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氏十六戒
“回来……不见寒你给我回来!”
不渡平一个大跨步,抓住不见寒的胳膊就往屋里拽,不让他碰房门。不见寒用力甩他,他抓得太紧,根本甩不开,怒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我无理取闹,无理取闹的人是你!”不渡平朝他吼回去,“爸爸这是在关心你,为你好!你就和你那个没心没肺的老娘一样,不识好歹!”
争执中书包拉链被扯坏,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速写本纸页哗哗翻开,便携分装的水彩颜料块都摔在地上,四处跌散,就连铁质的分装盒都被砸坏了。
不见寒情急之下抄起书包,狠狠砸向不渡平,不渡平在下意识格挡的同时松开了手。不见寒因为惯性摔了出去,撞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柜子锋利的边角在他小臂上划开一道十多厘米长的口子。
一行血顿时涌出来,沿着小臂往下流淌,猩红恐怖。
不渡平一下子愣在原地。
不见寒下意识地要舔舐伤口,不渡平朝他吼:“别动!”
丢下了手里的书包,不渡平立刻去备用药箱里拿来酒精棉和纱布。他回来的时候不见寒正在把溢出的血迹往衣服上擦,见他靠近,厉声道:“别过来!”
不渡平低骂:“我是要给你处理伤口!”一边继续朝他走过去。
不见寒毫不犹豫,指甲狠狠抠进伤口里,伤口顿时撕裂得更加严重。
“我说了,”不见寒冷声说,“你别过来!”
不渡平脚步僵在原处。
“我从小跟我妈一起长大,接受的是她的教育,没觉得她教我有任何不好。”不见寒说,“我能理解你和我妈观念有差异,也明白有很多事,你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但是有一件事,你不能企图干涉我的选择,不能就是不能。”
“我生来就是要画画的。”
“我没有其他任何长处,不认为任何事情有必要,对活着也没有太大的执念。你觉得我没出息也好,认为我脑子有病也罢,但画画就是我实现人生意义的唯一方式。”
“想阻止我画画,你可以试试打断我的手。可你打断我的右手我还有左手,打断左手我还有脚,双手双脚都打断我用牙叼着都要画!假如真有一天我不再画画,那除非是我死了!”
“你要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就让我滚出去,去赚不到钱活该饿死,去自生自灭,当做你从来没生过这样一个儿子。”不见寒疼得直发抖,声音哽咽,“反正我当了这么多年没爹的孩子,早就习惯了!”
不渡平怔怔地看着不见寒,忽地,眼眶竟然红了。
“你说什么傻话,你爹不是就在这儿吗……”不渡平的声音中也夹杂了哽咽,“爸爸就是想你好的,啊?你干什么都行,别跟你爸爸赌气,别做什么傻事啊……”
“我没有跟你赌气。”不见寒说,“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别转移话题,我刚刚说的事情,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你想画画,行啊……那你就画吧……”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不渡平脸颊上掉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厨房围裙上留下显眼的水迹。
他狼狈地用手背擦拭掉眼泪,用力抽了两下鼻子:“没事的,你画吧,喜欢画画你就画吧。爸爸,爸爸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过得轻松一点……只要你过得开心,想怎么样都行。”
“爸爸不逼你了,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爸爸有钱,就算你将来挣不到钱,爸爸也可以养你一辈子……”
“只要你做个健康快乐的人……”
在不渡平语无伦次的哭泣声中,不见寒感到疲惫极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紧紧掐着手臂,后背倚在鞋柜上,慢慢往下滑,最终跌坐在了地上。
他张开嘴唇,发出一声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答应。
“……行。”
第325章 拾遗此·不渡平·八
不渡平最终答应了不见寒,会替他向学校申请离校准备艺考。
不见寒高三这一年,学校正好换了一个新校长,急于在这一届学生的成绩上做出事业来,不仅取消了午休、增加了晚自习的时间,还大幅度收紧了艺术生的离校集训批准。不渡平多方联络,走了很多关系,才终于拿到了这位校长的同意书。
集训开始于高二结束的暑假。不渡平亲自考察了楚庭市排名前几的艺考集训画室,替不见寒考察了画室和宿舍环境,然后才开车送他过去,帮他报名。
集训班有好几种,二本协议班、重本协议班和美院班,报名费也是阶梯式的上升。二本协议班一期就要三万,美院班更是高达十万,号称学生考不上协议指定的院校等级就可以退款。不渡平犹豫了半晌,不见寒却拦住他,说:“不用,报最低的二本协议班就行。”
不渡平有些不赞同道:“你既然准备走这条路,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怎么能以最低标准要求自己?”
“我参加集训,无非是来适应下联考的应试风格考试模式,没必要花那么多冤枉钱。”不见寒说,“你不用想那么多,专业上的事情听我的就行了。”
不渡平见他这么自信,也就没有再坚持,只给他报了二本协议班。前台报名处的老师给他登记了信息,开始安排宿舍。
正好此时,一个和不见寒差不多大的男生穿着灰扑扑的校服走下楼,来前台拿外卖,老师叫住他,给不见寒介绍道:“这是你舍友,苗诚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然后又对苗诚博说:“这是今天刚来的同学,你新舍友不见寒。你一会儿带他上去参观参观,熟悉一下画室环境。”
“啊?哦,好!”苗诚博挠了挠头,“新舍友名字挺特别的啊。”
不渡平拎起不见寒的画板和颜料盒,打算帮他送进画室里,不见寒立刻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说:“不用了,我自己扛上去就行了。”
不渡平掂了掂颜料盒:“这得有好几斤沉吧,你扛得动吗?”
“以前都是我自己拿的。”不见寒说,“再说了,你送我上去,家长全程在旁边,我怎么和同学聊天?怪尴尬的。”
“……好吧,那你喊同学帮帮忙啊。自己别累着了。”
苗诚博很主动地过来帮不见寒拎了画板。不见寒的画板和他们的不一样,他们都是中空的合成木画板,很轻,不见寒的画板是实木的,差点压得他一个踉跄。
他一边惊叹着好沉,一边帮不见寒拎上楼梯,同时劝告道:“我们这边画室为了还原校考场景,是不让用画架的,只能用膝盖夹着画板画。你这么沉的画板,到时候腿很累的。”
不见寒说:“没事,我挺习惯不用画架的。”
苗诚博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画室教室在二楼,去宿舍区必然会经过教学区。这时候正是午餐时间,留在画室里的人很少,不见寒只看到一个男生在画画,他周围围了三四个人,端着盒饭在看他画。
苗诚博朝中间那个正在画画的男生呶了呶嘴,说:“那是美院班的赵贺坤,咱们画室小男神。”
不见寒问:“这怎么说?”
“他几天前就来了,和画室里的学生老师搞熟了关系,现在追捧他的人特别多。人家爹在教育局,妈是艺术世家,省美术协会高层。对了,这间画室就是他妈学生开的。”苗诚博说,“他本人也是从小就学画画,科班出身,奖拿到手软……原钻杯青少年国际绘画大赛知道不?他小学就拿了原钻杯金奖,近十年来唯一一个亚裔的金奖得主。”
这奖项不见寒还真听说过。
他回想了一下,当年自己拿原钻杯金奖的时候,省电视台好像确实是对他提出过采访申请。省美协也说是为国争光,值得宣扬的事情,希望能等他回国后再在国内办一次颁奖典礼。但当时他对这种公众活动完全不感兴趣,也讨厌在那么多无关人类面前露脸,母亲就直接帮他推掉了。
不过据说后来省美协还是强行把这个颁奖典礼给办了,摄影现场另外找了一个和他同年的孩子代替他上台领奖,做足了宣传文艺工作的面子工程。
不见寒说:“哦,原来是他啊。”
“对啊,牛逼吧。”
“是挺牛逼的。”
赵贺坤一边画画,一边对站在画架旁边的另一个男生说着些什么。男生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不是太情愿。
“赵贺坤别的都还行,就是特别爱炫技,喜欢给人改画。见到别人画面的有问题,问也不问一声,就直接动笔了。”苗诚博小声对不见寒说,“佩服他的人当然觉得特别荣幸,但你知道嘛,学画画的,好多人都有点自己的脾气,不是那么爱叫别人动自己的画……”
不见寒:“嗯,这个习惯是不太好。”
“但他画改得确实挺好,所以被改的人大多不了了之。诶你看,他改过之后这个画面是不是一下子协调了很多?他画技是厉害吧?”
他们站在这儿看改画已经有一会儿了,从画面的变动上,不见寒大致也能看出这个画室小男神的水平。
他思索了一下,评价道:“不错,基本功挺扎实的。”
苗诚博:“……就这?”
不见寒困惑反问:“还能怎么?”
他来的路上看到了这个画室学生的作品展示,水平可以说是稂莠不齐,各种歪瓜裂枣差点超出他对画技低劣想象的极限。在同龄人中,赵贺坤的水平确实相当不错,造型基本功练得相当到位,不见寒自认为已经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苗诚博拍了拍不见寒的肩膀:“兄弟,这个逼装的不错,要不是知道你报的是二本协议班我就信了。我看好你。”
不见寒:“?”
这时候,正好那边的改画也结束了。
赵贺坤最后指导了那个被改画的男生几句,朝画室门口这边走来。他迎面碰见不见寒,见到是生面孔,笑着打了个招呼:“新生啊?哪个班的?”
苗诚博替不见寒回答道:“这我舍友。”
“哦,二本班的啊。”
赵贺坤一听说是二本班的,立刻就兴趣缺缺,语气也淡了不少:“明天全画室摸底考,别起晚了。”
不见寒点头:“好的,谢谢。”
说完,就拎着颜料盒,跟苗诚博一起往宿舍方向去了。
不见寒以为赵贺坤是美院班的学生,和他应该不会有太多交集。殊不知第二天的开学摸底考试是全画室统一的,混班编考,他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赵贺坤的的旁边。
上午是素描和速写,素描考的是一些相对简单的静物组合,速写是单个的人物。不见寒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作画,完全没有留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赵贺坤时不时投来的,向他窥探的眼神。
等到速写考试结束,中午休息的时候,赵贺坤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报的是二本班啊?”
“是的,二本班怎么了?”不见寒有些奇怪。
“能来画室集训的学生,家里都不会缺钱。而且画室承诺了考不上目标级别的院校就会退款,所以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报重本班和美院班。”赵贺坤解释说,“一般只有基础差到不行,画室老师都实在没把握带动的学生,才会劝他们去报二本班。你舍友苗诚博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学习成绩太差,高三才决定学美术的,只是想混个本科读。毕竟艺考生的文化课成绩要求低。”
不见寒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贺坤问:“所以你这个水平,为什么只报了二本班?”
不见寒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我想花报二本班的钱考上美院,然后让我爸把二本班和美院班学费的差价退给我当零花钱。”
赵贺坤:“……”
太真实了。
下午是最后一门课考试,色彩。
这是赵贺坤最得意的一门科目,他又忍不住想去看不见寒在色彩考试中会有什么表现。然而不见寒一揭开颜料盒的盖子,赵贺坤就愣住了。
他的颜料盒子用的是最普通的、没有标识的白色手提盒,里面装的,却是一排海外进口的Nicker罐装水粉。
这个牌子的颜料颗粒极其细腻,色彩艳丽,性能介乎于水粉和水彩之间。然而这个牌子在水粉中最显著的特征,是它的昂贵。同样一套颜料,它的价格是艺考生常用品牌马利的十倍,青竹和米娅的四到五倍。
像不见寒手里这样一套36色的罐装Nicker,售价能高达四位数。
让这样的学生、在这种级别的考试上使用这种颜料,不啻于直接烧钱。他眼睁睁看着不见寒拿出画笔,沾上颜料就开始往画纸上胡乱涂抹。像看见了一个挑柴的村夫捡到了一大块金子,却将它熔铸成斧头伐木,简直让人浑身难受。
他忍不住提醒不见寒:“色彩的作画步骤不是这样的!要先起草稿,然后铺大色块,上主体物和衬布的固有色……”
不见寒打断他的话:“考试期间允许学生互相交谈么?”
赵贺坤哽了一下,有些恼怒:“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
不见寒觉得更有意思了:“你在教我画画?”
赵贺坤:“……”
他决定再也不搭理这个二本班的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