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绘
站了会儿,方迟提着行李出了门,轻手轻脚的,没发出多大声响,就像他回来的时候那样,没人注意到他的进门,也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出了单元楼,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新鲜的,但方迟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揣在兜里,忍不住用指甲掐着食指,最后深吸一口气,打了个车往火车站走去。
距离收假还有三天,方迟回到俱乐部的时候就剩下几个没有放假的后勤人员,其中一个还蹲在厨房门口喂准时
准时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脑袋高高扬起,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性的声音,工作人员刚把猫粮倒进碗里,准时就喵了一声,怪凶的,像个大爷。
准时大爷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随后看向门口,刚好看见了进门儿的方迟。
“哎,你怎么回来了?”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和方迟关系不错,这阵儿怕他记错收假日期,提醒了一声,“七号才收假。”
“我知道。”方迟蹲下来,不确定准时还记不记得他,没敢上手摸,“这不想我们准时大爷了么?”
“这猫脾气好怪啊。”小姑娘也蹲下来,抱怨道,“每天吃东西都要发脾气,但是发脾气的时候你盯着它,它又低着头冲你叫两声,然后窝在角落里生闷气。”
方迟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他伸手飞快戳了一下准时的脑袋,缩回手笑着说:“和你主子一个样。”
准时甩了甩尾巴,高冷地喵了一声。
那声猫叫听着有点儿奇怪,比捡到准时那晚的叫声还要奇怪一些,方迟想了想,给温途发了条消息。
方迟:准时大爷进化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
温途:?
方迟:叫声越来越奇怪,赶上哥斯拉了。
温途:……猫本来就是那样叫的。
方迟:真的吗?
发完这一条,方迟摁住语音键,递到准时面前:“儿子,叫两声给你主子听听。”
准时没搭理他,埋头吃着猫粮,尾巴在身后扫了两下。
“你怎么这么不配合呢?”方迟咂咂嘴,把手机收回来。
小姑娘蹲在旁边看他发了半天的消息,忽然插了句:“它打疫苗了么?”
“没啊,”方迟说,“得等它伤口好全,过两天吧,等温途回来带它去打。”
“好吧。”小姑娘站起来,笑了一下,“你吃饭了没啊?”
“没有啊,”方迟勾了勾嘴角,眼珠子黏在准时身上似的,思路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你挑个地儿?”
“不。”小姑娘说,“我的意思是,你没吃饭就去吃,别惦记人家猫粮了。”
“这猫粮进口的,还挺贵呢。”小姑娘说着,摇摇头走开了。
方迟还蹲在原处,要笑不笑的,表情有些纠结,最后他逗准时玩了会儿,就回了训练室,打开电脑打起了游戏。
七天的假期很快结束,队友们陆陆续续地回来,看见在训练室里坐着的方迟也没发现什么,纷纷以为他只是回来得比较早。
温途一回基地就找猫去了,现在连人带猫一块儿失踪,方迟想双排,结果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哎方大侠!”易繁是最闹腾的一个,他父母家和方迟家在同一个地方,这次回了另一个城的姥姥家,整个人都圆了一圈儿,“来瞅瞅我给你带的礼物!”
“就方迟一人有礼物啊?”秦宇一进训练室就听见易繁在吆喝,忍不住接了一句。
“都有啊。”打野笑嘻嘻地从包里掏出了什么,“但是方大侠这个,特别符合他的身份。”
说完,把手里的东西往方迟面前一递,是个小木牌,上面刻着一把宝剑,旁边还有几颗五角星。
那东西做工粗糙,画工丑陋,方迟有一瞬间以为这是易繁梦游的时候弄出来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易繁扬起眉毛,“这可是我小侄子给你做的!我和他说我们队里有个大侠,他可崇拜了。”
“哎哟我真是……”方迟哭笑不得地接过小木牌,拍拍胸口,“我保证我日日夜夜带着它,洗澡都不带摘的,行吧?”
“行。”易繁笑了好久,才转身继续从包里把礼物一样一样拿出来。
温途进训练室的时候易繁恰好把他的那一份礼物放到他桌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乡下老家那些城里见不着的玩意儿,易繁每次回老家都喜欢给队友带一些回来。
“……我没有带礼物。”温途抱着猫走进来,拿起桌上易繁送的一袋麻糖愣了愣。
训练室里的几个人也愣了愣,想笑,也没好意思笑出声。
“送什么礼啊?”方迟说了一句。他和温途关系最好,吐槽的话也是最先憋不住的。
“多送点儿礼,让我们打比赛的时候别演你是么?”方迟一边说一边笑,到最后就是单纯的笑了。
温途:……
“哎你别说,”易繁拍了拍脑子,“要送礼咱得给领导送啊,怎么说,贿赂走一波?”
“走走走。”方迟站起来,去易繁的抽屉里翻出五根棒棒糖,转过身冲着其他几个人,“走啊送礼啊。”
几个年轻人推搡着往张应岘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现在朝您走来的是NK电子竞技俱乐部,英雄联盟分部代表队,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一会儿排成Z字,一会儿排成一字,朝着领队张应岘走来。”
方迟说完这段话,把棒棒糖往张应岘桌上一丢,回头冲着易繁他们眨眨眼睛:“完美完成任务!”
张应岘抽了抽嘴角:“你们很闲是吧?收假回来心情很轻松?下周四春季赛开赛还记得么?不去rank?到时候又让我去给老板求情别扣你们工资?”
话音未落,几个人连忙转头就要跑,张应岘又喊了声:“方迟,等会。”
方迟无奈地转过头:“送礼可是五个人送的,你要抓不能只抓我一个。”
“别贫了,神经病吧你。”张应岘翻了个白眼,看着走在最后的温途关上门后,才问道,“你家里出事儿了?”
“没有啊。”方迟笑了笑,“好着呢。”
第十六章
方迟找张应岘借钱的时候没说什么借口。
张应岘是个富二代,来电竞俱乐部当领队完全属于个人爱好,是当不成领队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那种,所以方迟找他借钱的时候,他没怎么考虑就把钱汇了过去的——主要还是因为他认识了方迟三年多,而三年多足够把一个人的人品看得透彻。
但是张应岘直接问出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方迟还是愣了会儿的,先是随意含糊过去,然后又笑着问他:“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我怎么就不盼你好了?!”张应岘站起来,两手插在腰上,“你是不是还问易繁借钱了?”
“是啊。”方迟点点头。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张应岘能拿得出手,但必定会被追着问到底,方迟不大想把家里那点儿事告诉别人,于是把五十万拆成许多份,分开借的。
“你他妈平时挺有脑子,这阵儿怎么不动动脑子了?”张应岘拿起桌上的一根棒棒糖,拆开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易繁那个有多少用多少的性格,能一次拿出一万吗?”
方迟皱了皱眉:“他找你借的?”
“对。”张应岘说,“你找他借,他没钱,就来找我借,我随口问了一句他就都说了,说你家里出了点儿事,要用钱,等发了工资就还。”
“倒霉孩子。”方迟乐了一下,“怎么藏不住事儿呢。”
“你倒是挺藏得住。”张应岘翻了个白眼,“你家里没事儿吧?要是还缺钱我这里可以给你补点儿。”
“别,我凑齐了。”方迟摆摆手,往前走一步,拿起张应岘桌上的棒棒糖开始拆,“知道你是富二代,别这么惹人烦好吗?”
“滚啊渣男。”张应岘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棒棒糖,“你们送我的,你凭什么吃?”
“你都说是送你的,你再转送我一下也没关系啊,别这么抠门儿嘛。”方迟把棒棒糖往嘴里一塞,无赖地笑着,“拿出你富二代的精神来。”
“赶紧滚。”张应岘一挥手,嫌弃万分地赶他出去,“要真遇上事儿了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怎么也是好几年的队友。”
方迟脸上的笑僵了僵,他抿抿唇,努力把下垂的嘴角抿成直线:“谢了啊。”
张应岘点点头,示意他滚。
方迟转过身,手握在门把上的时候还有点儿恍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多想,但张应岘那句话就像魔咒一样绕在心尖子上,戳得人生疼。
挺好笑的,亲生父母想着怎么榨干他,而队友却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出手相助。
方迟拉开门,看见门口的温途愣了愣。
温途抱着猫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他嘴唇微张,像是有什么话要和方迟说,可方迟却摆摆手,不大想说话了。
方迟没什么心情去管辅助到底想说什么,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了一团,回了训练室打着rank也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
晚上,教练来训练室通知了未来一周的训练计划后把训练赛时间写在小黑板上,随后站在椅子后头看着几个队员打rank。
教练一来,平时里闹腾的训练室也安静了不少,键盘声和鼠标声不停响着,听得人有些发困——好在教练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方迟打算歇会儿,从抽屉里拿了烟和打火机,自个儿去训练室外面走廊抽烟了。
缭绕的烟雾和思绪缠绕在一起,走廊黑漆漆的一片,方迟盯着烟头上燃着的那一点儿火星,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
训练室里,温途砸了一下键盘,屏幕右下角AD不断冒出的脏字让他烦躁不已。温途好几次想打字喷回去,又想起这是自己大号,骂人被举报后是会被禁赛的,烦躁之下只能屏蔽了AD,对话窗口清净了,但还是很憋屈。
温途深吸一口气,摸了两把准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余光瞥到旁边空空的座位,撸猫的手又加了几分力。
游戏结束后,温途在位置上坐了会儿,最终还是站起身往外走去。
方迟恰好抽完一支烟,正靠在走廊墙壁上当雕像,看见温途走出来也没像平日里那样勾起嘴唇笑,整个人的气质都比平常冷了几分,温途有些不适应。
温途张了张嘴,试图找到一个话题来打破沉默,最后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还缺钱么?”
方迟见过耿直的,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一下没憋住,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问?”
“你不是问张应岘借钱了么?还有易繁。”温途眨了眨眼睛,说得理所应当,“我这儿还有点……”
“年轻人,攒钱买房才是正道啊,放高利贷不会带给你幸福的。”方迟笑着说。
“……不缺了么?”温途问。
“不缺。”方迟站直了身子,认真地说,“谢谢。”
“……嗯。”温途别开脸,“你爸到底什么病……啊我的意思是,之前你才找我借了五万,这次又找张应岘和易繁借钱,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吗?”
方迟还是头一次听温途说这么长一段话:“我也挺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毛病的。”停了一会,他继续说,“我思来想去,估计一下,是精神病吧。”
温途抬眸朝着方迟望去,而那人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语调和平常无异,表情却是嘲讽得不行。
温途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本来就没多大表情的脸更严肃了:“如果你爸没病,他们这是在敲诈你吧。”
方迟笑了笑,敲诈,这个词用得还挺奇妙的:“把我当自动提款机了吧。”
“你可以……”温途说,大概是觉得这句话有点儿不厚道,说的声音都有些小,“你可以不搭理他们的。”
方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后往后走了两步:“那是我爸妈,我不可能不搭理他们,虽然……至少他们把我生下来了。我让他们敲诈个几年,用钱把情分还完了,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