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芷衣
她妥协了。
她嫁给了一个岛民,那个岛民比她大十八岁。
婚后的第二天,她擦干眼泪,见到那三个女生,又开始骂她们了。
但是那三个女生始终没有走,她们还带了其他女孩来找她。
她说:“女孩的眼泪确实是珍珠,但是珍珠是特别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她们就捧了珍珠带给她。
她觉得她们很傻,又很可爱。她们像是新奇的望着人类的小松鼠,被人骂了,还要把囤积的坚果送过来。
她想,做些什么。
她跟她们说:“你们知道吗?蓝茶岛只是一个很小的岛,岛的外面有一个非常大的世界,那么大,成千上万个蓝茶岛大。”
一个女孩问她:“白语姐姐,你就是从很大很大的世界来的吗?”
白语点头,准确地说:“我是被拐来的。蓝茶岛上的女孩越来越少了,他们拐了其他地方的女孩来赎可笑的罪。”
至于蓝茶岛上的女孩为什么越来越少了,很明显,自己的亲骨肉,他们都想要男孩,而不是生下来赎罪的女孩。
蓝茶岛的人都觉得本岛的女人有罪,更别说外面的女人了,外面那些有罪的女人是不值得尊重的。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要赎一辈子罪的。
她恨他们,却没法恨这些比她还可怜的女孩。
她至少去过蓝茶岛以外的世界,去了十八年,她们一直在这里,把罪孽当习惯。
女孩们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好奇地小心地问:“白语姐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
“外面那个大世界里,女孩们结婚时是笑的,不说哈哈大笑吧,至少会笑得很开心。”
女孩们露出茫然的表情,似乎无法想象一个新娘在笑的婚礼。
她说:“你们开心时会笑吗?”
“会。”她们齐声说。
她说:“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就是开心的事,可能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笑不是正常的吗?你们这么惊讶,反思的不该是你们吗?”
她又说:“当然,我不骗你们,也有哭的。”
女孩们抓到了正常的东西,短暂地安心了一些,哭也是正常的。
“她们哭是自然的情绪反应,太过开心,或者不舍爸妈,只哭一小会儿,可不是什么赎罪。”白语笑了一声说:“你们这种赎罪型的哭嫁,要是传到外面,不知道有多离谱。”
“女人怎么就有罪了?要是女人身上有罪孽,被女人生下的男人不也有罪孽 ?”
她说:“每个人生而平等和干净,是他们内心肮脏和恐惧,才会说我们身上有罪孽,我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是我们基本的权利,让人在不想哭的时候哭,就是毁灭人性。”
她一遍遍地跟她们说,一遍遍地讲。
从最初她们面露茫然,到接受女人没有罪孽的大世界,到开始认真思考。
从她肚子平坦,到她肚子凸起。
女孩们围着她,问她:“姐姐,如果宝宝是个女孩,她不用从小学哭吧?”
“当然不会!她想哭就哭,想笑就会笑。”
女孩们更受鼓舞,很期待这个从小不用学哭的女孩,和她一样,把这个正在孕育的宝宝当成了一种希望,一种未来。
她们渐渐明白了,她们不是天生有罪,她们从小练习哭是一种压迫,她们甚至有了反抗意识。
第一个反抗的是那个蓝茶岛哭得最好看的女孩,她结婚时坚持不哭。
她说,她也想要一个正常的公平的婚礼。
她妈妈拿出了从小扎她的针,可是她不是小时候的她了,不管被扎多少下,被扎得多深她都不哭,连白语都惊讶,那么疼她怎么不哭,是因为眼泪都在之前流干了吗?
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被扎了好多针,差点被打断了腿,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哭。
她在结婚当天被退了婚,被李爷骂丢人,她还是一声没哭。
等到她去看她,给她带上一个珍珠戒指时,她终于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她从小学习哭,在这一刻表现得酣畅淋漓。
“你骗我,不只是伤心和疼痛才会哭。”她一边哭一边说:“害怕也会,开心也会……但这是我想哭,自己想哭的。”
后来,她看到好几个女孩带了珍珠戒指和项链,越来越多女孩开始明确反抗。
李粒结婚时也没哭,李爷愤怒地骂她时,她一只手放在胖胖的腰上,一只手指着他,“你说我们身上有罪孽,只要是女的就有罪孽,你有罪的母亲生下的你就没罪孽?你的身体也留着罪恶的血!”
李爷被骂得一时无言,出离愤怒。
眼看着一个个女孩开始不听话,他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知道了她们变化的原因。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座海神像被搬到了白语住的房间门前。
白语怀孕后,为防止她再逃走,每天晚上她还是会睡在那个被封住的房子里,只有白天才能从房间出来晒太阳。
怀孕后,她特别嗜睡,那天早上,她睡到太阳高升,刚睡醒就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从门缝里看到海神像出现在正对她房门的位置。
她知道那是海神像,蓝茶岛的人一直靠海生存,他们信仰海神,岛上供奉着一座巨大的海神像,除了那一座,李爷的家里也有一座。
就是她眼前的这一座,海神是一个长满眼睛的蛇形诡异物种,一层层盘旋,每一层都有好几只眼睛,眼观八方。
听说,就是海神告诉蓝茶岛的人,女人生来带着罪孽,不能下海。
她不知道为什么海神像会出现在这里,她直觉没有好事,小心地听着她那个丈夫跟李爷说话。
她那个丈夫见海神像来了家里,也非常紧张,弯腰低声问李爷是怎么回事。
“是好事啊,智全,昨晚海神托梦告诉我,海神降临在你老婆肚子里了,你的孩子是海神转世,天大的好事。”李爷笑着说。
丈夫惊喜地睁大眼睛,激动地手都在抖了。
这是轰动全蓝茶岛的大事,蓝茶岛的很多人聚集在院里门外,他看到好多人看他那羡慕的,还有点敬畏的眼神,兴奋得都不会说话了。
“那,那……”
“只是……”李爷看向房门,“你也知道,你这个老婆没怎么哭过,一身的罪孽,海神不能在她这样肮脏有罪的身上诞生。”
对上李爷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神,她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李爷是什么意思。
她说,如果女人身上有罪孽,她生下的男人就没罪孽了吗?
他就说,她身上有罪孽,就不配孕育他们信仰的海神,不然海神不就被玷污了?
那天,阳光刺眼,她被拉出了房间,绑在海神像下。
她拼命挣扎,声嘶力竭。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在这个地狱般的海岛活下去的希望,好几个夜晚,她想死掉一了百了的时候,都是这个孩子给了她希望,撑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漆黑潮湿的夜晚。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唯一爱过的男生的,他因她在大海尸骨无存,她想让他们这个孩子,延续他的生命。
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足月,还不能离开她。
离开她,会死。
会死。
所有都会死。
她可能是哭了。
她听到很多女孩的哭声,很多女孩的挣扎声。
在她的肚子被剖开第一刀的时候。
尖锐的疼痛中,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失的绝望,怎么拼命挣扎都护不住的绝望。
她听到李爷说,瞧瞧,不是很会哭吗?
她看到她的上空,海神像是黑的,俯身看她的李爷是黑的,所以的一切都是黑的,她的尖叫无法穿透的黑,她的鲜血也无法渗透的黑。
有什么被拿走了,不只是孩子,不只是一个不用从小学哭的孩子。
晴朗的天慢慢黑了。
昏暗的光线中,所有岛民都看到那个孩子多了一只眼睛,即便他还没足月,就已经能看出来了。
岛民更加相信他是海神降世。
他们欢呼着,没有人给地上的女人止血。
那个血几乎流尽的女人,没有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慢慢站了起来,当有一个女孩哭着喊她的名字时,岛民发现她已经血糊糊地站在神像身边了。
孕育海神的,海神之母怎么会死。
海神之母说,海神告诉他,有些人身上确实有罪孽,需要赎罪,但并不是用眼泪。
第一个赎罪的就是李爷,岛民们亲眼看到了他是怎么赎罪的,发了疯一样跳进了大海,去海神那里赎罪了。
蓝茶岛来了一些新的人,给蓝茶岛带来了一些新东西。
这些人有的被迫,有的自愿,但都带来了一些新东西,连海神都带来了新的。
后来,蓝茶岛的海神变成了白海仙,越来越多的人听说,蓝茶岛是一个赎罪之岛,来这里赎罪,死在这里,或者留在这里。
只有白姑一直在,她也在变老,和那些女孩一样。
没人知道,她在那天,已经死了。
不然,她会离开这里。
没人知道,沉浸在只有罪孽的世界里,她在慢慢腐坏。
这个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样阴暗,此时,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慢慢汇集,照亮了这个房间。
夏白更加看清怀里的小尸体,他的鼻梁处是有一个小眼睛的形状,他不确定,可能不是眼睛。
他不能确定,不知道当年那些岛民是怎么确定的。
小尸体特别轻,不知道有没有一斤。
夏白把他还给了白姑,刚到白姑怀里那一刻,小尸体的手抓了抓,不知道他想抓什么,但他抓到了妈妈的眼泪。
夏白问她:“你离不开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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