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间 第161章

作者:楚氏十六戒 标签: 推理悬疑

在无数仆从惊恐惨烈的尖叫声中,她毫不犹豫地推开宝库的大门。暴风夹杂着雨扑打在她脸上,淋湿了她的长发,将她华美的裙摆扬起并撕破,浑浊的泥水淹没她一双赤足。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但是人生第一次,她闻到了风的气息:很冷冽,可是很清新。它从遥远处来,没有形状,却铺陈着无垠的天空与海;没有颜色,却将万物生长的气息都裹挟在内。它像一幅恢弘的画卷,将从未见闻的一切在她面前展开,把世界的深邃与不可思议,向她揭开一角。

是自由的味道。

公主双眼明亮,兴奋地张开双臂,朝巨龙大喊道:“我把所有的宝藏都送给你!你能不能带我去远方,看一眼真正的风暴?!”

第211章 幕间八·溺梦·八

不见寒:“……哇哦。”

开头看到公主和恶龙,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传统的恶龙抢公主、勇者斗恶龙的童话故事情节。万万没想到,童话故事竟然朝着嚣张的方向展开了。

“怎么样,这种情节展开很酷吧!”牧糍笑容灿烂,跑到书架前的空地上,牵起裙裾兴奋地转了两圈,少女飞扬的裙摆像舒展的彩虹,“假如我是童话中的公主,绝不会等王子披荆斩棘来到我面前。我才不要像童话故事的标准结局那样,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王子,生下一儿一女,最终在华丽的皇宫里寿终,那样的人生也太无趣了。我有那么多的财富,当然要打造舰队四处征战,追逐风暴,去远方旅行,我要饲养属于我的巨龙!”

“好棒啊,我就喜欢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展开。”不见寒真情实感地赞叹道,“这个童话故事里的巨龙,原型是你的猫猫鱼吗?”

“诶,被你看出来啦~”牧糍开心地击掌,“说明我画的还是有点像的嘛!猫猫鱼老是说我画的不像他。”

不见寒:“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真让人羡慕。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吗?”

“好像有蛮久了,我算算哦。”牧糍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认识他已经有八九年了吧,追他也差不多是追了这么久。正式恋爱是在四年前,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呢。”

不见寒惊叹了一下:“那是真的挺久了!原来是你追的他啊?”

“对呀。我们恋爱的经过,就好像言情小说的情节一样呢。”牧糍咯咯笑起来,“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刚刚开始看小说,在网上搜到了他的文,一眼就惊为天人,深深被吸引了。那时我很少能接触到手机和电脑,也不会用社交软件,于是就默默地追文,这样追了大概有一两年吧。”

“当时就一直在想,我的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文笔这么优美、思想这么深邃、可以把世界观塑造得这么宏大的作者。他用文字创造了一个真实的江湖世界,又像一个解剖灵魂的刽子手,把人心诡谲和世事无常刻画得淋漓尽致。我一直把他当成男神,暗中崇拜了好久。”

“后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真的好想认识这样的作者,于是就加了他的读者群。我每天冒泡,偷窥他平时和其他读者聊些什么,偶尔鼓起勇气和他说两句话,说好喜欢你,仰慕你很久了之类的。他当时在圈子里是镇圈大手级别的作者,喜欢他的读者好多,和他聊天根本就轮不上我。我当时是很失落啦,不过转念想想,厉害的人受欢迎多正常啊。”

“我经常给他的文写长评,分析剧情线索和角色的心理,他也会很认真地回复,几千字几千字地和我解说我的猜测。再然后,自己也开始写小说,最开始都是学他的写。他的读者中有人发现我在写小说,跟他说我的风格很像是模仿他的……当时我真的是尴尬死了!好几次做噩梦,都梦到他的读者指责我抄袭他。”

不见寒:“噗……他没有怪你吧?”

牧糍说到这里,笑得更开心了:“没有吧?他超高傲的,一脸即使有人模仿他,他也并不在意。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因为他的文字个人风格太强了,那种风骨胸襟,如刀侠气,是其他任何人都效仿不来的。”

“然后我向他拜了师,跟他学写小说。虽然说起来惭愧,我悟性有限,一直写得不好,有时候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我是他的徒弟。我们认识之后,大概第五年的样子吧,圣诞节前夕我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发了条很丧的朋友圈,半夜躲在被窝里哭。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在逛街,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圣诞节礼物。”

不见寒好奇地追问:“你说了想要什么?”

牧糍有点羞赧地说:“他是我男神师尊,我哪好意思跟他要什么礼物啦!我就说送什么都可以,小茶杯、甜点随便什么都行,反正只要是他送的,我都很开心。”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对我说: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一枚戒指。”

不见寒:“……!”

不见寒:“完全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种人?”

“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乖,年轻的时候可高冷可会撩妹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小读者天天围着他转啊?”牧糍抱着膝盖,吐了吐舌头,“然后我们的情侣关系就确定下来,一直处到现在。虽然刚开始谈的时候,他脾气超级差劲,天天跟我吵架,气得我恨不能鲨了他把他做成鱼香肉丝算逑。但是这么多年跌跌撞撞,也走到现在啦。”

“……真好啊。”

不见寒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作者和读者,师与徒之间的传承和爱情故事,听起来可真浪漫啊。

一个是渴望倾诉的灵魂,一个是想要求知的真心。

然而优秀的作者很多,一个读者可以欣赏很多个作者,罕有喜欢的心情能够从一而终;一个作者也可以拥有很多读者,却难以辨别他们究竟是走马观花的看客,还是能够解读自己心声的知音。

不见寒又想到了苍行衣。

撇开执笔者的身份不谈,苍行衣固然也是非常出色的读者。无论是对故事细致入微的理解能力,还是对创作之事认真欣赏的态度,他都是许多创作者平生难求的知音……

可是他看过那么多故事,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又有多少?

他也会像牧糍迷恋俞尉施一样,执着地追随某一个触动他灵魂的表达者吗?

“你在走神诶。”牧糍捧着脸,微微仰头望着不见寒,“想到什么啦?”

“抱歉,想到我自己的事情了。”不见寒惊醒回神,“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问你,你觉得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啊……”

牧糍捏着下巴,脑袋左右摇晃,思考了片刻之后,说:“爱情是剧毒。”

不见寒:“……啊?我听你说的那些事情,还以为你会觉得,爱是很甜蜜美好的东西呢。”

“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人,我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了!”牧糍朝自己比了个大拇指,“爱情是很恐怖的,它明明在持续伤害着你,把你侵蚀得面目全非,却仍然让你觉得它的味道十分甜蜜。”

“恋爱中的人容易失控,和正常的他自己相比,几乎会分裂成两个人:前者疯狂地做着正常的自己绝不可能做的事,产生出不应该产生幼稚的想法;而后者则在回头去看的时候,破口大骂我是神经病啊,怎么会这样!在震惊完之后,前一个人回归,又会朝正常的自己咆哮,我就是神经病我乐意!”

不见寒:“卧槽,听起来好可怕。”

牧糍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是的,恋爱令人失智。所以对那些还没有完全坠入爱河的朋友,我一般都会劝他们别恋爱,快逃啊,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见寒立刻感觉自己慌了起来。

他开始不断回想,自己有没有在苍行衣的事情上失控过,无论是行为,还是情绪。在面对苍行衣的时候,他有没有产生过他本来不可能产生的想法,更可怕的是,是不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种想法本来是自己不应该有的——?

不见寒问:“那要怎么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牧糍闻言,顿时对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同情眼神。

不见寒:“?”

牧糍:“一般来说,当一个人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心里有着一个明确的对象,那么基本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栽了。”

不见寒:“!!!”

不见寒一脸不相信:“不是吧,这么草率?我只是对感情的事情一无所知,有点好奇所以问一下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真诚地问我了,那我还是先走程序再给你判死刑吧。”牧糍叹了口气,双手十指交握,闭上眼睛做出祈祷的姿势,“首先,闭上双眼,身体放松,放空你的大脑,想象你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天空很晴朗,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

“牧草长到你的腰际那么高,风吹过来,它们就像海浪一样轮流低伏下去。你看见一座房子从高高低低的牧草后出现,那是你家。”

“那座房子是什么样的?想象一下,越详细越好,多来点细节。”

不见寒闭着双眼,倚在沙发上:“呃……我想想。两层楼高,有个小花园。门前种着一棵很高的树,可以给门口遮阴,侧面的墙上攀爬着粉红色的爬藤蔷薇。”

牧糍继续说:“现在你走到树荫底下。”

不见寒:“嗯,我在了。”

牧糍:“好的,现在你推开门。一股你很熟悉的气味飘了过来,那是什么味道?”

不见寒:“是……茶的香气?”

牧糍:“你平时喜欢喝茶?”

不见寒:“不,我不怎么喝。但是苍行衣经常泡茶。”

牧糍莫名沉默了片刻。

不见寒:“怎么了?然后呢?”

牧糍:“然后你走进屋里,最先看到的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摆设?”

“进门之后是客厅,面前是一组布艺沙发,电视柜和液晶电视。”不见寒回答道,“右边是茶室,左边是上楼的楼梯。”

牧糍:“你平时在家待着,最喜欢的是哪一间房间,为什么?”

“最喜欢的当然是画室,里面有各种种类和品牌的画具,那是苍行衣给我准备的成为搭档的礼物。”不见寒很自然地说。

牧糍又问:“你平时不需要工作或者学习,嗯,我是说不用下本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画画啊。”不见寒一脸理所当然,“画画人,画画魂。我爱画画,画画使我快乐。”

牧糍:“那么,请描述一下你画画时的场景?”

不见寒思考了片刻:“这有什么好描述的吗……我想想,我坐在画架前,左手拿着调色盘,右手拿着画笔,闭上眼睛就像野狗脱缰一样在纸上乱涂一气。”

牧糍:“此时有人站在你背后。”

不见寒:“我去,苍行衣,他站在我背后干什么?”

牧糍:“对啊,为什么是他……不对,他站在你背后想干什么?”

“可能是……”不见寒不太确定地说,“想看我画画?”

牧糍:“他站在那里看着你,已经看了很久了。天气很好,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你的画板上。”

不见寒:“不错,气氛还挺温馨的。”

牧糍:“嗯。他朝你走了过来。”

不见寒:“他朝我走过来,然后呢?”

牧糍:“对啊,然后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见寒的思绪已经沉浸在和牧糍一起用语言构建出来的画面中。

时间是春日午后,刚刚过五点,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中斜倾进来。窗台上放着细长的玻璃花瓶,水光潋滟,插了三枝半开的奥斯汀玫瑰。是清晨时苍行衣剪下来,为他在画室里增添色彩的。

在他已经习惯的颜料气味中,蔷薇花的芳香暗暗浮动,若隐若现。他分不清是切花玫瑰的幽香,还是从苍行衣袖口中飘出的味道,因为苍行衣离他很近。

他回头时,苍行衣正低头看着他,碧色的双眸像翡翠湖水,眼神异常温柔。

不见寒的视线停留在苍行衣发梢。

他的发色也很浅,在阳光下呈现出高贵的金棕色。逆着光的细碎发丝被微风扬起,更是像几缕白金丝线,闪闪发光。

他整个人都美貌精致,犹如一件细心雕琢过的工艺品,包括嘴唇也是。唇线优雅,嘴角时常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怦。

怦。

怦怦。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不见寒只能听见自己变化的心跳声。

他无法移开视线。他不知道是光影的氛围太好,还是苍行衣一向对待他太过温柔……此刻他眼中的青年,竟然比他笔下任何绚烂的图景都要隽美。他自诩一切事物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画不出来的,然而这一刻,他竟产生出一丝迷茫。

他恍惚感觉,这一刹那的美好只能留驻在心中,无法用画笔复刻。

亦或应说,此刻的美感,是一霎昙花,天使的飞羽。超越一切客观存在的对象,只绽放于灵魂之上。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神秘轻柔的触感,温暖、细腻,蕴含些许暧昧的期待。它竟然温柔微妙至此,像一束穿越三棱镜的阳光,你本以为它是纯净的白,却被解离出斑斓的七彩。既是至简,又是极致丰富,微妙到巅毫。辞藻、色彩、旋律,他以为无所不能的艺术竟然在它面前如此苍白,无法用任何手段表达。

苍行衣离他太近了。

思绪一片空白中,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在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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