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十二
颜元静静地看着她哭,脑海里已经将所有的剧情串联起来,并且补充完整。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香莲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便接着她的话将剧情往后推演起来,“让我来猜一猜吧。”
香莲并没有制止,只是抽泣着看着脚尖。血泪顺着脸颊滑落,将她半边洁白的领口都染了红。见她没什么举动,颜元也不再迟疑地开了口,“当时书生正好回来,被人撞到后消息传开。可宫夫人和老爷却压住了这个消息,不让你和小姐知晓,私下里还请了个青楼女子让她充当媒婆,利用小姐的性情让她信任这个冒牌媒婆,答应这门婚事。只要能在婚前稳住小姐,那婚后入了王家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所以表面上来看,夫人和老爷同意了你家小姐与张书生的婚事,实际上他们却在背地里早就与王家嫡次子串通一气,就等小姐自投罗网,迈入轿中。”
“他们骗了小姐,”香莲点了头,又缓缓摇头,“当时轿子走了好远,好远。从宫家宅院离开,路过她与书生初遇时的桥,穿过热闹的集市,出了镇子,最后停在了一处荒凉的田野上。那王家嫡次子心机颇深,知晓张书生贫困,特地寻了个破烂的木屋。可小姐心悦与他,也过惯了苦日子,自然不会说三道四。”
“那嫡次子穿着一身红服,脸上带着喜面,遮住了所有的相貌。他们跪在泥土上拜了堂,天地为证,结为夫妻。嫡次子无法……无法人道,但他手段层出不穷,折磨着小姐,甚至还在田野周围安置了壮丁,一旦小姐跑了就会被抓回去欺辱。”香莲忽然抬起双手,浑身颤抖着在空中画了个圆,“那破房子后面有一口井,这么大……井很深,水很凉。小姐她在大婚夜,披着月光,就那样投了进去。”
“你们知道我有多恨吗?你们知道……”这时香莲已经泣不成声,她舍弃了称呼,蹲在地上紧紧环抱住自己,“你们知道小姐她……就那样泡了整整三日?那嫡次子发现小姐死了,竟然毫无怜悯,直接打道回府了。毕竟他与小姐成婚时也用了假身份,竟然事发后依旧出入青楼,寻欢作乐……你们不知道,我在梦中见了臃肿断脖的小姐,有多恨他啊……”
香莲缓和了会儿,用袖子擦去泪痕,又变成了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我和老爷夫人说了这件事,你知道他们当时是什么模样吗?他们脸上没有悲痛,只有震惊。像是死了的并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只是惊讶地看着我,一遍遍问我梦里小姐投井的位置在哪里。我以为他们要替小姐讨回公道,没想他们将我囚在房内,不许离开。还是从家仆口中得知,他们租了马车赶往京城,竟在王家门口哭闹要求给个说法,最后明码标价提出了要对方给一千两黄金。”
“看吧……他们心中没有小姐,只有钱。小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棵招财树,满足他的赌博需求和夫人穿金戴银的虚荣心。知道为什么在三岁时他们会让小姐去学那么多的东西吗?因为在那时,老爷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小姐送去天月阁里赚钱供他赌博。家大业大也敌不过老爷好赌,那点钱挥霍完后,他自然动起了歪主意。小姐对他们来说不是女儿,不是家人,只是一件坐等拍卖的商品罢了。”
颜元想起之前在天月阁中似梦非梦的那一幕,试探着追问道,“天月阁后来被烧了?”
“烧了,他们在王家门口撒泼,将这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不但激怒了那嫡次子,还激怒了王将军。一个手握半边虎符,相当于握了半壁江山的将军,怎么可能容忍家中出现这种有失颜面的事情?不仅连夜烧了天月阁,还烧了整座镇子。当时逃出去的也没有多少,每家每户都有伤亡。”
所以他们刚来的时候,才会遭到镇民那样对待?
颜元又想起在金榜前偶遇到的那两个交头接耳的NPC,他们话中似乎提到了张书生上了王家的车,恐怕那被搅烂了嘴又下/身到处血淋淋也与嫡次子脱不了关系。
镇民不知事情原委,只明白宫小姐爱上了书生,嫁给王家又自尽,引了王家大怒毁了镇子。说白了就是迁怒,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书生,又怎会诱导小姐违背父母天命,做出这等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更何况谣言是让人恐惧的,只要当初有一人传出看见张书生上了王家的车,那很可能会逐渐演变成张书生为了名誉和钱财和入了王家门下,那么抛弃宫小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想,怪就怪这始乱终弃的张书生。
“该说的香莲都已道尽,不再奉陪。”香莲脸上的血痕还错综复杂,神色却重归平淡。她话音刚落,笃笃笃的敲门声从身后传来。
一个两眼翻白面无血色的家仆从外踏入屋内,青筋爆在发灰的手臂上,看上去凶狠且不正常。香莲将剪刀收回袖口,给他们行了最后一礼,“方才香莲已承诺不对诸位出手,小姐教导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香莲也必不会食言。”
不会食言的方式有很多。那家仆喉咙里发出“咴儿咴儿”的气音,晃着身子从供桌下掏出了一把染血的砍刀,许可可大惊失色,惊呼间众人四下分散开,那把刀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八成就是砍下了老爷夫人头颅的行凶工具了。
香莲不知什么时候穿门离去,而家仆锁定了目标,哪怕路过颜元和许可可也不停下脚步,只追着沈桉容和其余两个同样身份是月倌的玩家。姜裁一紧,一扭过头就瞧见孟涟兹拉一声扯了裙摆,当场腿一撑表演了个空手接刃。
刚被扶起的香炉又一次摔在一旁,白灰呛得人直咳。这家仆像是一个失了灵魂的傀儡,不懂呼吸和疲累,张口闭口间白气溢出唇角,冻得半边发丝都沾上了霜雾。可他力气大的让孟涟也有些吃不消,丝丝鲜血顺着手腕没入衣袖,没有防滑功能的鞋子也经不起推搡,直被抵上了墙壁。
姜裁慌乱中一张口咬破了指尖,想再次尝试呼唤役鬼。血顺着伤口溢出几滴,却诡异地化为了雾气,朝着孟涟那边飘去。可惜这血雾太过稀薄,根本夺得不了任何人的关注,姜裁心慌意乱,更是发现不了这其中的蹊跷。
孟涟嗅到那股腥气,不由得眯了眯眼,遮去了其中泛起的赤色,一脚将家仆踹翻在地。
颜元趁机扬起角落里仅剩一口气的提灯,朝着还在凶性大发的NPC丢掷而去,白光炸开,照上家仆时毫无征兆地燃起熊熊烈火,不多时八尺男儿竟化为巴掌大小的焦黑纸人躺在地上。
许可可松开钳着张文儒的手臂,拍了拍胸脯,“靠,吓死了……”
姜裁气还没喘匀,心脏砰砰直跳。他搓了搓指尖,一抬首看见孟涟靠在墙上,袖口捋到胳膊,正歪着头舔手腕上流出的血。
一点点舔净,像是半滴都不愿放过。
这动作配上那张脸着实生了些妖冶的感觉,让他呼吸一窒,却又莫名觉得熟悉,似曾相识。
孟涟舔完后咂咂嘴,看见姜裁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瞧,不禁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但很快又梨花带雨凑上去和他卖起嗲来,“呜哇,还好我学过柔道!”
姜裁抖着手抱着人,痛心道歉,“都是我太弱了……”
提灯已经熄灭,本就脆弱的骨架也在重创中分崩离析。颜元拨弄着地上那张人形纸,现在这里的时间线应当已经回到了刚开始进入副本的时候,也就是宅子被烧毁后。
门像是被一阵狂风吹开,嘭一声重重撞上了两侧的墙壁,连带着悬梁上的尸体也晃动起来。阴沉的屋外见不到一丝光亮,像是已经到了五六点,太阳踩在了地平线上,只差一步世界就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远处正门前代表着喜事的宫灯已经被竹篾灯所替代,随风摇曳着,从屋内望去宛如两颗发光的瞳孔,又似深海中引食物上钩的鮟鱇鱼。
没了提灯护体,阴气又源源不断爬上肌肤。沈桉容挡在封口,搓了搓颜元逐渐失温的手,顺带哈了口气。一阵锣鼓声却在这时自不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昏暗中闪着星火。
“躲。”
沈桉容一个字落下,众人丝毫不迟疑,安分在门后藏好了身影,屏息凝神等待着这突发事件。
雾气中一座花轿被四人抬着缓缓徐来,路过他们所在的院前却没有停留,直直朝着东南方向前进了。等声音渐远后,姜裁有些忍不住,先动了动已经蹲麻的双腿。可谁知这刚一动,脖子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痒得他浑身一紧,很快便被悚然感所替代了。
一回头,愣是当场吓得差点咬舌自尽。原本挂在悬梁上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地,而碰到他脖子的东西就是其中一具干尸的衣袖。
“啊——唔!”
姜裁刚一开口冒出个单音,便被孟涟伸手捂住了嘴。后者红着眼眶颤声说,“你不要叫啦,你一叫,你一叫……我也想一起叫了……”
干尸原本松垮垮地坠在空中,现在却一个个正对房间正中站得笔直,还组成了标准的三角形。众人回过头来,一时间不知该跑还是继续蹲守。
怎么忽然变了位置?颜元寻思片刻,“既然头在找身体,那要是把头和身体拼好的话……”
会不会就是一场解谜?
沈桉容嘴角一扬,“试试看?”
“啥?你说要把地上头捡起来给他们按回去?”许可可摸摸胳膊上直立的汗毛,有些迟疑,“这要是按上了我们一下面对三个恶类咋整啊?”
“到时候再说。”沈桉容丝毫不理会自己兄弟,这时候自然是颜元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这三个骷髅没了皮肉,看上去并无区别,但好在几人记住了它们各自的位置,按照衣服上的花纹推测配对安置回原位并没有耗费多少功夫。当最后一颗头物归原主后,齐刷刷的叹息声响起。它们手臂咯咯地众目睽睽之下抬起,同时向头顶上指去,像是在替他们指引位置。
悬梁……难不成这悬梁上有什么东西?
88 第八十八章 红嫁娘(十一)
房梁不算高,但要在没有外力作用下爬上去取东西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倒在地上的供桌被几人扶起来,不知搁置在这里经过了多久的岁月,手指碰一碰都会发出吱嘎摇晃的声音。众人互相打量一圈,不约而同将视线停留在全场最高的两位人身上——许可可和沈桉容。
“嗨,不就是看一眼上面有什么吗!我去!”许可可拍两下手,大义凛然地朝前迈出一步。
“你?”沈桉容有些意外,毕竟许可可也就表面看起来有点胆子,内在还是挺害怕副本中一切未知的事物的。眼下这人却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的坚决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