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远在万里之外的观众朋友们,您听到全场万名观众一齐高唱的印尼民歌了吗?这首歌竟然是《甜蜜蜜》的印尼原版啊!
“他们与其唱《甜蜜蜜》,还不如改唱《黏腻腻》!我这一路从国家电视塔赶到体育馆,衬衫和裤子全部都黏在身上,衣服都快要长在我的皮肤上了!即使在体育馆里,满场充斥的仍然是又闷又湿的热带季风,可想而知,如此条件下的比赛将有多么艰难!”
为了这一场赛事,几万球迷从爪哇岛四面八方而来,浩浩荡荡汇聚到雅加达,将国家体育馆围得水泄不通。少数抢到高价票的幸运儿涌进了场馆,大部分人都没有票,就在场地四周搭起帐篷,夜伏昼出,席地而坐,高唱国歌,围观广场上的大屏幕。
球迷们知晓,上届冠军韩国队从汉城带回来的苏迪曼杯,现在就搁在体育馆的领奖台上。那个明晃晃的杯子他们已经盯住了,瞄好了,谁也甭想再给带走!
大赛的气氛一层一层积聚,体育馆的顶棚天窗里传出阵阵欢呼声和歌声。
绚烂的晚霞笼罩上爪哇岛,仿佛橙色的焰火在椰树顶上熊熊燃烧。
国内球迷论坛上也引爆了五花八门的讨论,汇聚起各路翘首期待的目光:中国队能闯过东道主这一头拦路虎么?
印尼队拥有奥运冠军、世锦赛冠军,中国队能扛得住么?
在对阵英国的比赛中横空出世的那一对奇兵“羽翔组合”,他们还能再一次为我们创造奇迹吗?!
自从十五年前钟全海/杜彪这一对搭档拆伙退役之后,就从未真正为我们带来过一场世界级震撼人心荡气回肠的胜利的中国羽毛球男双项目,你们能否让全国球迷们在有生之年看到你们振作,雄起,给男人们争一口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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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就像一些球迷口头上不愿承认但私底下暗暗担忧的那样,与印尼队的半决赛,中国队出师非常不利。
印尼队与韩国队不同。印尼人的强势在于他们无比豪华的单打阵容,在奥运会、世锦赛上斩获多项冠军之后,他们的单打实力足以傲视群雄。
这场半决赛,主办方在安排出场顺序上就已经费尽心机。钟总和彪哥拿到比赛顺序名单时,无可奈何地冷笑:比赛打到这份上,脚下处处有陷阱,放眼遍地是豺狼啊!
出场顺序竟然是男单,女单,男双,女双,混双。
赛会主席给出了冠冕堂皇的解释,希望这样的赛程能让这场半决赛成功打满五局,尽可能延长比赛时间,现场观众看得过瘾,转播收视率飙高,电视广告能够无限循环地多放几遍,赛事收益因而财源滚滚啊!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种出场顺序就是对印尼队最有利、中国队最不利的排列组合。
因此,当中国队在对方主场强悍攻势和压力之下,以两个1:2遗憾地丢掉两场单打时,场面上的气氛虽说极其悲壮惨烈,却也不算过分出人意料。
还想打满五场?
中国队眼看着就连前三场都撑不住,这场球直奔着输去了!
输球的队员皱眉向教练抱怨:“这间球场很怪,打不顺手,球都打不过去,总是下网!我胳膊都快要抡抽筋了,胳膊肘都肿了,训练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的啊……”
萧羽再一次系好鞋带,整理好球拍。
他没有时间和心境听队友的抱怨,狠狠甩了甩头,把刚才在大屏幕上看到的那两个1:2的悲催比分尽力从脑海中甩掉。轮到自己与展翔出场了,比赛要从0:0开始拼。
彪哥没说废话,用两只粗糙的手掌依次拍了拍两名弟子的后背:“不要紧张,不用多想,就按照我给你们布置的要求去打!……还有,耳朵屏蔽掉赛场噪音,眼睛不要看乱糟糟的看台!”
就连一贯打哈哈的钟总都忍不住走上来,用力捏了捏萧羽和展翔的肩膀,期待的目光里却又透出隐隐焦虑,低声鼓励:“加油,加油啊!放开手脚,别害怕,好好打啊!”
排在第三位出场的羽翔组合,面临的已经是中国队在本届杯赛的背水一战!
没有退路!
满场雷霆般的尖叫声中,萧羽和展翔背着球包走进场地。
球馆四面看台上全部铺满上红下白的印尼国旗,随着连绵的人浪,不停起伏抖动。
萧羽从看台某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寻觅到几面五星红旗。红旗上轻盈地浮动着几颗金色星辰,被红色衬托得明亮耀眼,却几乎淹没在四周印尼人的红白旗海里。
但是,那两种红色明显是不一样的。
有一种红旗,在灯光下的色度更饱满,亮度更跳跃,光泽更艳丽,对比度更奔放!如此与众不同的红,是血液滚烫沸腾的颜色,填充在眼眶里,充满某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激情!
萧羽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双手,朝着那几面五星红旗的方向,挥手,握拳!
主场球迷的气势排山倒海,洪水一般,从居高临下的看台席卷上球场。
萧羽尽力维持平静,缓缓走上场地,耳畔是各种高高低低、山呼海啸般的嚎叫,炙热黏稠的空气荡涤着密集的声波,以潮水奔腾的方式向四周卷裹,潮头所及之处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球网对面站的两个人,是印尼队的著名搭档西甲特/南崇伦,人称“西南组合”。这俩人长着东南亚人口所常见的浅棕色皮肤,头发浓黑微卷,眼神滴溜精明,身材矮小精壮,浑身都透着赤道热带雨林人群的各种特色。
比赛开始了。
萧羽发球。
球刚一出手,他就敏感地察觉到,这球的球路跑偏了。
也不知道是球场里的空调不给力,空气过于湿热黏滑,拖累了小球;还是场地四周噪音过分强烈,扩散式的声波震乱了小球的飞行线路;或者这球不是用制造羽毛球最常用的鹅刀毛,不知是哪一种没长翅膀的动物毛,竟然飞不动?!
被西西网前接发球抢攻下压,失分。
被南南后场劈杀端线死角,失分。
被印尼人合伙抽杀追身球,又失分了!
唰唰唰几个球打完,萧羽揉了揉抡得有点儿疼的肩关节,心里渐渐有数,队友为啥抱怨这块场地打起来忒么的很古怪。
小球的确是鹅毛球没错,主办方到还不至于在比赛用球上拿羊毛、兔毛或是骆驼毛造假。
但是这个场馆的风向根本就是有问题的!
趁展翔低头捡球的机会,萧羽单脚点地站在场地中央,闭眼静立了两秒钟。只是短暂的两秒,敏感的耳膜在湿风鼓动之下,微微振荡,萧羽随即发现,自己这块场地身处下风口,两个人打得是很悲催的逆风球!
风还挺大的,夹杂着大量湿热的水汽,把球路吹得七扭八歪。
展翔在后场连续几拍攻杀,腾空腰腹挺身,手腕发力。
可是,所有的球杀出去都中了咒语,没跑出多远就像被人抽了筋,扒了脉,瞬间减损了力道,软绵绵地跌落,然后再被对方抽回,根本无法一拍杀死。
展二少咬着嘴唇,气哼哼瞪向对方的场地,似乎也是在琢磨,这他妈的是什么诡异的球场?!对方那半块场地就像被罩上了电磁场、金光罩,怎么自己的球就是打不过去呢!
萧羽轻拍展翔的腰,安慰道:“逆风。”
郁闷至极的翔草只回了嘎嘣脆的一个字:“操!”
羽毛球比赛受风向影响很大,顺风和逆风其实都不太好打。
萧羽在网前不断依靠拨、勾、挑的小技术来分球,打开球路,极力抵消逆风的不利影响。长线路的球没法打,咱就尽量不打长线路,打短线和横向球!
他在网前瞅准机会,大跨步跑动中,一个反拍勾对角。
对方猝不及防,身子几乎扑到球网上,还是没有逮到这个角度刁钻的对角球。
“好球!”萧羽咬紧牙关,自己给自己鼓劲。
比分一直落后,一分一分地再往回追。
萧羽和展翔打得很顽强,因为他们知道,这已经是决定本场胜负的关键局。
可是,在劣势下追分永远都比在优势下杀分艰难得多。
好不容易几乎要追平的比分,再次因为对方几个高点下压的杀球,彻底报废。对方的后场重炮手南崇伦虽然个子与萧羽差不多高,却弹跳力极佳,不带助跑的原地起跳,都可以跳起三四尺高,杀出来的球带着热风的劲道在场地间啸叫。
顺风的小球直奔底线死角!
展翔这时一步垫起,横着身子飞了出去。
他的整个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白色闪电,小腹和胯骨部位狠狠砸在地上,球拍几乎脱手,还是没能救起这个球。
17:21。
这一局就这样输掉了。
主场观众兴致高昂的欢呼声中,展翔皱了皱眉头,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萧羽走过去一把拽起他,用旁人无从察觉的小动作抚上展翔的胯骨:“要不要紧?”
“没事。”
翔草很少在场上鱼跃捞球,扮酷耍帅的时候比较多,难得被摄像机镜头捕捉到如此急赤白脸玩儿命救球的场面,也是危急关头,逼不得已。
被逼到了悬崖边,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身子却还挂在崖顶上打晃!
场地边,萧羽拿起水壶往嘴里喷水,喘着气对杜老大说:“杜指,逆风,球根本就打不过去啊!”
彪哥的眼口迸出火星:“老子看出来是逆风!”
展翔说:“现在换边了,第二局我们应该是顺风!”
杜彪忿忿地挥手:“第二局咱们也未必就是顺风!我告诉你,你们俩第二局一定要再耐心些,顺风要收着打,打快;而逆风要拖着打,打拉吊!”
要打拉吊?慢慢腾腾、黏黏糊糊的拉吊?
萧羽瞬间的愣神,脑子里快速琢磨杜老大的教诲。
杜老大脸色通红,声音嘶哑地低吼:“你们俩没问题的,要对自己有信心!第二局一定要顶住,撑住,西甲特和南崇伦那两个人,平均年龄比你们俩大七岁!七岁!!!你们两个人年轻,第二局就往死里拖,一定要给老子把这场球拖到第三局决胜局,明白吗?!”
“拖到第三局?……嗯,明白!”
萧羽用力捏着塑料水壶,把水从喷嘴里喷出,兜头浇在自己脸颊和脑顶上,冲凉降温,保持清醒。
往死里拖,拖到第三局!
赛场上的气氛已经达到白热化。
浇在发梢上的水,沿着脖颈两侧流淌,没来得及流到胸口,就挥发成几缕带着体温的白气。
看台上的主场观众已经激动地唱起了民歌大联唱,准备迎接主队即将到手的胜利。
第二局开打!
萧羽才一上手接发球,出手一瞬间的球感和球路就让他心里一沉:见鬼了,竟然还是逆风!
双方交换过场地,可是不管你怎么换边,永远都是下风口,逆风球!
而且这一股迂回诡异的妖风,怎么越刮越大,刚才还只有一二级,这会儿都奔着三四级风来了!
萧羽每一个球都拼尽了全力,呼吸都快要跟不上步法节奏,手臂因为缺氧而酸痛,麻木。就连一贯体能很好的展翔,胸脯都开始剧烈起伏,两颗眼球被咸涩的汗水浸渍发红。
记分牌的比分与场上的形势都已经极端不利。
5:11。对方已经首先打到11分,一局球的临界点。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
这样被动地逆风挨打,这一局球仍然会输。
输掉这一局就等于满盘皆输!
看台的某个角落,那几面看起来很孤独很落寞的五星红旗,仍然契而不舍、不屈不挠地抖动。
满座嗡嗡嘤嘤的印尼民歌大联唱声中,萧羽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好象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萧羽——加油——”
“展翔——加油——”
真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