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木柔
杰拉德看了他一眼，又撇开了视线，掩饰着什么道：“……没什么。今天就学到这里吧？我再去烤点肉。”
但他刚站起来, 就被江繁拽着衣袖又坐下了。
江繁皱着眉头看着他道：“说实话，怎么了？”
杰拉德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片刻，侧着头蹙着眉头思考了半晌, 像是在评估说实话和搪塞过去哪个选择更有利一些，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转过脸来，看着江繁道：“格雷戈里，你……紧张过吗？”
这个开头……能说的可就又多又深入了。
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似乎不大好，江繁看了看这个半开放式的露天场所，又看了看不远处走动着的朋友们，想了想道：“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杰拉德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自己都开口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很快，他就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好。去哪？”
江繁道：“去我房间吧。”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屋子，偶尔有人注意到，也只以为是去找厕所或是别的什么事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杰拉德就这么跟在江繁身后，经过宽敞的客厅，顺着螺旋式往上的楼梯，来到了二楼，然后站定在了江繁的卧室门口。
他跟在金发少年的身后，看着他推门而入，只见里面是沉静内敛的灰色为主调，格外的令人心中沉静——灰蓝色的被子看起来蓬松而柔软，床单平顺，没有一丝皱褶，却显出一种很想扑上去，被被子包围住的舒适感。
床边同色系的圆形地毯上，放着一个也是灰蓝色的懒人沙发，见江繁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杰拉德很自觉地靠进了地毯上的沙发里，迅速的陷入了那柔弱无骨的触感之中。
江繁脱了鞋在床上盘起双腿，示意自己已经做好准备的朝着杰拉德扬了扬下巴，表明了“说说吧”的意思：“怎么了？”
“你也知道啊。”杰拉德长长的叹了口气，伸直了自己的两条大长腿，因为在没有外人存在的封闭空间里得到了安全感，而露出了放松的姿态。“决赛啊。”
“你紧张？”
“嗯。”
“可是我们之前不是跟雷达丁联交过手？我们赢了啊。”
一听这个，杰拉德就皱起了眉头，烦躁道：“还不如别交手。如果不交手的话，也许我反而什么都不会去想。偏偏那个时候有你在。我知道决赛是跟雷达丁联比之后，现在就总是忍不住的想……如果你不在了，我们输了怎么办？你不在了，我们还能赢吗？而且你在足总杯准半决赛上表现的也太厉害了，厉害的让我都觉得……有点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江繁朝着他倾向了身体，声音放柔了些许：“你是门将啊，哪有门将跟前锋比价值的？”
杰拉德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汤普森怎么样？”
一线队的汤普森·杰克逊，算是现在世界上身价最高、最有名气的门将了，但近些年来他的高曝光度，大多是因为他的各种失误。
杰拉德又问道：“他拦得住你的射门吗？”
江繁想了想平常训练的时候，如果不用人物卡的话……
“十次射门里，能拦下五六次吧。”
如果使用了人物卡，十次里面大概就只能拦下二三次。
如果用了人物卡又加强了基础技能……
那基本上就拦不住了。
听见这个回答，杰拉德想了想彼此间的差距，苦笑了一声：“汤普森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门将之一了。但是你知道他这些年被嘲笑的有多惨吗？凡是跟足球有关的地方，时不时就能看见嘲笑他的各种段子……有时候，我上网忽然看见关于他的新闻，都会心里一突，好像他们批评的是我一样。也不知道如果他自己看见，会是什么感想？”
江繁想到了汤普森那格外沉默寡言的模样，没有说话。
杰拉德又继续道：“所以我很害怕。我无数遍的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犯错，绝对不能像是汤普森那样，绝对不要落到跟他一样，被全网嘲笑的境地，绝对不能因为黄油手之类的低级失误葬送了球队的胜利。我每次扑住球，都会死死的抱在怀里，因为我非常害怕，如果没有抱稳，它们说不定就会滑出去。”
“门将守护的……是球队最后的生命线。”
他叹了口气，“所以一旦失误，才会特别不能原谅自己。最让我们痛苦的，就是所有的进球在射门的那一瞬间好像都是无能为力，无法阻挡的，可是在射门后的那一瞬间，每个门将都会懊恼的发现，它原本那么容易就能被扑出去。只要手再伸长一点，只要起跳再高一点……”
“门将不能出错，因为他们是球队最后的希望。大家都希望自家的门将仿佛不在赛场上一样默默无闻，因为这就说明，后防线没有危险发生。但一旦球门被轰破，就是门将的失误。所有人的视线都好像在责备说——你为什么不能挡住这个进球？”
“我训练的时候，一直很严格的要求自己，小心谨慎，绝不大意。但是随着比赛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没有把握胜利，我真的觉得……非常害怕。”
看着他神色沉重而低落的侧脸，江繁轻声道：“一支球队输球，绝不是门将一个人的错误。”
“但是，‘要是门将把那个球扑出去，说不定就不会输了’，人们都会这么想吧？”杰拉德嗤笑了一声，“格雷戈里，像你这样又有天赋，实力又强大的人，大概从没有担心过、挣扎过，体会过这种……害怕失败的恐惧吧？你看起来那么自信，好像只要一上场，就必然坚信自己能够赢得胜利。”
他转过头来，茶色的眼眸里隐隐约约沉沉浮浮着的脆弱，像是巨石底下艰难挣扎着想要从缝隙之中探出的幼芽一样动人。
“所以，你……紧张过吗？”
江繁安静了一会儿。
“当然紧张过啊。”他说，“布拉德利出现的时候，教练让我跟他一对一的时候，我紧张死了！我当时想说，要是我输了怎么办？好丢脸啊，你们都说我是天才，说我天赋绝佳，要是我输给了布拉德利，不是让你们很失望吗？说不定还会被人嘲笑——‘什么天才，也不过如此’之类的。”
杰拉德顿时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紧张？我当时在现场好吗？你紧张然后踢了布拉德利一个3:0？你怎么不上天呢？”
江繁“哎呀”了一声，一副“这种小事不要在意”的模样，跳下了床。
大概觉得之前距离太远了，他坐到了杰拉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因为没有办法啊。如果我已经用出了全力，输了就只能是输了，没有办法，接受就好了。你也是，只要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结果如何，都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不必紧张，不必害怕，与其浪费时间去担心别人怎么想，不如集中注意在自己身上。失败一次没有关系，人生还很长，想想办法，以后赢回来也好啊。”
“如果那天我状态不好呢？”杰拉德凝注着他的眼眸，“如果我没法专心，如果我紧张了，如果……如果我本来可以扑出那个球，结果失误了呢？”
江繁回望过去，肯定道：“那就是你真正的实力。不是失误，不是紧张，那就说明，你真正的实力就是这样的。就像木桶，人们不会以最高的桶壁来估量它的容量，而只会以最低的木板来计算。你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就说明你只有多少实力，倒不如说其他时候，都是你在超常发挥而已。”
这么一想的话，知道自己肯定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就不会再患得患失的担忧自己表现不好了。
“别害怕啊，队长。”江繁柔声道：“自信一点。也许我们都没有我们想的那样有天赋，可是……你训练了这么久，对自己严格要求了这么久，又努力了这么久，进入了兰洲俱乐部，还是青年队的队长，又一路和队友们一起，走到了青年赛的决赛……你也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别怕失败，什么都别怕。如果有人在网上攻击你，你就来找我。”
杰拉德有所触动，又有些好笑道：“你是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