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氏十六戒
坚不可摧的金属外壳将沐汀兰完全包裹在内,背后光翼缓缓扇动,下身只有一条细长的尾,整体轮廓像一只巨大的机械蜻蜓。
许多头颅大小的杀戮机械傀从她巨大的机体上分离出来,螺旋桨高速飞转,攻击目标锁定在场的另外四人。这些机械傀的螺旋桨都是锋利的刀片,能够轻易将目标绞成肉泥;同时它装载有轻型枪械,射出的子弹带着流光,可怕的火力交织成天罗地网。
弹网首先瞄准的人就是谢祈,流光铺天盖地而去。抢在枪林弹雨抵达之前,银色的光辉率先席卷了她,不见寒的银色刻度暂停了她面前的时间。
蛇尾一捞,谢祈被不见寒拦腰卷走。同时时间之刃闪烁,离他们最近的机械傀切割。
但这些机械傀并没有直接被切碎,只是表面上浮现出了一些划痕。
权柄碎片No.19枢体的权能,【众生平等】。当这项权能激活时,所有的机械傀将平均分摊任何一个个体所受到的伤害。
反击的同时,不见寒余光闪过一道白影。他头顶半空中,世界不退反进,踏在浮空机械傀上,飞快地奔向沐汀兰。
猎人权柄的权能【风动视界】给了他可怕的风的亲和力,扬起的白袍就像一对扇动的翅膀,载着他在烈风的缝隙中穿梭起落。短短一个晃神的功夫,他竟然已经欺近了沐汀兰,再往前几步,就可以攀上沐汀兰庞大的机械臂。
他似乎想从沐汀兰身上找到些什么。
刹那之间,不见寒明白了世界的用意,他在找刻羽和神使权柄。
不见寒犹豫了一瞬,是否要在此时重启时间来阻止世界。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次突袭的成功,不一定能够复现。况且以世界的警觉和敏锐,说不定能通过其他方法察觉他已经开启了三周目,他对敌世界其实没有信息差优势。
况且,《世间》身份卡撕卡的判断优先级在乐园时间的回溯之上,即使他倒转时间,沐时卿也不会复活。到时候他一回到之前的时间点,将要面对的,就是因失去沐时卿开始发飙的沐汀兰,情况和现在没有区别。
千般念头在脑中流转,不过是一念闪过。他用尾尖勾着谢祈的衣服后襟,将她提溜起来,对她说:“你盯着白衣人的动作,一旦他找到权柄碎片,就让四叶草瞬间移动过去。”
谢祈:“然后抢了碎片就跑?”
不见寒恨铁不成钢:“抢到神使权柄碎片还跑什么,你忘了它的权能吗!”
谢祈恍然大悟。
说话之间,世界已经跃上沐汀兰的机械臂。一排霜箭钉入机械臂光滑的金属表面,成为他向上攀爬的阶梯。他单手攀岩,同时躲避着来自机械傀的袭击,动作竟然不可思议地敏捷。简直让人怀疑,他这副皮囊之下,还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在谢祈惊异的目光中,他很快爬到了巨大机甲胸口附近的位置。那里隐隐闪烁着虹色的光星,似乎能看见透明的球体被包覆在机体中。
不见寒:“就是现在!”
霜箭射向玻璃球的同时,四叶草身影闪现,出现在支离破碎的水晶球前,和世界同一时间,向水晶球伸手。
神使权柄受到相邻序列权柄的影响,飘向四叶草。
神使权柄与幻兽权柄同级相邻序列合并,拼成幻想使权柄。
四叶草尚未回头,对沐汀兰施展幻想使权柄的权能;悬浮在世界肩侧的白骨提灯中幽绿火光一闪,射穿了玻璃球的霜箭,居然凌空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奔她而来。
从一开始,世界瞄准的射击目标就不是玻璃球,而是四叶草。
只是他指着玻璃球射出霜箭,位于箭矢飞行轨迹上的玻璃球,就被顺道击穿了。如今四叶草出现在离箭矢如此之近的地方,霜箭自然果决地冲向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四叶草切换回了谢祈的灵魂。原本瞄准的目标消失,霜箭停在半空中,有一瞬间的滞涩。
恶夜提灯火光再次闪烁,世界在极短时间内更改了箭镞的目标。
他并指一勾,箭镞铮然作响,将谢祈的影子钉在庞大的机甲身上。
啄影钉禁锢行动,谢祈被钉在机甲上动弹不得。
战局之上,生死一刹。片刻的拖延,已经足够让事情产生变数。
世界飞快退开,追踪他而来的炮火轰然砸在僵滞原地的谢祈身上。
被啄影钉钉住的谢祈不能使用权能,无法和四叶草交换灵魂,只能以血肉之躯生受下炮火的洗礼。
无差别攻击的炮轰不仅落在她身上,同时落在沐汀兰自己的机身上,将机甲坚硬光洁的外壳砸得焦黑凹裂。炮火的轰击隆隆作响,震耳欲聋,淹没了一切声音,甚至没有人听见谢祈是否在炮轰中发出惨叫。
良久,火光熄灭,硝烟散尽。
两枚璀璨的权柄碎片,从滚滚浓烟中脱身而出,悬浮在半空中,彼此徐徐绕转。
序列相邻的幻想使权柄和万物灵权柄,彼此缓缓靠近,最终在相触的一瞬,融合在了一起。这一刻,彩虹色闪耀,斑斓光晕映亮驾驶室昏暗的四壁。万物生长时朝气蓬勃、千姿百态的侧影,浮现在这枚权柄的光辉中。
万象权柄,终于诞生了。
第460章 剧本二十·鲸歌坠落·十二
刚刚诞生的万象权柄,受到相邻序列的机械权柄吸引,慢慢飘向沐汀兰。
机甲的械臂缓缓升起,巨大的机械手即将把万象权柄拢住。一道冰冷的流光忽然从机械手的指缝间穿过,霜雪将万象权柄冻结,生生从沐汀兰面前掠走。
携带着万象权柄的霜箭在空中迂回,躲避过无数机械傀的拦截,最终将万象权柄送入世界手中。他虽然不能融合万象权柄,却可以动用少许万象权柄的权能——他激活了祭司权柄的权能【新生】,被水母侵蚀消失的右臂,重新生长了出来。
从世界奔向沐汀兰,到他设计借刀杀人杀死谢祈,再到成功夺走万象权柄,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连掌握时间权柄的不见寒,都没来得及插手这一切。
在他治愈右臂的同时,沐汀兰也修复了机甲胸前被炮火轰出的破损。她面向世界,目光阴冷,带着带着无感情的机械感。
她的确想杀死谢祈,但谢祈也只能死在她手里。世界先用裁影撕了她哥哥的身份卡,再借她之手轰杀谢祈,抢走了万象权柄,他们之间的联盟早已破裂。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迎风执炬,必患烧手。
“真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损坏乌尔铎的。”世界嘴上道着歉,语气却毫无歉疚的诚意,耸了耸肩,“要不然,我赔给你一个?”
他举起手中的万象权柄,神使的权能发动。
他在做的事情,正是不见寒原本想让谢祈去做的事——拼合神使权柄,使用神使权柄操纵爱慕的权能,让沐汀兰将万象权柄的持有者当成沐时卿,稳住她并使她放松警惕,甚至利用她对沐时卿的感情支配她。
沐汀兰大脑一阵眩晕,视野颠倒摇晃。此时在她眼中,世界的身影忽然模糊了起来,继而逐渐变得清晰,身形勾勒出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轮廓。她凝神定睛去看时,赫然是沐时卿站在那里,温柔地朝她微笑。
一股热意无可抑制地从胸腔中涌出,她的心脏跳得厉害,茫然地湿了眼眶。
“汀兰,”沐时卿朝她伸出手,万象权柄悬浮在两人之间,“过来我这里。”
“和我融为一体吧。我们从生下来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本就应该是在一起的。”
她不知道此时对她散发出吸引力的,究竟是原本与她共为一体的沐时卿,还是原本与机械权柄共为一体的万象权柄。她着了魔地想向他靠近,触碰到他,与他结合在一起。
任由形势发展下去,沐汀兰可能真的会被世界迷惑,主动向他献上自己的权柄碎片,不见寒不得不出手了。
零落在地的蝴蝶碎尸中,新的迷梦蝶从旧的残翼里破茧而出,振翅飞向沐汀兰,铺开迷离的梦境。
无论是等阶还是与持有者的融合度,女巫权柄都高于神使权柄,因此不见寒创造的梦境轻易压过了世界对沐汀兰的迷惑。沐汀兰一个晃神的功夫,面前的沐时卿已经从沐时卿变成了谢祈,而沐时卿站在她身侧,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她置身于虚实难辨的幻梦中,头顶的冰蓝色天窗变成了教堂的彩色琉璃窗。她手捧花束,和沐时卿并肩而立,身后是十余排橡木长椅,阳光灿烂,空无一人。
谢祈站在布道台上,垂眼看着她,位置居高临下。
“沐汀兰,”谢祈问她,“你杀了我,内心没有感觉到一丝内疚吗?”
沐汀兰的背脊颤抖了一下。
“沐时卿归根结底,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谢祈质问道,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尖锐而充满力量,“你为了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杀了许多活生生的人,为他抛弃真实存在的现世,逃避进幻想中,不觉得自己懦弱可笑吗?”
“没了沐时卿又怎么样,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存在。他消失了,你可以再幻想一千个、一万个和你心意相通的完美恋人。可是你为他把我杀了,世上就不会再有第二个我了。孰轻孰重,你心里没有知觉吗,你知道自己已经疯了吗?”
沐汀兰脸色微微发白,用力抓住了身侧沐时卿的衣角,似乎能从他温暖的体温中汲取力量。
“你不是谢祈,”沐汀兰似乎想说服眼前的幻象,也想说服自己,“谢祈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我是不是真正的谢祈重要吗,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有这样自省过?”谢祈说,“你是有多缺爱才会产生这样的幻想?一个人喜欢上他自己,多可怜啊。”
沐汀兰:“我……”
谢祈:“爱别人是危险的,爱自己是安全的。只爱自己,就可以逃避与他人产生感情摩擦可能受到的伤害,可以掩饰自己没有走出幻想圈子的勇气的事实。”
“你沉浸在毫无意义的顾影自怜中,忽视其他人曾真切向你付出过的感情。沐汀兰,对于这一切,你可曾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
沐时卿揽住沐汀兰的肩膀,将她搂向自己:“我不愧疚。”
谢祈:“哦?”
沐汀兰手中的花捧,倏然拆分重组。她身穿嫁纱,手提枪炮,枪口闪烁着银色的冷光。
“哪怕对于其他人来说,‘沐时卿’只是毫无意义的幻想产物。可对‘沐汀兰’来说,这就是我的恋人。”沐汀兰说,“爱本来就是虚幻缥缈的感情,应当同样在幻想中被消化掉,这才是爱最美好的、完美的存在形式。将虚幻的感情寄托在一件真实的事物上,才是虚实错位的怪事!”
枪口蓄能,朝布道台上的谢祈迸出炽热的火光。
在她眼中,教堂被击穿,琉璃窗支离破碎,散落成彩色的星海。悲天悯人的圣母像双目垂泪,洁白的大理石被灼黑,龟裂成废墟。
沐汀兰和沐时卿在火海中相拥,火舌舔舐上她纯白的嫁纱。一切在烈火中颠倒,她踮起脚尖亲吻沐时卿,嘴唇上的触感不再是镜面的坚硬,水晶球的冰冷,全息投影的空虚。他的怀抱温暖而充满安全感,像一场甜美的梦境,温柔得让她落泪。
被沐汀兰在幻觉中当做谢祈射击的世界,并不能体会到这一刻足以让时光驻足的浪漫。
他用幻兽穿梭空间的权能狼狈躲闪,白袍边缘被燎成了焦黑。
他十分惋惜地看了一眼沐汀兰——与其说他是在看沐汀兰,不如说他在遗憾地盯着沐汀兰身上的机械权柄,以及他没来得及取走的刻羽权柄碎片。但是接连使用三个权能,他对万象权柄的掌控已经达到了极限。趁沐汀兰还被幻境迷惑,没清醒过来,他必须撤退了。
世界耸了耸肩:“算了,贪多嚼不烂。”
说罢,他一个闪身,万象权柄带着他从乌尔铎中消失。
此时乌尔铎中,只剩下不见寒、苍行衣,以及被梦境蛊惑的沐汀兰。
被世界掠走了唾手可得的万象权柄,错失拼合造物主序列的机会,不见寒不能说不遗憾。但是眼前更紧迫的问题,是解决随时有可能苏醒的沐汀兰。
长长的蛇尾收敛,恢复成人类的双腿。他身后的蝶翅振开,散落紫蓝色的粼粼幻光,带着他飞向沐汀兰。他凌空悬飞在沐汀兰面前,体积差距甚是庞大——像一头前代文明遗留的机械巨兽面前,飞来一只精致的蜉蝣。
沐汀兰遮挡在护目镜后的双眼紧闭着,睫毛轻微颤动,仿佛陷在一场流离坎坷的梦中。不见寒从许久不用的道具栏中取出一样道具,对准她心脏位置,也是机甲驾驶台的位置,装了上去。
那是一张破旧的方向盘。
道具【载具杀手】:当你将它安装到任意一件交通工具上时,该交通工具立即会产生出轻生的念头。
“乌尔铎可以用来代步,是沟通第三与第四纪元的路径,也未尝不是一种交通工具。对吧?”不见寒轻声自言自语。
庞大的鲸身开始了震动。
在激烈的颤抖中,鲸身开始倾斜。它的双鳍划过长风,振起悠扬渺远的鲸歌。
遮天蔽日的乌尔铎,永悬于第四五纪元之上的双月与夜幕,背负着灿灿日光,终向遥远的汪洋坠落。
沐汀兰身体失重,意识朦胧地坠向无尽的烈火。
仿佛有很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她回顾起自己短暂而充盈的半生。
她想起自己抱着枕头,听母亲夜话,讲述有关那个尚未出世便死去的哥哥的故事;想起自己每夜临睡前躺在床上,脑海里幻想,慢慢勾勒出兄长完美温柔的形象;想起自己对沐时卿渴慕若狂,托关系偷偷去医院买来女中学生年轻的错误留下的死婴,将它当做自己爱慕的哥哥在现世存在过的痕迹。
也想起和谢祈一起聊脑洞,写小说。想起体育考试跑八百米,谢祈站在终点朝她大喊:“加油!你哥在后面看着你!”
她们携手同走春夏秋冬,因为有彼此的搀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追求毫无意义。
她还想起自己和谢祈从大学毕业的那天。她们约好了一起去欧洲,进行一场纪念学生生涯结束的毕业旅行,女孩们在充满异乡风情的街道上笑闹,买漂亮的衣裙和首饰,看陌生而美丽的风景。
她们最终在城郊的一座废弃的教堂里落脚。弥经岁月的教堂中一片空旷,砖石的缝隙中生出野草。她披上雪白的嫁纱,捧着一束粉蓝色的无尽夏,走进被世人遗忘的建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