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歌夜月华
哪怕不是神明级的存在，人天生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所感应，对超凡者来说，这种感应更为明显。
可所有人都在看的情况下，莫驭的打量毫不突兀地混入这些视线之中，他若避开视线，此时反会引起注意。
于是莫驭便放宽了心，和那些Npc一道，大大方方地盯着圣子们看。
圣子们似乎对这个镇子十分熟悉，或许之前他们便是驻扎在这里，只是出去跑了一趟任务，现在再次回来而已。
他们并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甚至没有与镇民们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只是一步一步整齐划一地踏着木然的步伐，走向镇子深处。
镇子里的行人也开始动弹了起来，不少人静静地跟在圣子们的身后，动作诡异。
莫驭也混进了人群，远远地缀在后面。
第1050章
圣子们沉默地在淅淅沥沥的雨点中前进着，像是一场没有棺材的送葬。
从他们身上的伤口、血渍以及那哀伤麻木的表情来看，圣子们似乎刚从一个血腥的幻境之中艰难逃生，甚至还失去了不少同伴。
与玩家们不同，死在幻境里的圣子，身躯是无法被带出来的。
玩家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精神也不会受到幻境的污染，一旦躯壳死亡，对污染免疫的灵魂会自动被幻境排斥弹出，而原本灵魂所附着的身躯也会成为完全的死物，被幻境弹出。
除去幻境一开始爆发的时刻，一个已经成熟、稳定的幻境有着只吸纳人类的特性，除了进入幻境的人身上所携带的东西，其他额外的生物和物品无法被幻境吸收。
欧泽利亚魔法界对此有多种理论，目前比较被人们接受的一种理论是：大部分死物没有精神领域，这就导致污染对死物的影响较为有限；而进入幻境的人身上所携带的物品未必真正地进入了幻境，跟着人们进入幻境的，极有可能是人们自身的想法构筑的一种物品投影。
人们认为自己的某种随身物品跟着自己一起进入了幻境，这种认定使得幻境吞没人类的时候，生成了那些物品的投影体。
在这种猜想上引申的一种理论是，进入幻境之时所有的个体都陷入了一种沉睡/昏迷的状态，人们只以精神体的状态醒来，身上带着的物件也都是精神的投影。他们所提出的证据就是，幻境存在于幻梦境之中，理应只是一场幻梦。
但目前还无人能证实这种理论的真实性，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也不少，他们的论点也十分可信：魔族可以在幻梦境乃至于幻境之中穿梭，同时这种穿梭不限于精神体本身，魔族是能够携带物质穿过幻梦境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的，这就意味着幻境之中可以同时存在精神体与物质。
莫驭则倾向于认为，物质能否进入幻境，与它是否受到污染有着直接的关系，受污染的物品会留存于幻境之中，但如果这些物品上的污染被净化，它们是可以再度脱离幻境的。
证据就是如果有玩家死在幻境之中，他们的灵魂会优先脱离幻境，但身躯却需要莉亚进行净化处理后才能被取出。
而圣子们则不一样，尽管有光明教会的各种净化秘术支撑，但是圣子们被幻境中的各种怪物、陷阱杀死，实际上就是被污染杀死。不论之前他们的身躯是否洁净，也不论他们是否已经成为容器，在被污染杀死的那一刻，他们都会被污染吞没。
在幻境中战死的圣子们，若没有得到某些特殊力量的净化，他们只会在幻境中永远地沉眠，无法再度解脱。
莫驭不知道这是否是伊亚利恩记忆中的那个幻境的后续——伊亚利恩当初给出的记忆并未涉及离开幻境之后的部分，而他们前往幻境之时也是由圣城直接出发、驻扎在幻境之外，并没有途径什么迷雾镇……最重要的是，此时的伊亚利恩，看起来要比那段记忆中稍微年长一些。
莫驭总觉得这是一段嫁接的记忆，是奈亚拉托提普读取了伊亚利恩的部分记忆之后扭曲、拼接而成。
——可场景或许是虚假的，但那些被调用的记忆所触及的情感，却是真实的。
小小的伊亚利恩银色的头发、睫毛上都落满了水珠。他微微垂着头，任凭那些水珠从他脸上滑落，留下数道水痕。
那些水珠，恐怕并不全是雨点。
莫驭的心狠狠地被揪了一下。
圣子们踏着像是为同伴们送葬的脚步，沉默地走到了镇子的中央。
而跟着他们前进的小镇镇民NPC们，也停下了脚步，他们与圣子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上前，却对着圣子们怒目而视。
莫驭顶着一张平凡的脸孔混在人群之中，与NPC们保持着一样的动作，尽管他的速度上会稍慢一些，但所有的镇民们的动作并不整齐，有快有慢，并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莫驭能察觉到NPC们对圣子们的态度十分微妙，有恐惧、有厌恶、有愤怒，却没有该有的崇敬……
——这不大对劲。
圣子们是光明教会手中最好用的人形兵器，他们为光明教会立下了汗马功劳，净化了无数幻境，吸引来了许许多多的信仰，这些镇民绝不该是这种态度。
莫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幻境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杰作，祂曾接触到伊亚利恩内心最苦痛的记忆，也曾窥视过伊亚利恩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与最不甘的怨怼……
莫驭突然想了起来，在修斯镇的时候，奈亚拉托提普便扮作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试图激起伊亚利恩与民众之间的矛盾。
那一次的危机被莫驭顺利化解，可伊亚利恩当时的反应却已经将他内心的弱点暴露在了奈亚拉托提普的面前。
伊亚利恩最讨厌的事情，恐怕就是被那些他与同伴曾经豁出命去守护的普通人们误解、仇恨、背刺。
他无法对这些人举起刀剑，可默默忍受一切又会使他那些背负着重任而逝去的同伴的牺牲失去意义。
对圣子们来说，他们的牺牲失去意义，比什么都让人难过。
奈亚拉托提普想通过这种手段，勾起伊亚利恩的愤怒与不甘，强迫他进行反击。
一旦伊亚利恩做出反击的行动，对着无辜的民众挥剑，就违背了他自己的守护之心。
这种‘背叛’，或许会与奈亚拉托提普持有的某种概念契合。
——毕竟在钟楼小镇之中，‘背叛’这个主题，已经被幕后操纵着一切的奈亚玩弄的淋漓尽致。
这一局，是对伊亚利恩的攻心之战，或许是奈亚想要报上一轮神战的仇，又或许祂只想寻找更多的乐子，这一次，祂已经将目标锁在了伊亚利恩的身上。
——可是，异瞳此刻又在哪里呢？
第1051章
在这场三个参战者的神战中，奈亚已经将自己当做鱼饵摆在了明面上，并对伊亚利恩发起了攻击，然而光明神却按兵不动，莫驭暂时看不出任何端倪。
无论是圣子的队伍之中，还是周围围观的人群里，都没有看到类似异瞳的存在。
要么祂伪装的太好，要么祂Roll到的身份还没有出场，这两者皆有可能。
围着圣子们的人群逐渐开始骚动，莫驭的大脑也飞速开始转动。
神战的评判标准只取决于心念的动摇，奈亚采取的是攻心之计，只要这些镇民开始对圣子们进行诋毁、攻击，而伊亚利恩对此有一丝下意识的动摇，那么神战就会失败。
因此，最好的防御手段，是在一切未曾开始之前就打断镇民们的输出节奏。
可是他只要一出手，就会暴露自己的存在，到时候他们在明异瞳在暗，局势也会格外不利。
莫驭也无法确定现在的伊亚利恩是否有着完整的记忆，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大对劲，更像是还没有认识莫驭前的那个版本。
更要命的是，系统没能成功解析幻境，导致莫驭对这里的剧情设定是一点也不了解，没拿剧本就只能混水摸鱼，露出马脚怕是迟早的事。
他快速环视一周，发现圣子们此时都已经卸去重铠，他们身上除了荆棘戒指之外没有别的首饰，只穿着纯白的衣袍，身后背着奥利哈钢打造的重剑——大概是纯奥利哈钢，毕竟光明教会从蒙布朗自治联邦那儿抢占下奥利哈钢矿脉后，这玩意对他们来说就是不要钱的东西了。
反观镇民这边，除了麻布衣外，穿着猎户服等低级轻便甲衣的人数量也不少，背着弓箭、带着匕首、农具等金属武器或用品的人也比比皆是。
莫驭偷摸摸地挪到了人最多的地方。
一个镇民向前跨出一步，对圣子们的队伍举起了手中的斧头，他张嘴便道：“快给我从镇上滚……”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出去”两字，就觉得手中的斧头被什么巨大的力道猛地向后一扯，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柄，下一秒却连斧带人整个向后飞了出去，砸入人群之中。
众镇民哗然，更多人开始尖叫，整个场景乱成一锅粥，完全不受影响的圣子们茫然地抬头看向人群，却看到了异常诡异的一幕。
所有金属的东西连带着他们的主人一起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会儿从右吸到左、一会儿又从左吸到右，一时间大人哀嚎小孩惊吓哭喊一堆人跌跌撞撞失去平衡摔成一片，根本没有人有时间精力计较刚刚那个镇民说了什么、又想干些什么。
刚刚还木然着脸死气沉沉的圣子们忽地就‘醒’了过来，他们大声安抚着民众，上前帮忙救人，几个眼尖的圣子们已经发现是金属物品出了问题，喊着让人们抛下手上、身上的金属物品。
躲在人群背后悄咪咪操控着【磁场法环】的莫驭满意收工，看着镇民们摔的七荤八素鼻青脸肿然后被圣子们一一救起，估摸着这一关大概率是过了。
掌控着神战规则的裁判嘉德莱耶崇尚逻辑推演，神战幻境中的NPC们可以具有初始设定，也会根据幻境变化进行逻辑推演，做出符合逻辑的下一步举动，但说到底这些NPC都是嘉德莱耶掌控的第三方，不会受到某一位神战参与者的控制。
奈亚作为这个副本设定者，所能做到的最多就是赋予这些NPC们憎恨圣子们的初始设定，而莫驭猜测，这种情感的赋予也并不是直接在什么后台的OC属性设置栏里直接写入‘厌恶’、‘害怕’这些描述……
不，这些憎恨、恐惧、质疑应该都来自于某种初始剧情的设置——比如圣子们在幻境中做了什么影响镇子的行为之类的事情——然后由嘉德莱耶所代表的规则进行逻辑推演运算得出。
奈亚无法控制这些镇民NPC，也无法即时性地操控他们的情感，不然这个神战幻境就过于偏向奈亚拉托提普，有失公平。
嘉德莱耶不会允许神战失去公平。
这就意味着，只要些许地改变剧情或逻辑运算条件，加入新的数值或计算公式，就能导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人是一种很纠结的生物，在自己遭遇危机或伤害、并且立即得到救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不大可能在当下就对拯救自己的人产生任何抗拒或厌恶的心理，即便这种情感之前存在，也会被迅速淡化。
这是出于生物自保的本能，在面对伤害与死亡的危机之时，之前的纷争都会变成孩童间的小打小闹，可以一笑泯恩仇、或者至少择日再战。
莫驭刚刚偷偷施展的【磁场法环】可以随意控制磁场的大小，用磁力吸附金属或排斥金属。于是他刚刚便飞速调整着法环的大小，一会拉远一会拉近，一会切吸力一会切斥力，弄得人们被巨大的磁力扯来扯去甚至满天乱飞，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万磁王施法现场，当场就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镇民们摔得七荤八素吓的魂魄升天。
只带着小件首饰的那些人顶多是被磁力带着拉扯几下，但身上带有越危险的刀兵类金属武器的受影响就越大，不少人被自己的刀、剑、镰刀等锋利兵器刺中，刚刚那个第一个举起斧头的镇民就直接摔断了手还把斧子劈到自己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下子别说闹事了，直接慌神求着圣子们治疗的都有。
圣子们只用纯奥利哈钢的装备，而纯奥利哈钢是魔法金属，不受磁力影响，而以圣子们的武力与体质，就算身上还有携带什么金属物件，也不会像普通人那般受到如此之大的影响，他们扛得住。
这就使得圣子们成为了场地上唯一一批好好站着的人。
——哦，莫驭自己早就趁乱也躺在人群里瞎哼哼了。
他一边演着自己也在刚才的事件中受到波及的惨状，一边用眼角观察着维兰德的表情，甚至还对与圣子们一起冲入人群帮忙的伊亚利恩招手：“小圣子，救救我！”
第1052章
伊亚利恩正一一就近检查着满地东倒西歪的伤员，听到呼唤声后他抬头看了莫驭一眼，微微一愣，便起身向他跑了过去。
“你没事吧？”他在莫驭身前跪坐下来，探手查看莫驭身上可能存在伤势的地方。
莫驭身上自然没有什么伤，他顺势握住了伊亚利恩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伊亚利恩：“……？”
年方三百一十七岁时外表也就十七八岁的冻龄半精灵骑士目前还只是个稍显稚嫩、略微大一点的奶团子，显然不能完全理解莫驭这个突兀的动作的意思，他吓了一跳，猛地抽回手去，脸上写满了迷茫。
莫驭：“？”坏了，这个小骑士怎么好像没有记忆？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吞噬神战的类型千奇百怪，规则也各不相同。
莫驭之前也向命运女神与黑暗女神打听过吞噬神战的情报。据说为了保证公平性，嘉德莱耶会适当地对优势方做出一些暂时性的‘限制’，不让某一方长时间地占有优势。
伊亚利恩是上一轮的获胜方，又有莫驭这个帮手，妥妥地算是优势方。
——嘉德莱耶显然不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只要参赛选手都遵守祂的规则就行，他们这队是二对一，那么其中一人受到记忆受限这种削弱也很正常。
只是正常归正常，方便却不大方便。
组队失败又吓到队友，莫驭颇有些头疼，所幸小骑士虽然有些疑惑，但没有立刻跑走，还是认认真真地把莫驭上下检查了一遍：“您很健康，大概只是受了惊吓摔倒，不必太过担心。”
莫驭十分“感动”，握住伊亚利恩的双手诚恳地道：“小圣子，您救了我，请让我报答您的恩情！随侍在你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