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别称
新增客户端把食物分成几份,递给格拉蕾丝,让她小口咀嚼,一边说起下午的事项:“你先把药喝了,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格拉蕾丝闷闷不乐地嗯一声,嚼两口,格外勉强地动动喉咙,把食物咽下。她敏锐地察觉到魔术师话里的话,问道:“下午你又要出去吗?”
“唉,没办法,我需要参加医生的葬礼,”新增客户端把黄油多的那一面切给格拉蕾丝,对方一怔,默默低下头去。
“唔,”她迟钝片刻,神色很平静,“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替我提前找一块地方吗?”
“什么?”
“我想要一块小小的空地,放我的骨灰盒。”
格拉蕾丝安静地望向他,两颊凹陷,额头上皮崩的紧紧的,为了好打理,她让魔术师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剪掉了她卷曲的漂亮的棕黄小辫子,只留下一头干枯的短发。
她放下盘子,小小地比划着:“很小就可以,最好可以见到雪,见到太阳,旁边要有树林,还有风从上面刮过。要足够平坦,这样我睡着也能安稳一点。”
“当然,如果斯尔德能亲自接我去神国,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她的话,魔术师沉下脸,头一次愤怒地打断她:“你不会死的,云端已经从副本里出来,我喊他去买药了,外地人的药要比这些傻子医生的疗效更好。”
他再也无法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坐着,狼狈地逃避,去往医生的葬礼。
周围人站成排,望着医生先生的骨灰盒晃晃悠悠放进坑里,填土,立上石碑,有人摇摇晃晃站不稳,有人咳嗽不停,魔术师这才发现,这个公立墓地周围多了那么多的石碑,仿佛一群群静止的树木。
奇怪的传染病在城里流传开来,不知道谁是源头,总之发现的时候,大批人都有了反应,轻的七窍流血,重的身上长满囊泡后郁郁死去。
幸好王都里还有数量不菲的玩家,提醒元首要把病人隔离,才勉强减缓犯病。
但这样也不能阻止病人增多,为了防止扩散,居里亚斯……封城了。
魔术师不能从居里亚斯离开,而送药的云端也不能从外面进来。
新增客户端迷茫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还是有很多人从居里亚斯里离开,他们拿出大量的钱财,贿赂了封锁城门的守卫,才从这座死气沉沉的王都里逃离。
但是他没有钱,城里也找不到能提供足够金钱的工作。
食物的价格一天天上涨,商队越来越少,集市从下午五点关门,到三点关门,到全天不开,已经变成了常态;人们惊慌失措,聚集在一起组成团体,抢砸城里的面包房和菜摊,仅仅三天,整座城市好像被洗劫过一般,直到驻城的军队掌管了一切。
没有钱,不仅买不起食物,也买不起药,格拉蕾丝没有药物止痛,她会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新增客户端离开了医生的葬礼,走进一家当铺。
出来时,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袍,当掉了价值不菲附过魔的魔术师黑白格长袍,没有一点留念。接着他一转身,走进药店,果断地拿出卖了职业装备的钱。
格拉蕾丝会康复吗?他不知道。但,起码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114章 chapter.113
夜色沉沉,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带起街上枯枝落叶一片,魔术师孤独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挂在腰间的武器袋被风吹动,往后扬去。
他绕过庞大的宫殿废墟, 回到家里, 格拉蕾丝难得精神好些, 坐起来在卡牌上画画。卡牌很小, 她不得不把眼睛凑到近头才能看得见。
见新增客户端回来,格拉蕾丝露出狡黠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卡牌:“先生, 你看这是什么?”
魔术师下意识一摸武器袋, 才发现他的扑克牌不在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格拉蕾丝顺走了。
“你也不找个大点的纸画画, ”新增客户端吐槽道, “这么丁点大的扑克牌能画多少东西?”
“嘁, 你不懂。”女孩扮了个鬼脸,兴致勃勃地展示她下午的成果。
这张是他们刚见面的场景, 一个棕黄辫子,红格子裙的小女孩坐在马戏团塑料椅上, 周围是模糊的笑闹的观众,马戏团帐篷七彩条纹螺旋向上, 顶端落下一束光,穿着黑白格长袍的魔术师跃入光中, 长袍猎猎扬起。
新增客户端评价道:“这张挺好, 画的我很帅。”
这张是魔术师不情愿给她放兔子的场景,提着魔术帽, 满脸的“我今天真高兴”,脚下堆满了兔子海洋,软绵绵,肩膀上趴了一只,头上顶了一只。
新增客户端现在也满脸不情愿:“这张我仿佛像个卖兔子的黑心老板。”
这张是仓库战斗的场景,魔术师身如鬼魅,他绸缎般的长袍从手臂上延展开来,仿佛蝙蝠赖以为生的膜翼,融入黑夜之中。他身前悬浮着无数扑克卡牌,那些可怖的扑克巨人从窄小的卡牌中挣扎而出,带着金黄的假发与制服,长柄武器贯穿整张画面。
“除了我没有脸以外,别的都挺好。”
这张是王都举行冬节马戏花车的场景,红格子裙小女孩蹲在屋顶上,举着甜甜的冰激淋,魔术师站在马戏花车上,一手扶着花车顶端,燃烧着火焰的圆圈顺着风的轨迹扔来,无数白鸽从他手心飞出,翅膀拍打的震动模糊了背景里庞大壮美的居里亚斯宫。
啊,还有一张,是格拉蕾丝给自己画的画像。
她简简单单画了一张小圆脸,两只大眼睛,弯弯翘起的小辫,她可喜欢的红格子裙和尺码过大的羊皮鞋。
没有背景,也没有上色,下面只写了两个单词“我是”。
魔术师心神恍惚,沉默地翻转过来,是一张红心女王牌,那这张牌不言而喻。
我是女王。
我是自己的主宰,我是一个追逐罪犯的冒险家,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徘徊于黑白之间,要画下人性丑恶,也要画下自然壮美。我将用一双记录一切的眼睛,临摹世界上所有充满色彩的景。
“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什么场景了,”格拉蕾丝仰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唇边噙着甜甜的笑意,“冬节当天人太多,所以可能有些地方画不对,先生你担待一些。”
新增客户端沉默片刻,将所有卡牌合拢,注视那些空白的背面染上色彩。
“很棒,”他说道,“你是个很棒的冒险家,也是个很棒的画师。”
“当然啦……诶!!!”格拉蕾丝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抽过新增客户端手里的扑克牌,“等等!颜料还没干啊啊啊啊!”
于是魔术师差点被愤怒的女孩一顿暴打。
……
魔术师顶着猪头脸出了家门,用高高的魔术礼帽遮住自己的目光,不止一次庆幸格拉蕾丝没有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也没有追问这件事,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心下一片轻松,格拉蕾丝的精神看上去好太多,漂亮的大眼睛比前两天都有了光,除了依旧瘦的过分,其他似乎都在好转。
他好歹是个男性,不好处理格拉蕾丝身体上的囊泡,也不敢请本地护工来护理,只好每次都胆战心惊地蹲在浴室门口,希望小女孩不会因为手足无力而滑倒。
一切都在变好,因为格拉蕾丝说,她身上的囊泡没有新的增加了。
新增客户端快乐地哼着歌,难得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盘算着从哪里把云端接进来——是的,他的队友到居里亚斯了。
万事大吉,对不对?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房间后格拉蕾丝的神情。
她几乎是趴伏在被褥上,本来就没有几公斤肉的身体仿佛又轻了不少。一条弯曲的脊柱从她的脊背上浮现,仿佛扭曲的长虫,在一点点吸收自身营养。
冷汗从额头滴落,流进格拉蕾丝弯曲的臂肘中,被冷静地拂开。
她的确说,那些囊泡不再增加,然而它们开始炸裂,迸出恶臭难闻的黄色脓水,每次都会粘在贴身的衣物上,被格拉蕾丝冷漠地扔进洗衣篮里。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作画时不得不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强看清楚笔下的内容。
现在魔术师出门了,格拉蕾丝终于不用再痛苦地压抑自己。
她神情空白,仰躺在床铺上,手边是魔术师出门前专门给她倒的糖水,已经冷了,她一点也咽不下去。
仿佛全身都在衰竭,她的皮肤在老化,头发干枯,体内器官仿佛被抽空了生命力,只留下一具表面上还算完好的躯壳。
到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自己会活下来了。
可是,她要怎么离去,才能不让魔术师先生伤心呢?她没有力气,没办法一个人静静地走到斯尔德大陆的角落,然后孤独地死去。
就这样躺在床上停止呼吸吗?
格拉蕾丝静静地闭上眼睛,她枯黄的蓬松的短发散开,堆积在脸颊两侧,鼻腔里似乎又出现了湿润的痕迹,被冷静得擦掉。
大门打开,穿堂风呼啸着从缝隙里吹来,格拉蕾丝本就不太清明的神志一下变得格外迷茫,轻声道:“先生?你回来了?”
不,来的不是魔术师,魔术师换掉了他标志性的长袍,却以为她没注意;来人穿着棕黄色的夹克,腰带斜斜地挎在胯上,手上,身上,脸上都沾着沙土。
格拉蕾丝挣扎着睁大眼睛,然而她也只看清了对方破破烂烂的圆头鞋,便昏了过去。
……
魔术师在郊区迎来他久违的术士同伴,风尘仆仆,身上裹着一袭长长的黑斗篷,摘下兜帽时,仍然是熟悉的黑头发。黑眼睛。
新增客户端原地起跳,冲上去一把抱住术士:“总算等到你们来了!嗨,云端!嗨,夏!”
术士身边是长成少年模样的刺客夏,穿着黑色刺客装,微笑着不说话,站在一边的模样又乖又软,被术士摸脑袋时还特意歪了歪脖子。
云端露出脸,打了个喷嚏,不由得皱起眉头:“居里亚斯怎么这么冷?我从北边走过来都没这么冷。”
“可能是今年王都下雪了的缘故。”魔术师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充满希冀地问道:“我说的药你们带了吗?”
云端从系统包裹里摸出几瓶药剂,递到新增客户端手上,有些不确定:“你之前只是说咳嗽吐血,我就买了这瓶……但是后面说要治传染病的,但是药师也不是神仙,不知道该怎么配,就把以前有的传染病配方都做了一份给我。”
“好队友!没事!肯定有对的上的!”
魔术师再次热情地和他们拥抱,连夏都没放过,虽然之前还不到他胸口的男孩夏,现在变成了比他高几公分的少年夏,拥抱时总感觉有些怪异。
嗯,肯定是错觉。
魔术师搓了搓手,忽然也感觉有点冷:“云端你有钱吗?我们去吃一顿?我这两天都快吃面包吃吐了。”
“你……不是身上还有上次中彩票留下来的一些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嗨!这件事说起来就是倒霉,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到居里亚斯时发生了什么!”
魔术师提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就生气,他叨叨絮絮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给云端听,随即话头转到还在家里生病的小女孩身上。
“一会儿吃完饭我要打个包,”他摸了摸下巴,“得尽量挑一些甜口,小女孩子就喜欢吃甜兮兮的东西……嗯……”
他们路过变成广场废墟的居里亚斯宫,现在废墟的规模已经小了很多,被一点点清理掉,说不定之后会在原址上,盖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宫殿。
魔术师对这里指点两句,说着拐过街边拐角,前边正在发生人群聚集暴动。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和同伴们解释这档子破事:“最近暴动老是有,我都已经看习惯了。很多人被断了生活来源,总得出来发泄发泄。哦,还有小偷和强盗也跟着变多了,犯罪率简直显著提升。”
旁边有人插话:“但是今天的暴动不太一样。”
玩家们好奇地望去:“怎么不一样?”
那人指着不远处熟悉的建筑,无可奈何地摇头:“以前都只是小打小闹,但是这次发生暴动的可是看守所,巡逻队平时抓到的还没下监狱的人就关在里面。说是里头有人生了病,犯人就炸了窝,直接冲开看守所出来了。”
新增客户端仿佛在听笑话:“我怎么不知道巡逻队的警卫这么弱?”
“你们是外地人吧?以前人手一直是够的,审完了就扔监狱里,还能空一截房间出来。但是这次巡逻队好像抓住了以前在逃的……绑匪?我也不知道是谁,所以人手不够用了呗。”
新增客户端的神情凝固在半空,他陡然想起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小女孩,想起之前绑匪们顺着他们行动的轨迹,一路找到了格拉蕾丝的家。
魔术师扭头就跑,风一样卷过骚动的人群,朴素的黑袍在他身后猎猎飞扬,径直抛下云端和夏,拐过好几个街区,停在一栋房屋面前。
这栋他居住了好多天的屋子变得无比陌生,大门敞开,常年光洁如新的地板上落着几个脏兮兮的泥脚印,延伸向屋内。
魔术师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高声喊叫道:“格拉蕾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