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潭石
在跟陆时琛一起朝陆成泽走过去时,孟钊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没想到陆先生看着人模狗样的,遇事儿还是第一时间要找爸爸啊。”
陆时琛看他一眼:“莫名被卷入一场凶杀案案,第一时间找律师是常规操作。我倒是想找孟警官帮忙,你肯帮么?”
孟钊笑了笑,甩给他一句冠冕堂皇的推辞:“我只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两人走到陆成泽面前,孟钊跟陆成泽打招呼:“陆叔,好多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吧?”
大概是孟钊这些年着实没怎么变,陆成泽看样子只是回忆了短暂的片刻,就记起了孟钊:“孟钊,对吧?”
“是,”孟钊和陆成泽握手,“您看起来一点儿都没变。”
孟钊这句话倒也不算完全客套,陆成泽虽然年逾半百,但一点也不见老,顶多四十出头的模样,就这么风度翩翩地站在市局大厅,派头能比得上顾局,脸上的褶子却没有顾局的一半多。
陆成泽跟孟钊寒暄完,转而问陆时琛:“怎么会跟凶杀案扯上关系?”
“不知道。”陆时琛言简意赅。
孟钊算是看明白了,陆时琛这张脸上的纸皮面具不是为他专属定制的,他对着他爸也是一样的德性。这人其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小孟,事情严重吗?”陆成泽转而问孟钊。
“暂时没事了陆叔。”孟钊宽慰一句。又把目前能透露的案情大致说了几句,在打消了陆成泽的顾虑后,他把父子俩送出了市局大厅。
送走陆成泽和陆时琛,孟钊看了一眼手机,得,忙活了一整天,除了锁定陆时琛这个嫌疑人,又暂时排除了他的嫌疑之外,他对这案子还是毫无头绪。
前去排查秦小柏和赵云华的两个同事先后回来了,都按照孟钊说的,把相关的监控记录带了回来。
“秦小柏当时确实在上夜班,”任彬把监控视频打开,把收集到的信息汇报给孟钊,“他在这个红谷会所工作,九点到十点之间正在包间里陪客人喝酒,除了中间去了一趟厕所,别的时间都没离开过。”
难怪在说起工作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孟钊回忆着秦小柏跟他对话时的表情,原来是工作内容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陪酒?”旁边的周其阳看着屏幕上灯红酒绿的画面,啧了一声,“派出所这扫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
“要不派你过去监督工作?”孟钊看他一眼。
“别别别钊哥,”周其阳把硬盘插入电脑,自己把话题带回来,“咱们看案子,那个赵云华说自己昨晚不到九点就回家了,我查了她回家必经的那条路,8点54分的时候她出现在监控画面里,那之前她去周围的垃圾桶里面翻纸箱和易拉罐了,这之后就回家了,哎你看,这时候她还在翻垃圾桶呢……我问了一下周围的人,都说赵云华每天晚上回来都是一路翻着垃圾桶回来的,就是为了把没人要的纸箱捡回来卖。”
监控画面上,昏黄的路灯下,赵云华站在一个垃圾桶前,掀开盖子,把里面的纸箱拿出来,塞到自己随身带着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拎着塑料袋走远了。
“这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挺实的吧?”视频播完了,周其阳说,“案发时间内都有监控记录。”
孟钊拖着监控画面往回播,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厉锦的法医技术毋庸置疑,既然她把被害人死亡时间锁定在9点到10点之间,而这两个人又确实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的确可以排除嫌疑了。
夜晚九点,市局刑侦办公室内弥漫着浓浓的泡面味儿。
孟钊一边翻看周衍的资料,一边在脑中勾勒受害人画像。周衍的电脑上信息量爆炸,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博主,周衍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在网络上度过的。
周衍人缘不错,每周都会请朋友到家里开party,而且为人大方,据他的朋友说,几乎每次吃饭时周衍都会提前买单。除了每晚直播有点扰民之外,几乎看不出周衍会跟谁有矛盾。
身后的同事任彬走过来:“孟队,刚刚周衍的一个朋友联系我,说他想起谁跟周衍有过矛盾了,我让他明早八点过来做笔录。”
“好。”孟钊应了一声。
“让大家早点回吧,现在线索还不明朗,都这么干熬时间也没什么意义。”任彬又说。
在孟钊之前,任彬曾经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他资历深,破案经验丰富,跟前任队长袁珂搭档,一度把刑侦支队带得屡受表彰。
但四年前袁珂因为身体抱恙停职之后,任彬独自挑了一阵大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身上那种擅长执行却不擅长领导的问题顿时暴露无遗,还在一次案子中犯了决策错误,险些让犯罪嫌疑人逃脱追捕。
那之后陈局就把任彬撤了职,让孟钊顶替了他的位置,也正因此,任彬在支队的位置一直有点尴尬。好在他大多时候还是肯接受孟钊领导的,只是偶尔会摆些“老人”的架子,给孟钊一些“忠告”和“建议”。
而孟钊,虽然在破案时多次无视他的建议,但也知道要适度给他一点面子。譬如这种“早点下班”的不痛不痒的建议他就偶尔会采纳,让任彬心理平衡些。
孟钊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转过来看着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那大家明天再翻,先按彬哥说的,都回去休息吧。”
孟钊这一出声,办公室里刚刚埋头苦翻的几个人开始讨论起来:
“看得我眼睛都要瞎了……哎,那片拆迁区到底什么时候拆啊,拆字写了两年都快褪没影了,到底还拆不拆了,就这么撂在那儿绝对是个隐患啊。”
“明儿打市民电话,给他们反应反应这问题,不拆就多加几个摄像头……走了啊钊哥。”
“走吧。”孟钊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一楼大厅才想起来往了带外套,不过温度不算很凉,孟钊也懒得再回去一趟,索性不穿外套了。
回到家已经近十点了,孟钊洗了澡,躺到床上,脑子里还在想案子。
那根狗毛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有意为之,那这案子跟陆时琛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凶手其实跟陆时琛也有某种矛盾,在有意把作案嫌疑往陆时琛身上引?但一根狗毛作为证据实在是太暧昧了……
孟钊紧接着又想到了陆时琛朝他做的那个“野狗”的口型,妈的,他当时是怎么忍住没把陆时琛揪出来暴揍一顿的?
睡不着,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儿,孟钊从床上坐起来,找了件干净的T恤穿上,然后出了门。
他打算出去跑两圈,清空一下大脑,助助睡眠。
孟钊有固定的跑步路线,但今天他改变了路线,打算跑步去案发现场再看一眼。
孟钊的住处离那片拆迁区大概六公里的距离,平时如果不遭遇严重堵车,开车十分钟就能到,而今晚他跑步用了半个多小时。
快到那片拆迁区时,他的速度慢下来,平复着呼吸走了几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孟钊觉得前面那个身影极为眼熟。
€€€€看来对这案子挂心的不止他自己。
眼看着陆时琛拐进圆拱门,孟钊放轻脚步,他想看看陆时琛到底要做什么。
案发现场周围还是封锁状态,陆时琛半蹲下来,胳膊肘搭在大腿上,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
这种天赐的报复机会,孟钊不想轻易错过。
要不是当年陆时琛出国了,这一架会提前十几年发生,不过,现在来得也不晚。
孟钊靠近陆时琛的背后,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第6章
出乎孟钊意料,陆时琛反应极快,一侧身躲开了孟钊踹过去的这一脚,并且抬手抓住了孟钊的小腿。
孟钊朝陆时琛倒过去的同时,用手肘发力,勾住陆时琛的脖子。背后偷袭变成了近身缠斗。
孟钊在警校的格斗成绩数一数二,但因为刚刚跑了六公里,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居然堪堪跟陆时琛打了个平手。
在短暂压制陆时琛的片刻,孟钊一只手屈起来压住陆时琛的前胸,另一只手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副手铐,“咔”的一声轻响,锁住了陆时琛的一根手腕,就在这稍稍占了上风的当口,孟钊停住动作,佯作才认出陆时琛:“哎?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犯罪分子作案后回来观察现场呢……”
话没说完,陆时琛忽然抬手,第二声“咔”响起来,另一半手铐便铐到了孟钊的手腕上。
孟钊:“……”
“孟警官这么轻敌,很容易被反制服啊。”陆时琛看着孟钊道。
“裁判口哨都吹了,之后的动作一律算犯规吧。”
“可惜我没听到口哨,还以为刚刚是赛点。”陆时琛说完,顿了顿又道,“你身上很热。”
明明听上去是很普通的一句提醒,眼前的动作也是格斗时的常见动作,但孟钊忽然觉得有些怪异,距离太近了……手臂几乎能感觉到陆时琛胸前的肌肉形状。
孟钊稍稍起身,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一边从兜里摸钥匙一边问:“你学过格斗?”
“学过一点。”
“不止一点吧?”孟钊看他一眼,继而微微皱起眉,兜里居然……没钥匙。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出来也仅仅是想跑个步,所以出门时根本没想带手铐,刚刚跑步时兜里的手铐一直发出喀拉喀拉的金属碰撞声,他还有些后悔没提前拿出来搁到家里。
这手铐是白天放在裤兜里的,钥匙应该装在上衣的外套口袋里,而外套……落在了市局,这就尴尬了。
“没带钥匙?”陆时琛看出来了。
孟钊轻抽一口气,觉得有点牙疼,他打算把这股邪火发在陆时琛身上:“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来案发现场做什么?”他说着,一只手撑着地面,蹲了起来。
因为现在跟陆时琛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只能等陆时琛先坐起来,然后两个人才能一起站起来。
“睡不着,过来看看我是怎么被卷进这案子的,”陆时琛坐起来,反问孟钊,“不算违法吧?”
“刚刚你在找什么?”孟钊看向陆时琛刚刚半蹲的位置。
“血迹。”
“嗯?”
“不规则的长条状的血迹,断断续续的,从7号楼下面一直延伸到案发地附近,”陆时琛说,“死者是被拖过去的。”
孟钊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作案后把死者平放着拖过去,耗时很长,容易被发现,还会留下痕迹,相当不明智。”
“继续。”
“如果是我的话,会把死者架起来或者扛起来,快速转移尸体,减少暴露自己的可能。”
“所以现在是在试图为自己减轻嫌疑?”
“给孟警官提供一种思路罢了,别把视线浪费在无关的事情上。”
又来了,孟钊心道,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
事实上,他刚刚跟陆时琛打的那一架不仅仅是为了想要揍陆时琛一顿,更重要的是想试探一下陆时琛是否外强中干。
而试探的结果是,陆时琛的体能极其可观,且对人体的致命点相当熟悉。
如果这案子是陆时琛做的,死者的脖子上不会留下那样的勒痕,案发现场周围也不会留下这些拖拽的血迹。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孟钊得戴着这手铐,跟陆时琛一起回市局取钥匙。
“走吧,”孟钊轻叹一口气,遇见陆时琛准没好事发生,“跟我到市局走一趟吧。”其实他今晚改变路线,是想到陆时琛白天说的那个7号楼来看一眼的,不过现在跟陆时琛拴在一起,挺麻烦的。
孟钊打算先去市局取钥匙,一会儿再回来一趟,没想到陆时琛却主动提起这事儿:“不去7号楼看一眼?你来不就是为这目的?”
“挺会猜啊,”既然被猜中了,索性就多走几步过去吧,“去。”
老旧小区只有前面一排矮墙上安了几盏昏暗的灯,孟钊抬头看了看,一整排楼里只有不到十家还亮着灯,估计这起凶杀案发生之后,仅剩的这几家住户也正打算着麻溜搬家。
距离七号楼也就十几米远,两人都没说话,巷道安静得能听见树叶随风摇动的声音。
往前数十年,孟钊不会想到他跟陆时琛还能有这么和谐相处的时候,看来年纪的确不是白长的,他这些年的确沉稳了不少。而且,这手铐似乎也没那么碍事,因为他俩的步子还挺一致。
走到七号楼前,两人停下脚步。
“上去看看。”孟钊说着,抬步踏进楼道。
楼道里安了声控灯,灯泡散发出暗黄色微弱的光,六层里有四层是坏的,孟钊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随着照在楼梯上的的光线往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听上去格外清晰。
据周衍的继父说,很多年前周衍的妈妈曾经带着周衍在这片老房子里生活,直到周衍十岁的时候他妈妈改嫁,母子二人才搬了出去,但改嫁之后不久,周衍的妈妈就因为重病去世了。周衍的继父虽然后来又再婚了一次,但因为跟周衍已经有了感情,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几年后周衍上了附近的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因为生活窘迫,还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
走到402门口,孟钊将手机的光线对准锁眼周围,他半蹲下来仔细端量,时隔几年没人住,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但扶手处却有新鲜擦拭的痕迹,显然是凶手来过这里。
周衍身上的钥匙被凶手拿走了,他继父又没有这里的备用钥匙,只能请同事明天过来开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