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氏十六戒
只要完整地听过一遍海妖之歌,这支曲子的旋律就会深深烙刻在聆听者的灵魂中。左如何是用翅膀而非双耳聆听,因此没有被歌声支配;但是那些听他唱完整支曲子的幻想使,再也无法将这支曲子遗忘。
它们的脑海中将持续不间断地回荡这支歌曲,重复哼唱,并且旋律鸣响的节奏会变得越来越快。它们脚下的舞步也将随之加快,直到力竭死亡或者崩溃为止。
彩虹人鱼身不由己,让出了通道。
“快走!”
左如何招呼道。
可是,在彩虹人鱼挪开的一刹,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被彩虹人鱼挡在身后的东西终于露出来,是一台通体海蓝色的古董八音盒。
八音盒表面涂着带有细密银闪的光漆,如同月色下的海沫,又像深远无垠的星夜。它四角浮雕着金色的浪花纹理,优美典雅,是上个纪元遗留给后世的珍贵宝物。
它的金发条自动旋转起来。
勾人心魄的歌声,自转轴与黄铜拨片之间迸出。
左如何的歌声,引来了幻想使海妖之歌的本体。它的歌声比左如何更加缥缈空灵,是暴风雨之夜的海角,鲛人将航船诱入礁丛的绝美吟唱。
玩家们已经在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但穿透力极强的歌声仍然从指缝间穿过,钻入耳中。
左如何扑上去,紧紧抱住那只古董音乐盒。手稿上说过,海妖之歌的外壳无比坚固,悬空之笼无法用任何方式将其破坏,只能收押在潘朵拉之匣中。
一旦脱离控制,海妖之歌可能出现在任何有音乐声响起的地方——换而言之,只要有人完整地听完一支曲子,他的脑子就里将永远回荡这段旋律,永远被海妖之歌的阴影笼罩,直到死亡为他带来寂静。
左如何尖叫起来。
这不是无序的胡乱叫嚷,他企图用尖锐、高昂的歌声破坏海妖之歌悠扬的旋律,打断玩家们对歌声的聆听。
他身后的双翼把他整个人和他怀中的八音盒整个包裹在内,每一根飞落的羽毛都在半空中震颤,与他高亢的歌声构成回响,将八音盒释放的海妖之歌隔绝。
尖锐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同时让左如何怀中的八音盒颤抖起来。无法被任何物理手段破坏的八音盒,只能以同等的歌声去压制。
它转轴开始卡顿,拨片弹出的音符错乱不堪,逐渐无法组成完整的乐曲。八音盒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最终难以承受两支歌声的抗衡,在剧烈的颤抖中分崩离析。
左如何的七窍涌出鲜血。
坚实的外壳只能从脆弱的内核攻破。用歌声将八音盒内部结构破坏的代价,是他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海妖之歌的重创,被震碎成一团血糊。
他的腹部迅速开始发紫发黑,那是血污积淤的象征。血夹杂着呼吸产生的鲜红色泡沫,不断从他口鼻中溢出,他身后温暖的白色双翼也在一瞬间溃散,化为游离的光尘。
“小左!!!”
裴尧嘶吼他的名字。
左如何此时,已经没有身份卡傍身了。
他是一张被血污撑满的皮囊,紫黑色的皮肤表面鼓胀,只要轻轻一戳,血就会涌出来。他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在裴尧冲向他时,用力握住了裴尧的手。
“裴……尧……”左如何微弱的声音,夹杂在血沫涌出的咕噜声里发出,“认输……”
光羽的权柄碎片从他濒死的身体里析出,落在裴尧手中。
悬空之笼的游戏规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他们甚至还没能找到逃离这里的路径,就已经死伤惨重。
裴尧还有一次获胜者的特权。只要他选择认输,放弃这场游戏,就可以用特权赦免失败的惩罚。他能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平安离开悬空之笼。
左如何将光羽的权柄碎片托付给裴尧了。
他相信裴尧。
他坚信着,只要裴尧能活着离开这里,就会竭尽全力,去救回所有一息尚存的队友。
或者是——替他们复仇。
第425章 剧本十九·悬笼昼荒·二十八
受海妖之歌支配的幻想使踏着旋转的舞步离去,却有更多被恶夜之饵气味吸引的幻想使追来了。
荀千秋祭出了自己火力最强的炮筒,也没能阻挡那些幻想使的追击。它们当中有许多不畏惧炮火,甚至有些根本没有形体,无法被物理攻击伤害。
荀千秋逐渐感到力有不逮,他拉住裴尧的手臂,将他从左如何身旁扯开。
左如何的身体坠落在地,裴尧脑中空白。从他掌心里滑出去的手还是温热柔软的,甚至没来得及冷却。
他忽然想起被左如何推给他的陈明轩。可当他回头时,牧糍已经将陈明轩胸口捅个对穿。她用血水凝成的长剑挑起这具微微发胖的身体,掷向幻想使们。幻想使蜂拥而上,将陈明轩的身体淹没。
裴尧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你在干什么?!”
“幻想使冲他来的。他身上还有身份卡,死不了。”俞尉施漠然道,“我们难道要带着累赘逃跑吗?”
裴尧眦目欲裂,只得到俞尉施一个冷淡的眼神:“你认输吧。”
理智告诉裴尧,这对他而言,似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裴尧不甘地攥紧了拳,权柄碎片的棱角硌在他掌心里。他恨自己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可以巧妙地带领所有人脱离险境,也恨自己不够果决,没能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们拦下危险。他心怀的让所有人平安无事的志向,好像永远是现实的拖累。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我认输。”
裴尧主动认输出局,身影消失在原地。
悬空之笼中,现在只剩下六名存活的玩家。
“往这边走。”
替他们引路的炼金术士终于说话了。他替他们清出了前路,带他们远离陷入混乱的危险区域。
但俞尉施说:“这不是去宿舍的方向。”
白袍炼金术士停下脚步,朝他回头。
“去往宿舍的方向与这边相反,”俞尉施说,“你是什么人,想带我们去哪里?”
胳膊被炼金术士牵在手中的兰小敏愕然回首。就在这一瞬间,她看清了炼金术士别在襟前的粉色蔷薇。
他是那个救过她的人!
兰小敏:“等等!他应该可以信——”
狂烈的热风裹挟着玫瑰花香,从走廊另一头呼啸来。
在持续不断的震动中,他们看见了黑暗尽头,一大簇枝叶暗紫色的玫瑰丛自墙壁的缝隙中蓬勃而出。
玫瑰是向阳的花木,它在拼命生长,根系深入悬空之笼墙体和地面的裂隙。一颗植物种子发芽的力量足以顶破砖石,何况是这样一大丛灌木?脚下的地面在剧烈的摇晃中被玫瑰失控的根系撬开,灼热耀眼的光迸发而出,刺痛所有人的双眼。
热风汹涌,令人一瞬间以为自己置身于蒸笼之上,脸皮滚烫发干。内外温差造成气流的激荡,将众人全部掀倒,旋即以恐怖的吸力,将他们卷向脚下的裂隙。
离裂隙最近的炼金术士首当其冲,跌入光芒闪耀的地裂。兰小敏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被他带着,一同坠向万米高空。
荀千秋扑上来,抓住兰小敏的手。两个人的重量险些将他也拖下裂缝形成的悬崖,他紧紧卡住裂缝边缘的一处残墙,勉力支撑,耀眼的炎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他朝兰小敏大喊:“放开他!”
兰小敏回吼:“他会死的!”
兰小敏左手被荀千秋拽着,右手拉着炼金术士,浑身剧痛。她感觉自己像烈风中一片单薄的枯叶,随时会被撕裂开。她原本就力气不大,危机时刻爆发出的潜能竟然让她抓住了平时她绝不可能抓稳的人,可是她撑不了多久。
她快要哭出来了:“你爬上去,爬上去啊!”
炼金术士说:“你松手吧。”
兰小敏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
“为悬空之笼的危难献身,是每一个炼金术士的义务。”炼金术士说。
兰小敏喊:“献个屁,我正在救你!”
炼金术士说:“你是玩家,对这里的一切不负有责任。”
炼金术士手心没有痊愈的伤口,在兰小敏用力的抓握中再次崩裂。血腻满了指缝,又湿又滑,她快要抓不住他了。
荀千秋的力量也抵达极限,朝她哑声嘶喊:“你当他是游戏NPC!管他那么多!”
兰小敏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来,瞬间被热风吹干:“可他救过我啊,我怎么能不管?!”
话音落下,她竟然听见被她拉着的炼金术士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被狂风吹散:“傻姑娘。”
同时负担两个人的重量,荀千秋终于坚持不住。兰小敏的手从他掌中滑落,和炼金术士一起坠入渊隙。
身体骤然失重,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兰小敏感到自己的衣襟似乎被人抓住。玫瑰的花瓣自她脸侧掠过,烈风回旋于身后,将她的身体从无尽光芒中托起。
世界对她说:“你合格了。”
兰小敏才坠下缝隙,感知到光出现的玫瑰立刻像疯了一样,枝叶涌向地裂,将溢光的缝隙填满。
悬空之笼外的高温使花叶在瞬息之间枯萎,但玫瑰藤感知不到疼痛,将枯枝败叶挤碎,继续向着光芒生长。
繁密的枝叶将炎风挡住,牧糍、俞尉施和荀千秋总算是能喘上气。被强光刺激过的双眼回归黑暗,他们眼前都是一片黑泱泱,好一会儿才恢复视觉。
牧糍首先看见了玫瑰在开花。
玫瑰树从枝丫芽点上冒出花苞,开出少许纯白的花朵。很快,这些纯白的玫瑰从花瓣根部开始往上晕染,由浅粉染至深红,如同在汲取某种浓红的营养液。
牧糍发出了疑惑的轻哼声。
她握住伸到面前的花藤,那根枝条竟是温热的,在她掌心里汩汩跳动。好像她抓在手中的不是冰冷的木质,而是正在输送血液的血管。
她感应到了这层薄树皮下奔涌的血液,同时也看见了花丛深处的主干,几个受创的弹孔正在渗出血液。在她的操控下,血液化为血箭,破皮而出,在半空中漂浮。失去营养供应的玫瑰迅速被剥离了诡异的活力,变成普通的花枝,很快在烈日炎光里萎靡干枯。
荀千秋爬到花丛前,将凌乱的花枝扒开,回身朝另外两人喊:“这里还有个幸存的玩家!”
牧糍和俞尉施立刻赶来,果然看见重重枝叶之下,覆盖着一道窈窕的人影。
他们将花枝清理开,被埋在玫瑰花下的是身穿红旗袍的女人。
牧糍认出是使用秦楼月身份卡的苍行衣,还没表达出惊讶,苍行衣恢复了意识,从花丛中撑起身体。
他四处张望,神情惶惑,似乎在寻找什么。
荀千秋:“你还好吗……等等,先别乱动啊!”
苍行衣对他的询问充耳不闻,从地上站起来,判断出自己的位置方向,第一时间扶着墙,朝玫瑰花生长而来的方向踉跄走去。
荀千秋追问:“现在到处都很危险,你要去哪里?”
苍行衣扔下一句冰冷的回答:“别管我。”
牧糍迷惑而担忧,用目光向俞尉施征询意见。
俞尉施正低头,拉开手中的天衍卷轴进行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