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氏十六戒
莫非他们是遭遇了这样的状况吗?不见寒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没有拦住不见寒冲进废墟,导致不见寒在试炼中失败了吗?
元彦浑浑噩噩地冲出家门,打车来到了殡仪馆。殡仪馆里一个人都没有,不见寒的尸体就停在大厅里,仰躺在一张可以推动的金属架床上。
站在不见寒的遗体旁,元彦因为赶往殡仪馆的狂奔和紧张而喘息着。大堂里没有开灯,他仅能凭微弱的烛光看清不见寒的面庞——脸色清白,死不瞑目,脖子上留有一道骇人的勒痕。
他止不住地想,如果他当时拦住了不见寒,和不见寒一同坐上了那辆离开病院的车……不见寒是不是,就会活下来?
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说不清是紧张,恐惧,还是……兴奋。他屏住了呼吸,借着恍惚晃动的烛影四处摸索,竟然在殡仪馆的储物柜里找到了一把刀。
据说有些殡仪馆为了让进入焚化炉的尸体烧得更快,会用刀剖开死者的腹部。他猜这把刀可能是用来做这种事的,但是他并不打算这样用它。怀着紧张敬畏的,多年夙愿即将实现的心情,他提着刀走到床边,来到不见寒尸体跟前。
他急促地呼吸着,冷汗从额角渗出,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他举起刀,将不见寒的右手,从尸体上砍了下来。
“我做到了……”
他疯疯癫癫地低语着,把自己的右手砍下来,扔了刀,抓着不见寒的右手,试图将断手接到自己手腕上。
“这是我的手了!”他紧紧握着手腕与右手断口相接之处,举高右手大喊,“太好了!有了这只手,我就能画画了!”
血流出来,染红了半边身体,可他完全忘乎所以,兴奋地又喊又跳。他到处寻找纸和笔,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新得到的这只宛如有神迹存在的右手的能力。他终于在殡仪馆的接待处找到了登记表和签字笔,将表格翻过来,企图在空白的一面作画。
然而,当他用颤抖的右手握住笔,想要在纸上留下痕迹时……
这只右手,从他腕上掉了下来。
元彦呆怔了片刻。
他很快又捡起了这只手,像摆弄一种不太趁手的工具那样,努力将它安装到自己身上。他甚至找到了缝合尸体用的针线,忍着剧痛将它缝合在自己手臂的断口上。可是右手对他的一切努力无动于衷,他明明能感受到右手的存在,他知道这只手中蕴含怎样无穷的创造力和绘画技巧,但是他无法将它使用起来。
他就像是拿到了一台智能手机的原始人,隐约意识到这东西中蕴含怎样改天换地的神奇力量,却因为不懂得如何操作,而陷入僵局。
“不,不是这样的……”元彦喃喃自语,他变得惊慌起来,“我明明和他一样!我心里也有自己想要创造的世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和绝妙的设计。我唯独不如他的,只有缺了他这只想画什么就能画出来的手而已……”
“可是为什么我画不出来?”
“我明明已经有他这只手了啊?!”
他意识颠倒,魔怔一般狂乱地自言自语,不断试图将握笔的右手按在纸面上,祈求它自己画起来。忽地,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讥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猛地回头,不见寒冰冷的尸体,在金属架推床上坐了起来。
那具躯壳仍旧泛着尸体的青白,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可这具尸体却在笑,用失去了手的右臂支撑在床沿,居高临下地、轻蔑地望着元彦。
“你以为你和我之间的差的,”不见寒嘲讽道,“只是一只手而已吗?”
元彦开始感觉到了痒。
从那只不属于他的手上,长出了许多触须,深深扎根进他断腕的伤口处。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想将那只手从身体上扯下来。可是他太迫切想要得到这只手,所以缝合得太紧密了,以至于撕扯的时候缝合线扯裂了自己手臂上大片血肉,疼的他尖声惨叫。
触须像寄生虫一样,沿着肌肉的缝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入骨的麻痒,像在被一万只蚂蚁紧贴着骨骼啃噬,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将右臂抓得血肉淋漓。
紧接着,被挠破的地方又鼓起大片血泡,像化脓的肿痘,又像一串紫红色的鱼卵紧紧黏在他手臂上,里面翻滚着白色的、脑浆似的虫蛹。
少顷,这些虫蛹孵化,咬破了血泡钻出来,成千上万,沿着他的手臂爬上他身体,撕咬他的皮肤、钻进他毛孔里,在里面孕育更多新的蛆虫般的怪物。
元彦终于惨叫起来。
“怪、怪物——!”他疯狂地大喊,“你不是不见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不见寒。”坐在床边的冰冷尸体说道,“想要窃取我的手,却不敢承受我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吗?”
“连这点代价都付不起,你要拿什么来追逐理想呢?”
元彦已经无暇思考他讥讽的话语了。
蛆虫钻进了他的耳孔,破坏了他的耳蜗。它们又成群结队,沿着鼻孔、耳道和眼窝蜂拥而上,将他的大脑钻成一块千疮百孔、一捏就碎的烂乳酪。
元彦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死去,在最终濒死之际,仿佛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然而转眼之间,他又恢复了意识。
他仍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电脑面前。身体因为从噩梦中惊醒而战栗,冷汗湿透了背脊。
刚才那一切……也都是梦吗?
他急促地喘息着,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下子痛得要死。
太好了!能感到痛觉,说明这不是——
——诶?
刚刚在梦里,他好像也能感受到痛觉啊?
正当他陷入惊恐怀疑之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自己响起了来电铃声。
他的意识还没有运转,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遵循习惯行动,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接听:“喂,你好?请问你是……”
“请问你是不见寒的同学吗?”电话中传来轻柔的女声,“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是这样的,我是不见寒的母亲,他在今天夜里因自杀去世了,我想代他询问你是否有空来参加他的葬礼……”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话,元彦已经听不清了。
他惊恐地望着自己的腕上,梦中被他自己砍断,接上不见寒右手的地方。
那里浮现出了一条血线,以及大片虫卵似的红点。
第356章 剧本十六·怪物的情书·十六
赵贺坤五官狰狞,正在街道上奔跑。
这是一条他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他还在读高三的时候,每周都要从这条街道上经过,去往他参加艺考集训的画室。路上的每一家店铺、每一处拐角,他都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找准方向。
这条路曾经带给他很多骄傲的、宝贵的、快乐的少年回忆,直到现在,他仍然时常会想起自己放学时被画室的同学簇拥着走过这条街道的场景。
但这条路,也同样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最让赵贺坤骄傲的、家中世传的画技,竟然被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无名小子碾压,这件事成了赵贺坤的心魔。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超越,但他绝望地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对不见寒的能力都望尘莫及。
艺术创作这件事,首先拼的是努力,其次拼的是学习方法,最后拼的是天赋。
但是以重要性的占比来论,天赋却占了百分之九十九,学习方法占了百分之零点九,努力只占最后零点一。
他赵贺坤就算有家世和名师的指点、付出所有汗水和血泪,将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到极致,比之不见寒——也不过是那可有可无的,百分之一而已。
那是足以令任何人心生绝望的恐怖天赋。
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拼命都无法追及不见寒之后,赵贺坤终于放弃了。他曾经有多为自己超越同龄人的画技骄傲,如今就有多庆幸,这个世界不是由画技的强弱来决定一切的。不见寒有碾压他的画技实力,但他有一对好父母,有富裕的家境,丰富的人脉资源。这些都将化为支撑他的力量,能够弥补他在个人能力上的任何不足。
联考成绩出来那天,他看着不见寒顶着脸上的巴掌印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以专业课最后一名的成绩被京华美院擦边录取,赵贺坤曾以为自己人生终于有了新的转折。尤其是在他得知不见寒没有被录取到京华的消息之后,他更是如释重负,仿佛一层时刻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终于被挥开。他迫不及待地广告亲朋好友,包了最好的酒家宴请画室所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同学吃饭以示庆祝,假期去国外旅游,自在得忘乎所以。
然而,在他第一步踏进京华美院的校门时,一场开学摸底考,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整个假期都没有拿起过一次笔,赵贺坤的画技生疏了很多。技巧粗陋的画面引起了教授们的注意,他们怀疑赵贺坤考场代笔。调看他校考和联考的试卷对比之后,教授们意外发现,赵贺坤的联考色彩试卷,卷面风格完全异于他本人应有的水平。
赵贺坤联考篡用其他考生答卷一事,由此曝光于天下。
这已经不是绘画能力问题,而是人品道德的问题了。京华美院校方态度坚决地对赵贺坤做出退学处分,并且对楚庭市教育局相关方面问题提出质询。
联考成绩作废之后,赵贺坤没办法再入读任何美院,还要停考一年。最终通过母亲那边的关系,他进入了一家专科院校,毕业之后又通过家里介绍,在一家亲戚开的公司当了挂名美术总监。
他眼睁睁看着昔日毫不起眼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飞黄腾达,而曾被众星拱月的自己,只能在三流公司挂个闲职混吃等死。他曾经无数次回想,无数次反思,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才会走到这个落魄的地步,最终他认定——这一切都是不见寒的错。
如果不见寒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他面前,或者不见寒没有身怀足以击溃他人生信念支柱的天赋而来,他一定还是那个鹤立鸡群,被交口称赞的少年天才赵贺坤。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他离开青山病院,看到眼前弹出提示【剧本成功通关,请选择您想要实现的愿望作为奖励】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回到高三集训那年!”
眼前白光一闪,他真的回到了自己高三的时候,穿着被碳灰染得灰扑扑的校服外套,站在画室附近的街道路口。
他毫不犹豫,朝画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次,他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
画室门口,不见寒正提着画板,独自站在前台那里登记个人资料,办理入学手续。赵贺坤两步冲到他身边,在少年错愕的回头中劈手夺过画板,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画板的尖角霎时间划破了不见寒的额角,他本能地伸手捂住额头,同时因为大脑被震荡的剧痛摔倒在地上。
赵贺坤嘴角一咧,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前台负责学生信息登记的老师、往来的画室学生都受惊叫喊起来,但赵贺坤丝毫不为所动,趁不见寒还没能有所反应,举起沉重的画板,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他身上。
血和碎肉飞溅在地板上,不见寒一开始还忍着痛楚挣扎,但很快,他的伤势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静静地蜷缩在血泊中,像一团没有生机的死肉。
赵贺坤红着眼,喘着粗气,手里被鲜血浸透的画板砰一声,砸在地上。
他放声大笑起来。
他做到了。
他终于把自己多年的梦魇彻底解决掉了!
从此以后,他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光明正大地去争取自己应得的一切,再也不用因为担心被什么人压在头上而去使出下作的手段。不用提心吊胆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揭穿,不用因此付出代价,他还是那个风光无两的赵贺坤!
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液的血迹,他兴奋不已,往画室楼上走去。
在记忆中,这条楼梯应该只有二十来级,很快就可以走到二楼。但是他不断地迈动脚步,不停地往上走,好像始终停留在楼梯的正中央,无法走到楼上去。
出口明明就在眼前了。
他有些纳闷,因为兴奋而发昏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许。
浓郁的血腥气从背后飘来。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
被他砸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的不见寒,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站起来,而是这团血肉蠕动着相互堆叠,勉强拼凑成了一个可以被称为“人”的形状。伶仃的骨片和破碎的皮肉挂在被血浸透的衣服上,血掩盖了少年的五官,只剩下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贺坤,让他头皮发麻。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兴奋和激动彻底消退。赵贺坤背脊发凉,愕然地看着这团非人的事物。
他应该是嘴部的地方黑洞开合,发出嘶哑古怪的声音。
“你就这点出息吗?”
“什么……我靠,什么玩意?”赵贺坤不由得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小腿一软,被自己绊倒在台阶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明明已经把你杀了……”
那团淤泥般的血肉没有回答,拾阶而上,朝他缓缓踱来。
赵贺坤感到了窒息。浓郁的腥臭味哽住了他的呼吸道,他眼前开始发黑,斑斓的色块接连浮现,耳边响起错乱颠倒的呓语。
他反手扒住台阶,连滚带爬,往后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