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爻
掀开帐篷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风雪瞬间在眼睫与眉毛上结上一层霜。
乌蒙连忙带上雪镜。
身后传来响动，乌蒙扭头，看见秦非从右侧的小帐篷中钻了出来。
“嗨。”
身量颀长的青年立于风雪中，抬手同他们打着招呼。
翻卷的大雪模糊了他身形的轮廓，但那双清透杏眼中蕴含的温润之色却不减分毫。
怎么看怎么和善。
“……你好。”
或许是因为刚在帐篷中听了一翻要如何对付眼前之人的发言，乌蒙在看向秦非时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应或觉得乌蒙心虚得太明显了，再继续下去必定要被对方看穿，连忙打岔道：“出来有事？”
“嗯。”秦非颔首，“去旁边上个厕所。”
在含有生存类元素的副本中，玩家们的各项生理状况都与真实世界中无异，甚至表现得更加强烈。
乌蒙刚喝下一大碗热汤，听秦非说完后不由得一愣，鬼使神差地道：“……一起吗？”
他也有点想去了。
秦非的脚步微顿。
片刻后，青年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短暂的迟疑从未存在过。
“好啊。”他应道。
三人并肩踏入暴雪中，呼啸的寒风吞没了周围的一切声响，也吞没了他们的脚步声。
背后的营地区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帐篷中透出的橘黄色光芒渐渐被纯黑的夜色所取替。
“零下10度。”
应或看了一眼手中的指南针，指南针下方配备有简易温度计。
但事实上，体感温度起码已经达到了零下二十度以下。
应或紧了紧领口，防止风雪从缝隙处钻入冲锋衣内。
应或和乌蒙心里都带着气，闷头向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出很远。
回过头时，营地经完全看不见了。
秦非则双手插袋，不急不缓地跟在他们身后，低着头，仿佛正思考着什么。
乌蒙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对应或道：“他还挺没心眼。”
敢和两个完全不相熟的玩家一起走这么远。
假如他们像刁明说的的那样，和开膛手杰克达成了同盟，现在后面那个小秦恐怕已经变成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应或伸出手，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姿势：“少说几句。”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后面那人应该听不见他们的话，但也不保证人家会不会有别的方法。
乌蒙闭上了嘴。
闭嘴是闭不了多久的，一会儿不说话都让人难受。
乌蒙忍了一下，没忍住，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了？”
又不是真的要去巡逻，找个地方撒尿而已，难道要走到天涯海角吗？
应或嘴角一抽。
他刚刚一直在想别的事，早把这个忘到了脑后。
“你怎么不早说？”他瞪了乌蒙一眼。
乌蒙委屈：“不是你让我闭嘴的？”
应或：“……”
两人说话间停下脚步，秦非在后面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个，菲菲，就在这里解决一下？”乌蒙转身道。
“好呀。”秦非完全没有意见，“那我去那边。”
随即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补充道：“旁边有人，我上不出来。”
乌蒙&应或：“……”
该说什么呢，好讲究一个人。
不过秦非从长相、气质到举止，也的确都透露着一股讲究的气息。
乌蒙的视线从他后脑勺的小啾啾上移开，点头叮嘱道：“那你别走太远，就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吧。”
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多不安全。
秦非笑眯眯应下，独自转身离开。
到底不是一个小队的同伴，乌蒙与应或也没太注意秦非，反正他是朝营地方向去的，不会走丢。
秦非又往回走了一段路。
直到确定无论营地那边还是乌蒙与应或，都不可能看得见他，这才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衣袖向下滑落，露出半截白皙精瘦的小臂，那支原本佩戴在左手手腕上的电子表不知何时转移到了右手，秦非将手表摘下，轻轻揉按着表盘遮盖下的皮肤。
那里的一大块皮肤变成了青紫色，边缘泛着黑。
秦非在这场副本中抽到了死者的身份卡，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死者的通关方式是什么。
系统没有给予任何提示，秦非下午时甚至产生过怀疑，难道他其实并不是那个死者，那具尸体只是迷惑用的线索？
直到刚才，在吃完晚饭以后。
秦非不经意间发现，他的手腕青了一大块。
而在进入温度更高的帐篷之内后，这块淤青的颜色以极快的速度加深。
不只是手腕。
脚踝、小腿。
以及更多被衣物遮盖的，秦非没有发现的地方，都正在慢慢显出痕迹。
秦非蓦然意识到，这绝不会是什么磕碰时留下的印记。
����而是尸斑。
在觉察到这一点后，秦非的属性面板底部忽然多出一根进度条来。
【玩家尸化进度：25%（安全阈值为5%以下，55%以下为完全可逆范围，75%以下为半可逆范围，具体尸化标准请玩家自行探索）】
秦非终于可以彻底确信，自己就是那个被系统选来当死者的天选之子了。
尸化原因很容易猜，尸斑是从他进食以后才开始产生的，帐篷内的高温使尸斑加速爆发。
在晚餐之前，秦非还完全没有看见过这个提示，身体也从未产生任何异状。
也就是说，当时他的尸化程度必定在5%以下。
一顿晚饭，前后加起来不过半个小时，尸化进度便直逼25%。
速度实在太快。
秦非甚至怀疑，假如饭后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乌青，而是闷头在帐篷里睡了一觉，恐怕在梦中就会直接原地腐烂成一滩臭肉了。
夜风穿过山崖，形成尖利的呼号，如厉鬼哀鸣，风雪纷飞中，青年原地蹲下身来。
他伸出一只手，骨节修长，肌肤莹润，如上等玉石精雕细琢而就，随后他将指尖垂直于雪面，缓缓地，将整只手掌没入深雪之中。
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毛孔直逼而来，仿佛正在被万千条细小的虫同时啃蚀。
带着沉闷的痛痒，沿着血管与指骨向上蔓延，穿过脊髓与神经，冲刷着大脑中的每一寸区域。
青年皱了皱眉，又松开，面色重新恢复平静。
一分钟。
两分钟。
手背上的皮肤逐渐开始麻木，秦非这才将手抽了出来。
手腕上的尸斑颜色淡了许多。
冷冻保存可以延缓尸体腐烂的进度。
果然，这一常识在副本中依旧生效。
属性面板中的数值仅仅只降下去1%，或许是因为他处理的面积太小。
秦非用双手捧起一大捧雪，将整张脸埋进雪中。
想了想，仍旧觉得不够，干脆伸手抓起一把雪，搓成一个棉实紧致的雪球，塞入口中。
异物体积太大，将口腔处的皮肤都撑起一片，青年不适地蹙眉，伸出手指，从外面将雪球戳散。
寒意瞬间从指缝间蔓入整个咽喉。
有那么一瞬间，秦非觉得整个身体里的血似乎都被冻住了。自己像是僵在原地，变成了一尊冰雕。
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直跳，眼眶中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秦非面色如常，用指腹擦掉嘴唇边的雪粒，又伸手挖起一捧雪。
连续吃了五个雪球，胃部传来沉沉的坠痛。
秦非开始有点后悔，早知道晚饭就不该吃那么饱。
但晚餐前的饥饿和虚弱也都是实打实的。
想来，这个悖论正是系统为了为难死者玩家特意做出的设计。
直播大厅里传出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我操，真是个猛人。”
“在冰天雪地里干嚼雪球，主播好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