时,心还是沉了沉。也不会有人知道,当他在水里换气,看见右边的人超他一截时,他的心脏搏动得有多快,使出了多大的力气去对抗阻力。
池水顺着皮肤蜿蜒下坠,有点冷,他抓起边上的浴巾裹住身子,歪头擦着头发和耳朵。
视线在观众席逡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蒋随的目光。
瞳孔好像是自动变焦的相机镜头,除了蒋随以外的,都只成了模糊的背景。
相视笑笑,他捡起地上的水瓶晃了晃,里边只剩下一个底,忘记是什么时候喝完的了。
正打算去休息区再要瓶水,蒋随起身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段灼站着没动,接到了蒋随递过来的饮料,他拧了拧瓶盖才发现是开过的,打趣:“这你都喝过了还好意思献上来?”
蒋随瞪着眼,表情很夸张:“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
段灼笑了笑,灌下半瓶,听见蒋随说:“我刚留意了一下,你的出发反应时慢了一点,还有转身动作也是,要是这两点能改进的话,在现有的成绩基础上提高个一秒都不是难事。”
运动员往往会在意普通人不会在意的细节,段灼认真听着,一只手不停摩擦后脑勺的头发,待到蒋随分析完,他才说:“这两点我确实做得不到位,我之前没怎么练过,就是自己瞎捉摸。”
蒋随问:“你明天上午还有一场吧?”
“嗯,”段灼用指尖推了推耳朵,一股暖流从耳孔里流出来,瞬间舒服多了,“有场1500的。”
蒋随勾过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说:“那今晚我陪你练。”
段灼一愣,他这句话里没有提到其他人。
没有得到回应,蒋随又戳了戳他腰:“要不要啊?”
段灼抚摸着被碰到的地方,低下头,隐约感觉不应该,但身体里隐藏着的另外一股力量驱使着他点头说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注:出发阶段的第一个部分是起跳,第二个部分就是水下打腿,运动员通常使用海豚式(也称蝶泳打腿),根据流体力学原理,水下阻力比水上小,水下打腿能让运动员更快,更省力。大家可以在游泳比赛的开始和转身动作后,通过水下摄像机,看见运动员在水下像鱼一样扭动。
不过1998年10月开始实施新规:出发后的水下打腿以及转身后的水下打腿距离均不能超过15m,15m之后,运动员必须把头部露出水面,从而使比赛更具观赏性。
本章有参考文献:乐怡. 我国优秀200m自由泳运动员技战术研究[D].上海体育学院,2013.
之后还会有很多参考的地方,作话字数有限,放不下,我会在小说完结以后单独列明。
第23章 你蹲下一点啊,我都上不去。
看完几场游泳赛,蒋随接到群里通知,说冰场已经开了,可以先去热个身,他给段灼发了条信息,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半分钟不到,段灼就从更衣间出来了,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身上有股热带水果和麝香混杂的味道。
“你换洗发水了?”
“没有,”段灼说,“我今天忘带了,问同学借了一点。”
“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段灼冲澡的时候完全没注意这味道,被蒋随一说,嗅了嗅脖子里的毛巾,回想着同学那瓶洗发水的包装,决定在网上找找同款。
他这人对选购洗护用品从不讲究,通常是看哪个赠品比较多就买哪个,既然蒋随说好闻,那就是很不错的。
短道速滑的训练场是封闭式的,建筑方方正正,夏季充盈的雨水渗进墙体,深深浅浅,略显斑驳,不过在鲜绿色的爬藤植物的映衬下,倒是透着那么几分复古色彩。
拉开大门,一条四五米宽的长廊横在段灼眼前,热身专用的器材散乱堆放着,有几位穿着运动服的同学望过来,他们向蒋随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你朋友啊?”
说话的是速滑队队长林一祥,蒋随给段灼做了介绍,段灼同他点了个头。
林一祥问:“你平时都爱吃些什么啊?长这么高。”
“不怎么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
“总有最爱吃的吧?”
蒋随笑了:“你都二十一了还想着长高?少做梦了。”
林一祥梗着脖子:“二十一怎么了,二十三还蹿一蹿呢。”
“窜那么高有什么用,你看王€€,1米67,大杨杨才1米66,不照样拿世界冠军,长太高的重心不稳,你见过哪个速滑冠军长他这么高的?”
“盟主(粉丝对王€€的爱称)的个头在女的里也算高的了。”林一祥低头看眼自己的双腿,“我觉得我现在输就输在步幅不够大,要再蹿个三公分,像你一样,就正好。”
俩人站在走廊里,一边做热身活动,一边聊着与短道速滑相关的话题,从身高,延伸到速滑队里的名人,到奖项,最后绕回技术动作的改进。
而他们提到的这些人和事,专业相关的内容,段灼从未曾了解。
别说是奥运冠军,光“奥运”这两个字,他都觉得像星辰一样遥远。那些能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于他而言,也像是电影里的明星,触不可及。
热身活动进行得差不多,蒋随推开走廊里的一道门,段灼跟过去,猝不及防地被冷气袭了个正着,皮肤毛孔迅速收缩。
他偏头打了个喷嚏,从包里取出外套披上。
速滑场地比游泳馆更长一些,呈椭圆形,足有一米厚的蓝色防护垫绕着场地围了一圈,雪白的冰面浮着层淡薄的冷气,莹亮发光。
与田径赛场不太一样的是,它的赛道不以线条划分,仅有一条内圈线,界线上竖着一颗颗黑色的,小尖帽形状的标志物,大概是用来辨别运动员是否出界。
也就是说,运动员从一开始,就要争抢内道第一的位置,这也是这个项目频频发生碰撞事件的原因之一。
段灼估算了一下长宽,问:“你们这是一圈一百米?”
“一圈111.12米。”
在来到这里之前,段灼还以为蒋随描述的场地温度存在夸张成分,到现场才知道是真的冷,温度大约只有四五度。
段灼整个人就像是从热带雨林钻进了冰箱,喷嚏连连,将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里。
几名穿着速滑服的运动员在场上转圈滑行,速度很快,在段灼眼前闪过时,他的脑袋也跟着动起来,样子和被逗猫棒吸引的猫咪没什么区别。
冰刀摩擦冰面的沙沙声清晰无比,这让段灼想起老家街口的那家刨冰店,老板铲冰沙时,也是这样的声音,再加点芋圆、芒果、牛奶、冰淇淋球就可以吃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身旁的人,蒋随笑开了:“那我下去给你铲一点,先尝尝味儿。”
段灼以为他这只是在开玩笑,几分钟后,蒋随换了套装备出来。
速滑服红黑相间,流线型设计,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被保护起来,轻薄的面料贴紧肌肤,将身体的轮廓勾勒得淋漓尽致。
段灼才发现原来蒋随的腰很窄,好像没什么肉,臀部倒是挺翘圆润,四肢的肌肉将速滑服撑出优美,又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蒋随头戴护目镜和头盔,站在场地中央,热情洋溢地向他招手。
段灼笑着问:“你是要给我表演什么拿手的才艺吗?”
蒋随滑到段灼身前,脚尖点着冰面转了几圈,刮出一层冰沙,双掌捧起来,递向段灼,用服务生的口吻说:“先生,您点的原味冰沙来了。”
“这个真能吃吗?”段灼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蒋随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你是傻瓜吗,当然不行了,里边都加了化学剂的,不然没那么快结冰。”
段灼是真不知道里边还会添加其他东西。
他小心翼翼接过了那一捧冰,细小的颗粒在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后,一点点融化成水状。虽然被骂了傻瓜,但段灼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他们老家的冬季从不下雪,低温的场馆,细碎的冰沙,让他体验了一回冬季里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感觉。
水滴顺着他的指缝落到地上,他扁扁嘴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