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失去的记忆在一瞬间全都涌了回来，加班猝死、莫伊乌、异世界、莉亚以及伊亚利恩……对了，他们现在是在特殊的幻境之中。
“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莫驭扶着额头，眼神渐渐清明，“等一下，你是莫伊乌，但你不是死了吗？”
“是的。”那个灵魂体微笑道，“莫伊乌已经逝去，我只是一部分属于他的情感与人格，因为附着在莫伊乌的记忆中，就一起被传输给你了。
你可以把我当做是莫伊乌的一部分灵魂，或者，以你更能理解的比喻来说的话，是莫伊乌记忆数据库中夹带的一些属于他的底层代码的数据残留。”
“我还以为莫伊乌只给我传输了语言和法术的记忆。”莫驭吐槽道，“其他的记忆我一概都没有啊！”
“啊，这，可能是因为我。”那个灵魂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莫伊乌传给你记忆后，我发现，记忆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能够完全剥离下来的东西。
当你想起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起一切与他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品尝过的美食与美酒的香气会在你的鼻间与唇舌上环绕，看过的夕阳与天空会在你的眼前闪现……
而其中夹带着的情感洪流，对于莫伊乌来说是非常私密的事情，而对于你来说，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污染。
被太多属于莫伊乌的记忆与情感影响的话，你会逐渐分不清哪些情感是属于你自己的，哪些是属于莫伊乌的。
所以，我有意地藏匿起了这些夹杂着情感的记忆，而且，事实也证明，即便没有这些记忆，你也能做的很好。”
“啊……其实我也一点不想介入莫伊乌的隐私……没有记忆也没关系，我只需要最简单的人物梗概与关系介绍而已。”莫驭摆摆手道，“所以，莫伊乌与这条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灵魂体道，“既然这是祂想展示给你们的最后的执念，就请你按照祂的意愿看下去吧……不过，能把身体暂时地借给我吗？或许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你能做出更为客观的选择？”
“可以。”莫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作为一个游戏策划，他却很不擅长玩这种沉浸感强的单人游戏本，比较容易因为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脑内吐槽而让自己出戏。
说实在的，比起沉浸式记忆体验，他更喜欢刁民打法——这或许也是他擅于对付刁民玩家的原因，因为他自己曾经也是个刁民玩家。
于是，在莫驭的眼中，这段记忆被迅速加速播放。
他看着莫伊乌在海边木屋中住下，而每天银龙都会准时出现在海滩上。
莫驭看着他们一起钓鱼，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从点头之交的陌生人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他看着莫伊乌向银龙讲述他尚未成形的救世计划，而银龙则会传授给莫伊乌龙语魔法。
他看着两人通过银龙的空间之门前往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世界，他看着魔法师与龙在一场场冒险中不断熟稔，变成最好的搭档……
无数的画面在莫驭的眼前一闪而过，他也完全明白莫伊乌不让他接触这些记忆的理由。
那里的确含有太多不属于他自己的情感，甚至这些情感连莫伊乌自己都不一定能够理解、承受的了，一口气地灌输给他的话，莫驭怀疑自己都有可能会精神分裂。
莫伊乌与巨龙在一起渡过了七十年的时间，正是那段据说大魔法师与家族闹翻、周游大陆行踪成谜的时间。
在第三十年的时候，莫伊乌曾一度离开南洲回到了魔法联邦，过了数个月才再次回来。而这段记忆在巨龙的幻境中则是一小段被飞速略过的时光。
莫伊乌与银龙的七十年的人生在这幻境中凝缩成了七十分钟的电影。
他们的关系确实很难只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是最默契的搭档，是知心的好友，是不同种族但心意相通的家人，也是日益情愫渐生的恋人……
在一开始莫伊乌还会时不时地谈起世界意识与权柄以及他尚未成形的救世计划，但后来两人像是不约而同地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在莫伊乌的初始计划里，他想帮助银龙获取信仰，成为神明，并以他们手中的空间权柄与世界意识碎片为原点，回收世界意识的碎片。
但银龙拒绝成为神明，而莫伊乌最终尊重了这一点。
而银龙也知道莫伊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与希望，没有人强迫莫伊乌承担这份责任，但他却自愿选择了拯救世界。
在他们成为恋人时，银龙借着醉意向莫伊乌问出了一个糟糕的问题：“如果要在世界与我之中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谁？”
莫伊乌怔愣了许久，最终答道：“你知道我会选择谁。”
他们从此不再谈论此事。但却开始尝试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抵御污染，试图拯救世界，并且成功地让依附在空间权柄上的世界意识碎片恢复了一定的意识与能量，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
莫伊乌开始意识到，仅以这个世界、这个维度的努力无法抵抗犹如病毒一般扩张的邪神污染，他们需要更为稳定的高维精神作为锚点。
于是，他修改了一下计划，他想与银龙一起利用空间权柄，寻找到一个高维世界的自己，通过空间之力将这位救世主拉入这个世界。
然而，在这个计划开始前，灾难就发生了。
那一天本是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上一秒莫伊乌还在与银龙谈论中午的午餐选择，下一秒黑暗与邪神眷属就占领了他们所在的海湾小镇。
一个又高又瘦、皮肤黝黑，有着一头顺滑的黑色长发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祂虽然有着人类一般的面貌，但显然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只有银龙尚且还能抵御住这种冲击。
哪怕是像莫伊乌这样的大魔法师，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如同灵魂遭受了冲击，身体迅速地发生异化。
即便莫伊乌很快就用魔法强制稳住了自己震荡的心神与疯狂下降的理智值。但损害已经造成，他几乎已经快要变成莫驭记忆中的那个大半个身体都被触手覆盖的怪物领主。
“很抱歉打扰两位的甜蜜生活，但这位银龙身上有我不得不取得的东西。”在银龙的记忆中，奈亚拉托提普向银龙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不介意的话，请配合地交出你的骨头、空间权柄与世界意识的碎片。
如果你拒绝或者反抗的话，我将会在你们的面前摧毁这个小镇，在这位善良的大魔法师面前杀死所有无辜的居民，再在你的面前杀死这位你心爱的大魔法师。”
搀扶着莫伊乌的银龙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他紧紧地搂住莫伊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都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下一秒，银龙、奈亚拉托提普和所有出现在镇子中的邪神眷属都消失不见，而莫伊乌的手中却多了世界意识的碎片。
这个幻境在莫驭的眼前戛然而止。
属于莫伊乌的灵魂体再次出现在了莫驭的眼前。
“等一下，做出选择的是银龙自己而不是莫伊乌……”莫驭疑惑，“莫伊乌后来又怎样了？”
“银龙再也没有回来过，而莫伊乌则带着世界意识的碎片前往了魔法联邦。”灵魂体回答道，“他去寻求了长姐的帮助，而他姐姐提供给他一片领地。
当一天清晨，属于银龙的那一半空间权柄附着在祂的逆鳞上出现在了世界意识碎片的旁边时，莫伊乌就意识到银龙在这个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孤独地逝去了。
这后面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
“好家伙……”莫驭回想起人们对莫伊乌的评价，不由得两眼放空喃喃自语，
“什么不谙世事处理不来俗世事务啊……什么眼里只有无尽的求知欲啊，
人家明明是最重要的龙被邪神干掉了才一心想着寻找复仇的方法啊……”
深仇大恨在前，是他也不会去管矿山被魔兽占了还是领地种不出粮了这种小事情啊！
“那银龙的执念又是什么？银龙最后是怎么死的？”足以形成幻境的执念，银龙心中是怀有恨意还是不甘？
“是无法守护的怨。”一个声音回答道。
第218章
伊亚利恩眨了眨眼睛。
他似乎陷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并以一头银龙的视角看完看祂的一生。
这个幻境，似乎跟他所经历过、听说过的所有幻境都不一样。
他像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只是以第一视角观看完了全程。
而他此刻，正站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他的脚下是黑漆漆的焦土，像是被烈火常年焚烧过。而这里的天空也是一片漆黑，仿佛是一片被光明抛弃的土地。
但在这漆黑之中，却有着唯一一道光源。
那是作为幻境故事主角出现的银色巨龙，祂浑身是伤，虚弱地趴在地上，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洞。
刚刚看完银龙漫长的生命缩影的伊亚利恩，莫名感觉到了一股亲近，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伸手抚摸着巨龙的银色鳞片，试图减轻一些祂的痛苦。
“骑士，”巨龙的龙语在伊亚利恩的脑海里响起，即便他不会这种神秘而古老的语言，但却奇怪地明白了巨龙的意思，“你刚刚看完了我的一生，现在回答我，我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伊亚利恩沉吟片刻，道：“如果是从前的我，或许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困扰银龙的执念，或许正来源于银龙所做出的选择，但仅仅是如此吗？
面对明知无法打败的强敌，选择自己独自一人迎战，以最小的牺牲留存最大的生存机会，这个选择本身极为理智，并没有什么问题。
拥有空间权柄的银龙，在奈亚做出威胁的那一刹那，就动用了自己的权柄，将所有会威胁到自己的爱人的生命的敌人与自己都传送到了星球之黯。
而祂自己，作为邪神最直接的目标，则是选择了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这种选择，却成为了巨龙的执念，甚至，构建出了一枚幻境核心。
这种并未形成完整幻境的核心极为少见，恐怕是在核心刚刚形成完毕，尚未和污染结合成真正幻境之时，就被奈亚拉托提普用某种特殊手段保存了下来，但即便是有着邪神的推波助澜，也足可见银龙心里的怨。
伊亚利恩能体会到银龙的怨恨，在与心爱之人相处之时突遭此劫，而为了让爱人活下来，又不得不孤独地面对死亡。
或许除了怨以外，还有着浓浓的后悔。
“从前的你？那现在的你，又会如何做出选择？”巨龙问。
“我答应了我的领主，没有他的许可，我不能做出任何牺牲我自己、或者可能会伤害我自己的身体的事情。”伊亚利恩回想起自己的承诺，“那么，我的选择是，与他一起奋战到底。”
银龙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夹杂着痛苦的扭曲的笑容，巨大的龙首一瞬间显得格外扭曲狰狞。
“半精灵啊！龙是一种孤高又强悍的生物，在我们极为漫长的生命之中，少有生物能伴我们走到最后。无数的龙族在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伴侣之后，都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们的伴侣总是先离开世界的那一个，而龙族不得不在漫长的孤独与寂寥中，在无尽痛苦而甜蜜的回忆中迎来最终的凋零。
我曾害怕过这样的结局，甚至一度独自隐居在海岛之上，不跟任何生物来往……但在那酒馆中看到那璀璨的灵魂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最终无法抵御这种来自灵魂共鸣的诱惑。
我拒绝他的请求，拒绝成为神明，是因为我早已决定，如果我有一个爱人，我必会选择与他同赴死亡，在世界意识之海里共眠。
但我从未预料到，我才是那个抛下伴侣，率先迎来死亡的那一方。”
“您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伊亚利恩认真地道，“那种境地之下，无非只有独活与共死两种结果，而正是由于您做出的牺牲，莫伊乌领主才能开启救世计划，从异世界召唤来了莫驭……从而，也拯救了我。”
“但我仍是将他独自留下了。”银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我无法守护他到最后，甚至成为了他的痛苦之源。
我悔恨我不顾他的意愿就自私地做出了选择，我也悔恨我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活下来。
可笑的是，邪神看中的是我天生可以作为神之基石的龙骨，但我却过早地拒绝了成为神明的可能性……导致我没有足够力量去守护我的挚爱的，正是我自己。”
伊亚利恩沉默地拍了拍银龙巨大而光滑的鳞片，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一条巨龙，而或许这条巨龙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造成这一切的是侵蚀、破坏这个世界的邪神。”伊亚利恩最终道，“而你们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一切的苦痛，都只是命运的无常……
生乃无尽危路，幻境中唯有死在尽头停驻。”
“如果，你有机会成为神明呢？”银龙问。
伊亚利恩苦笑了一下：“我曾是光明教会选中的神子，是光明神选择神降的躯壳，如果我贪图成为神明的机会，我不会活到现在。
我只想保有自我意识，好好地活下来。
如果成为神明能让我在保有自我的同时、活下来，守护我的领主与世界，我甘之如饴。”
银色的巨龙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我至死都未曾交出我的龙骨。在我死的那一刻，我以我最后的空间权柄将我的尸体封锁，而我的执念、我的怨则将入口隐藏于这一幻境核心之中。现在，我将我的遗骨托付与你。”
祂巨大的龙眼仿佛看穿了伊亚利恩的身躯：“你是一个容器，是一扇门……将我的龙骨吞入其中吧，它能帮你维持住封印的稳定。
当我的龙骨完全认同你之时，它会助你一举突破神明的领域。”
伊亚利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念动咒文，层层荆棘从他的身上舒展而开，深深扎入他的血肉，他的胸口仿佛裂开了一张巨口，里面是旋转着的深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