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他凭借身体下落的惯性,几步冲到网前,站定,用眼波与裁判静静地对峙,无声地质问:这球出界了?
裁判面无表情,用手势示意丹麦人得分,准备发球。
展翔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伸出一只手臂撑在球网上,强行拦停了比赛。
翔草两道笔直的眼神像是用冰刀削刻出来,带着凌厉的棱角,视线所及之处寒光四溢。他盯着高高在上的主裁判,这个球你也敢睁着眼睛判我出界?!
第111章 暗算与反击
萧羽飞快上前,拉住展翔的左臂,怕这人过分激动,朝裁判扔拍子。
他个子太矮,隔着一扇球网,没有起跳的状态下也看不清楚,方才那两个球究竟是界内还是界外。
刘青松的口吻略带回旋:“展翔已经连续两次杀球被判出界。咱们的球员似乎对这一球的判罚存在很明显的质疑……”
展翔并没有打算发飙,世锦赛这样重大的比赛场合,况且又是客场作战,轻重分寸他心里有谱。在国际赛场上征战这么多年,早就不是个随随便便被别人逗出火的新兵蛋子。
但是,他逼视裁判的眼神,已经透过电视屏幕直白地告诉所有观众,二爷对司线的判罚忒么的非常不满意!
萧羽的手指沿展翔的一条脊椎骨轻轻捋过,隔着汗湿的球衫,悄声安慰:“翔哥,算了,没事。”
展翔扭头放弃与主裁判的无声对峙,走回自己的接发球位置,低声哼道:“这个球是压线。对面那两个司线员都有问题。”
翔草对自己的点杀技术非常自信。他自认为今天的状态和手感都很好。
平日里用羽毛球球筒摆在场地边线上,每天挥拍几百次磨砺出来的落点技术,只有一指宽的球筒,二爷都能将小球准确无误地打进去,今天怎么可能如此频繁地失误失常?!
球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骤然的中断与争议性的判罚难免在球员心里挑拨出起伏微澜。那滋味就好像骨头缝里爬进去几只小蚂蚁,没完没了地撩拨刺激你的各处神经弦,咬得也没有大痛,却烦躁难耐,心神无法集中。
血肉之躯就会有容易被人攻击的弱点。完全不受赛场内外因素影响的,那除非是神,是机器!
一分,两分,三分……
丹麦人将比分追了上来,很快将记分牌上的分数扳成13:13。
刘青松在解说频道里语气略显焦急:“托马森和安德森利用中国球员的失误连得了好几分,逐渐将比分赶上来……我感觉,萧羽和展翔似乎受到刚才那几个判罚的影响,不敢放手变线和杀球,网前的攻击战术受到明显的制约!”
羽翔的打法尽管历经过多次调整和琢磨,归根结底是以杀伤式进攻为主的战术思路。然而,越是进攻型的打法就越需要过硬的手指手腕技术,需要强悍的心理素质,需要极佳的手感。
萧羽变线推挡的线路明显缩短,不敢放刁钻的长线。
而展翔的杀球越来越往中路移动,避免过分靠近左右两条边线和底线。
展翔知道,他打出去的球即使能穿越两名丹麦人的防线,也穿不透司线员诡异的天罗地网。底线后边左中右站立的那三名司线员,就如同三个黑面的门神,用张开的手臂布下一张无形的网,拼命阻拦他的火力。
缺乏落点的杀球,就无法将对手一拍杀死。展翔被迫连续起跳扣杀,腾空的瞬间,他瞥向对方的场地,在迟疑之中寻觅落点,却一眼瞧见对面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司线员。
展翔手腕一软,球路走低,这球“噗哧”挂网了!
13:15!丹麦球员转眼间已经反超比分!
教练席上观战的杜老大,坐定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托腮,面部表情凝重得像砌了一层水泥。
旁边的钟全海把两只手臂抱在胸前,臀部在椅子上紧张地磨蹭来磨蹭去,就好像他屁股上有痔,或者那椅子上有刺。
看台上不远处还坐着朴奉珠和罗宇镐。他们的半决赛两小时之后开始,这时候是专门前来观看羽翔的比赛,看到这里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局球怎么打成这样?这完全不是羽和翔应有的水准,太令人失望。
托马森和安德森身材高大,抽杀的爆发力惊人,与这样的球员以硬碰硬,显然讨不到半点儿便宜。
这场比赛之前,程辉就在牌桌上对萧羽抱怨:“那俩丹麦熊真不好对付,小鸟你明天的比赛可别大意。安德森砸过来的球落地就是一个坑,挡杀挡得辉爷的小手臂都振疼了!哎呦喂,我疼了一宿呢……”
谭冰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看他们玩牌,仍旧不太习惯撸起袖筒上阵拼杀,眼神里已经破天荒地表露出与阶级兄弟们亲近亲热的渴望。
他蔫不唧唧地猫在程辉和萧羽背后,假装若无其事,实为偷听那俩人聊天,左手瞄一眼程辉的牌,右手再瞄一眼萧羽的牌,心里还要忍不住掰着手指帮小辉辉算计,辉辉小地主这一把牌需要出几个王几个顺几个对子才能灭掉那几个农民。
程辉这一把手气很壮,乐不可支,嗷嗷地挑衅,在牌凳子上“啪啪啪”同花顺一把全甩,把萧羽的牌甩得七零八落哀声叹气。小队花一直目不转睛地趴在程辉身后看牌,看牌跟看球一样紧张,手心不停地搓大腿。
冰花极少与队友交流比赛心得,这一次难得主动开口:“萧羽,丹麦组合是典型的欧洲力量型打法,前三拍攻得狠,千万别被他们压制住节奏,别让那两个人打疯了。”
可是托马森和安德森现在就快要打疯了!
中国组合15比19落后!
丹麦人此时身处宽松的判罚氛围,约莫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只判对方出界,不判本方出界的裁判,杀球更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萧羽和展翔屈膝压低身形,一拍一拍地努力防守,步步后退,慢慢地寻找扭转局势的机会。
安德森在中线附近起跳,大力扣杀直线球!
欧美球员惯常使用的大力杀球,货真价实,份量上尤其不会缺斤短两;没有手腕的技术变化,甚至没有假动作的掩护,打球和做人一样是直肠子,思路都不带拐个弯的。
小球带着沉甸甸的力道从萧羽脑顶上呼啸而过!
萧羽扭头看向后场。展翔已经飞快地回防底线,闪电般的速度追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依靠经验进行赌博式的判断,展翔并没有捞接这个球,而是用视线把球放出了界。萧羽看着那球如同一颗猛雷,砸落到底线之后两寸处,球羽被折断两根,掷地有声。
“安德森这次扣杀有些急躁,力道没控制好,应当是出界了。”刘大嘴轻松地讲解。他的解说台距离这一侧的端线不远,看得清清楚楚。
展翔松了一口气,抬起眼皮寻觅几米开外的司线员。
司线没有做出反应。
展翔陷入呆愣,猛然扭头,脸色因为愤怒和委屈涨成通红。
他用无辜的眼神向萧羽辩白:这是出界球,我不是偷懒,我判断球出界了所以我没有接!
就连安德森自己也犯疑惑,不由自主地向裁判投去不自信的眼神。主裁判迟疑了半秒钟,抬手示意丹麦人开球。15:20!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个球没有判罚出界吗?这个球竟然没有出界吗?!”刘大嘴举起话筒,声音蓦地提升了两个八度,撕下男中音的伪装,一下子化身为华丽丽的男高音,也是因为忍不住了,急切地试图唤醒电视机前观众的注意力,孩儿们,这块场地上有不可告人的黑幕!
钟总和彪哥恰好坐在这一侧的挡板后边,这一回也看得真真的。
钟总伸出皮鞋脚,狠踹身前的广告牌子发泄,对杜彪低声骂道:“他娘的,老子见过赖的,就没见过这么赖的!这球怎么打?!”
央视的导播迅速重放了安德森杀球落地的画面,电视机前的球迷顿时炸窝。
“靠!误判,明晃晃的误判,边裁是吃三聚X氨养大的!”
“慢镜头看得太清楚了,距离白线一丈远,都快砸到三星的广告牌子,丫也敢睁眼瞎说是界内!”
“我们翔草草的几个杀球也是误判,这一群司线员摆明了欺负人,心黑手辣,欺负翔草的都是坏人,坏人!”
有人情急之下用遥控器掷向电视,自己家上万块钱买的四十六寸LCD登时被砸成雷劈的黑屏效果。观众们这时候手里要是有一挺机关枪,恨不能抬手把那一群碍眼的司线员全部爆头。
电视机画面里,萧羽的脸终于变了颜色,隐忍淡定的神情一扫而空。眼底两朵幽怨的小火苗,“噗”一声爆成火球,眼底一层殷红的血丝涨满眼眶,隐隐跳突出怒气。
不必等待中国队的教练席提出抗议,萧羽突然高高举起左手,向裁判示意,这一球明明就是出界!
裁判表情漠然地向他摇头,两手摊开。
萧羽迈步走到主裁眼前,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乍宽,示意球出界的距离,一乍,一乍,你当真看不到么?你们刚才把我翔老婆的压线球判成出界,丹麦人这球压线都不是,至少出界了一乍!
裁判再一次驳回他的请求,司线员已经做出判罚,老子就看司线员的判断办事,请你自觉归位,继续比赛。
萧羽的牙齿把自己的下唇啃咬出锯齿状的齿痕。他真正想要咬的是这群裁判!
一股闷气堵在胸腔里,肋骨曾经的伤处竟然隐隐萌发胀痛。在场上每一个球拼得如此艰苦,却因为裁判如此草率的胡乱判罚而几乎让这一局功亏一篑,任谁都会觉得委屈,忍不下这口气。
他方才还想劝展翔冷静,甭跟这帮人计较。这时才发觉,赛场上遭遇误判仍然维持冷血冷静无动于衷,实在就不是一个肾上腺素指数正常的爷们儿能够做到的事。他做不到!
更何况屡次惨遭司线员调戏的都是翔草。
自己老婆大庭广众之下遭人欺负还没法还手,萧小爷怎能无动于衷!
比赛因为这个争议球中断了三分钟。
场边各路记者用炮筒追逐着各方各面颇为微妙的情绪。
镜头扫过之处,赛会的主办方和韩国羽联主席端坐在贵宾席上。
摄像师的镜头捕捉到看台上的珠玉天王,欣喜地把焦圈迅速定位。
朴奉珠原本前倾的身体忿然砸进椅子背,冷硬的眉眼之间喷出略带轻蔑和不满的表情,突然伸开两只手臂。他在镜头里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足足有十几秒钟。
看台下一堆炮筒都被他的异常举动吸引过去。
“看台上的朴天王在干什么?他什么意思?”
“朴奉珠是在表达他的不满。他做出的是判罚出界的手势,他是想说,丹麦人的球出界了!”
朴奉珠确实非常不满。他张开双臂是想给司线员看,你们这群人不懂羽毛球规则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伸胳膊,什么时候不应该吗!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面前真正的对手就只有中国的羽翔组合。而另一对丹麦人,想挑战还不够资格。
可惜,韩国的羽协头目们与老朴未必存的是一条心。
你与羽翔约定了汉城之战?你若是能赢中国男孩也就罢了,你万一输了呢?咱们国民偶像雄霸十年的江山,倘若真的一朝易了主,而且是败在自己家门口,对整个国家体育界以及民众的士气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友好邻邦,所以中国组合最好不要打进决赛!
萧羽与裁判争论未果。
他把最后一个球稀里糊涂快速地输掉,甚至没有为挽救局点做更多的努力。
15:21。
全场窃窃私语的讶异声中,萧羽垂眼走回场边。第一局不可能再扳回来,他心里想的是第二局。
媒体席从低声议论变成闹嗡嗡吵成一团。三大社的记者郁闷地把笔记本里写好的稿件急匆匆涂掉,挠头重新编词儿。
刘青松极力压住胸中的愤慨,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丹麦组合拿下了第一局。中国球员在原本相当不错的形式下被对手翻盘,我只能说,萧羽和展翔需要尽力提高在不利环境下排除外界干扰的能力,毕竟,客场比赛,某些因素无法控制……
“这场比赛的主裁并非来自于打入半决赛的四个会员国。但是,场边的六名司线员,其中三人是东道主韩国方面派遣的助理裁判!而主裁在边线判罚上,通常都会依据司线员的判断。”
刘青松碍于央视解说员的身份,只能拐弯抹角地给收看直播的球迷提供发泄的线索。
刘大嘴心里早就堵了一箩筐的牢骚,翔草还没掷拍子,他已经想要掷话筒了。他的解说台距离司线员非常近,只需要用投掷铅球的力气,就可以砸到司线的后脑勺。
他决定再忍一局,如果羽翔组合第二局真的输掉而遭到淘汰,他就趁乱把话筒扔出去!
刘青松代表电视机前所有的中国球迷坚定地认为,这一定是因为萧羽展翔在世锦赛之前三个月,过早地状态爆发,将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位置,终于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东道主害怕保不住占据多年的男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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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间休息,彪哥对他的两员爱将击掌怒吼:“第一局输了别急,咱们还有机会!对手的实力并没有多么强,跟他们慢慢地磨,萧羽,翔子,你俩有机会翻盘!”
对手确实并非坚不可摧,但是,这种被司线员四面围剿的场面,如何翻盘?!
萧羽喘着气看展翔。
展翔咬着嘴唇看萧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