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天色渐晚,冬天的晚霞远不如夏天浓墨重彩,太阳一落山,那点金辉便草草收场。感谢宴上觥筹交错,詹富海是毫无争议的主角。到场的不少都是南山市的富豪,如今罗应强死了,应强集团等待被瓜分,詹富海这个外来的新贵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利益的中心。
他如鱼得水地和这个总那个总交流,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视线在打了几个转之后,“无意”落到了陈争身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朝陈争走来,“陈队,你怎么来了?该不会是对我的提议动了心,准备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陈争提起挂在脖子上的临时工作牌,“警力不足,调来维持秩序。”
詹富海视线在工作牌上逡巡,忽然笑起来,“陈队,你这是何苦?调来调去你不嫌累吗?不如早点到我这里来,更有发展前景啊。”
陈争说:“詹总又在说笑了。”
詹富海看看身后,“既然陈队来赴我的约,不如我们今天好好聊聊?你是不是真来维持秩序,你知,我也知。”
陈争平静道:“嗯?”
詹富海发出低沉的笑声,陈争正要继续和他打太极,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身影。
一个熟悉到他不可能忘记的身影。
他猛地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背对着他,正朝2号门走去。他心跳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拦住詹富海,“抱歉,我还有事。”说完立即朝那人走去。
然而宴会厅太大,等他终于赶到2号门时,那人已经从门口消失。他拼命控制着情绪,视线在黑沉的夜色和刺眼的灯光下飞快寻找。
他不会认错,那个背影是韩渠!
夜色下的B区和A区就像两个世界,A区的声浪高得仿佛能刺破天幕,B区就像被遗忘了一般,蜷缩在安静的囚笼中。
两道黑色身影矫捷地从墙上越过,稳稳落在地上。看来詹富海相当重视今晚的话剧首演,B区的作业也停了下来,一盏灯都没开。工地上钢架、吊塔林立,在远处灯光的烘托下,像一个个狰狞的怪物。
鸣寒没有立即行动,聚精会神观察着周围的状况。太安静了,这种安静已经超越了正常停工的范畴。一般工地就算休息,也会安排人手值班,而这里,就像提前布置出来的陷阱。
“小心。”鸣寒对身边的周决说:“可能有陷阱。”
周决点头,“分头搜索?”
鸣寒指了指左边,周决会意,无声地潜入右边的黑暗。
冬季的风猛烈,在市区感受还不深,但新城区几乎高建筑太少,这一片如果剔除剧院和云享娱乐的办公楼,更是一片荒地。狂风呼啸着刮在鸣寒脸上,带来阵阵寒意。
鸣寒仿佛听到了什么声响,像是金属彼此摩擦的动静。但风声太大,A区的欢声更是覆盖了听觉,一时间无法辨认这到底是什么声响。而当风停下来,那摩擦声似乎也停下了,就像刚才只是幻听。
鸣寒精神高度集中,朝施工处走去。
B区比他想象中更大,除了吊塔,其余地方全部用防尘网罩了起来,夜里光线不足,视线没有办法穿透防尘网,那些高于地面二三十米的建筑框架像庞大的迷宫,嚣张地挡住去路。
这确实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鸣寒小心翼翼地进入“迷宫”,防尘网里,粉尘感非常强。鸣寒不由得想到,詹富海如果想在这种地方对他动手还挺容易,利用粉尘制造爆炸,警方查起来,还可以辩称只是意外。至于为什么会爆炸,还得怪他在这儿使用了枪支。
他更加专注,在“迷宫”中徘徊,时间好像变得格外缓慢,A区的喧嚣被一概屏蔽,眼睛已经彻底适应黑暗,但仍旧没有发现可能存在的目标。
周决那边也一无所获,这座被防尘网笼罩的“迷宫”,似乎真的空无一人。
忽然,鸣寒转到“迷宫”深处,发现这里大有文章,坡道向下延伸,空间被成倍放大,俨然一座地下城。
鸣寒向下走去,由于A区的光线难以照到这里来,黑暗像是厚重的墙壁,直接压到了鸣寒的身上。他贴着墙向下走去,手已经将枪从腰上拿了过来。
“咚€€€€”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立即停住,竭力在黑暗中搜索。空间感在这里受到影响,他花了些时间才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而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调整步伐,缓缓走过去,耳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这条黑暗的路非常长,像是根本没有尽头。但在下到底部时,地面开始斜着上升,前方有细微的光亮。他在脑中回忆一番走过的路,这个地下空间似乎是个V字型,再走下去,就要从另一头回到地面了。
继续往前,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鸣寒蹲下一看,是个纸箱,旁边还有个垫子,纸箱里放着吃剩的面包,垫子上还有余温。有人刚才在这里!
鸣寒更加小心,出口处的微光闪了闪,有人从那里穿过。他拔腿就追,来到出口时,人影已经不见了,而风吹得更加劲猛。他飞快扫视周遭,人影再次闪过,朝吊塔跑去。
他来不及犹豫,迅速跟上。
A区的欢声盛大,掩盖住了一切令人不安的动静,凛冬已经上台表演,不能进入剧院的粉丝载歌载舞,以看演唱会的方式为他助威。
鸣寒盯着前方的人影,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从身高体型,以及跑步的姿势判断,就是刘品超无误。他必须将刘品超抓住,这是调查詹富海、“量天尺”最重要的人证。
刘品超窜入吊塔,费力地向上爬去。鸣寒心脏一下子被提起来,想要逃走的话,爬吊塔绝不是明智的选择。刘品超是想自杀!?
鸣寒戴着手套的手抓住钢架,飞快做出决定€€€€他必须跟着上去!
A区,场内的观众们正享受着这一场为凛冬量身打造的话剧,而在剧院外,陈争因为韩渠的突然出现,已经有些乱了方寸。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韩渠,韩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韩渠一身服务生的打扮,混迹在人群中,难道是为了时刻关注某个人的动向?他一注意到韩渠,韩渠立即消失,这个被关注的人是他?
但是……一丝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但此时情况紧迫,再加上受到的精神冲击不小,陈争一时无法把握这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云享娱乐为了满足粉丝,在大门内和剧场外的区域举行凛冬作品巡展,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陈争不断搜索韩渠的身影,再次发现他出现在凛冬立牌旁边。
“借过!借过!”陈争尽力在人群中穿梭,这一次视线没有再跟丢韩渠。韩渠似乎再一次注意到他,快步朝剧院的小门跑去。
他终于摆脱人群,紧追不舍。而韩渠并没有进入剧院,而是沿着剧院外的阴影,绕着墙根前行。
陈争眉心紧皱,追踪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不对,一切都乱套了!
警方今天的计划并没有追踪韩渠,甚至没有人考虑到韩渠会出现的情况。重案队、机动小组、他,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找到刘品超,以刘品超作为调查詹富海的突破口。
韩渠一出现,计划必然被改变。韩渠只是为了改变警方的计划才出现?韩渠消失接近两年,绝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刚才那种怪异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韩渠的目的如果真是观察某个人,那以韩渠的本事,根本不会暴露自己。韩渠是故意让他看到!一次不够,所以再一次出现!
韩渠在引着他去某个地方?知道只要他乱了,警方今晚的行动多半要失败?还是……
忽然,他瞳孔猛地一颤,鸣寒有危险!
狂风平地而起,嚣张地肆虐,远处B区的钢架、吊塔发出令人惊心的金属摩擦声。陈争转过身,背向韩渠逃走的方向,用尽可能冷静的语气通知重案队,不必再等待,立即对詹富海展开行动,又联络文悟,“韩渠在剧院3号门附近,小文,你应该知道他,想办法跟着他!”
文悟立即回复:“是!”
第114章 虫翳(40)
程蹴对立即行动的命令有些错愕,重案队目前并没有拘捕詹富海的依据。陈争来不及解释,以最快的速度朝B区赶去,鸣寒和周决的通讯都被干扰了,他不确定B区到底发生了什么,而A区群众太多,南山市的警力必须留在A区维持秩序。
程蹴还在犹豫,吴展说:“按陈队说的去做,一切由我担责!”
演出后的庆功宴正在筹备,詹富海和一众名流坐在贵宾席各怀心思。按照流程,他并不会参加庆功宴,会在话剧进行到一半时离开。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然而就在这时,程蹴却带人进入贵宾间,詹富海脸上浮现出错愕,周围的人更是惊得站起。
程蹴上前,“詹总,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詹富海下意识想叫手下,程蹴朝门外点了点头,队员将屠斌等人押了进来,“你是找他们吗?”
詹富海平时的从容消失不见,“你们想干什么?”
程蹴将食指压在嘴唇上,又看了看一旁噤若寒蝉的名流,舞台上正在演出的凛冬,“你要是不想闹到话剧终止的地步,就按我说的做。”
詹富海脸色很难看,但此时似乎没有别的选择,“我跟你走。”
除了这个贵宾间,剧院里的其他观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面正在参加巡展的粉丝也只是感到周围的人好像变得更多了。
陈争赶到B区时,因为跑得太急,气息不稳。此时,金属摩擦的声响更加强烈,那些高耸的吊塔在风中摇摇欲坠。
B区比A区大了两倍,到处是建到一半的建筑。那些金属摩擦声让陈争越发不安,正常的工地就算风刮得再大,也不会有这种声响。
这就像,那些钢铁巨物早已陈旧不堪,随时会倒下来一般。
如此想着,他看向吊塔,B区一共有四个吊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离他最远的那个吊塔正在摇晃。
定睛一看,吊塔中部似乎挂着一个人!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越是近,就越是看得清楚,挂在上面的是鸣寒!视线再向上,吊塔顶部竟然还有一个人,鸣寒是去追那个人!
金属摩擦声愈发刺耳,陈争确定吊塔确实在风中晃动,摩擦声正是来自松掉的连接处,这座吊塔随时,不,马上就要倒塌!
“鸣寒!”陈争大喊道:“有危险,马上下来!”
鸣寒看见陈争,心头震动,却没有立即行动。实际上,在陈争赶来之前,他已经发现这座吊塔有问题,金属的声响格外强烈,像是承受不住刮来的寒风。
但他已经爬了一半,不可能迅速下去,更重要的是,刘品超在上面,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品超跳下来摔死,他得上去救刘品超。
“你在干什么?”陈争说:“下来!”
鸣寒下意识往下退了一步,但随着他的动作,吊塔下方的一根钢条突然断裂,塔身歪斜,最高处的刘品超没能抓稳,掉了下来,鸣寒眼疾手快,在崩塌的钢条间几个换手,竟是堪堪将他抓住。吊塔再次垮塌,那刺耳的声音顿时钻入陈争神经。
“别动了!”陈争下意识喊道。
此时,吊塔中部折断,但尚未立即垮塌,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稍有外力刺激,恐怕就将整体塌下。
鸣寒一只手抱着刘品超,一只手抓着钢条,已经没有时间安全下来。警方的紧急救援也无法立即赶到。而仔细一看,这人根本不是刘品超,是个背影和刘品超很像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鸣寒的手臂里抖得厉害,恐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无暇质问这人到底是谁,鸣寒咬牙紧紧抓着钢条。为了救这个人,他此时整个人都悬在空中,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下去。
情况异常紧迫,陈争却冷静得异乎常人。
忽然,他想到了程蹴不久前跟他说鸣寒偷偷学飞枪攀登。如果有飞枪……他甩了甩头,已经来不及去搞来飞枪了。他看向四周,这个吊塔是B区最高的一个,两边正在修建的建筑也相对较高,并且挨得较近,最高处比鸣寒挂着的位置稍稍高一些。
此时,周决赶了过来,下意识就想上去救人。陈争说:“小周,你现在马上找绳子,工地上应该很容易找到,然后你到那边楼顶。”
周决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讶然,“陈哥,你想让我……”
“以你的臂力,应该能够将绳子投掷过来!”陈争看了看他的上臂,“我们没有时间了。马上行动!”
周决也不含糊,“是!”
如陈争所料,工地上最常见的材料,粗绳算得上一种,周决找到绳子后迅速上到顶楼,陈争已经拿着另一截绳子,绑在自己腰上。周决将绳子一头固定在钢条上,剩余的卷起,绑紧,退后几步,助跑,用尽全力将绳子抛向陈争所在的楼顶。
绑紧的绳子砸出一声闷响,已经散开。陈争不做停歇,捡起固定在自己身后的钢条上。这样,两个楼顶就以这条粗绳相连接,粗绳的中段离鸣寒悬着的地方很近,但无法完全靠拢鸣寒。
风更大,吊塔像是即将从地上拔起。鸣寒抓着钢条的手已经麻木,撑不了多久了。等待着他的要么是摔死,要么在他撑不住之前吊塔垮塌,将他埋进废墟之中。他靠毅力坚持着,视野变得模糊,隐约只看得清一条绳子横在自己不远处。如果不是拉着一个人,他很容易就能跃到那条绳子上。
陈争将腰上的绳子在头顶的绳子上打了个活结,试了两下,深吸一口气,看住鸣寒的位置,纵身跃入空中,就像二十出头操纵飞枪在建筑间轻盈飞跃那样。
猛烈的风在耳边呼啸,眼前的光影被混淆成了扭曲的线条。吊塔终于承受不住风力,刚才维持着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从下半部分开始崩断,钢条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冰冷的空气中飞溅,摩擦出细微火花。
断裂终于蔓延到鸣寒悬挂的地方,而就在他失去最后的支撑时,身体突然一轻,腰被手臂稳稳抱住,刺耳的风声撕裂着前方的夜幕,他抬头,仅有一秒的时间看向陈争利落的下颌。
身后的塔吊轰然倒塌,钢管像利剑一般洞穿地面。而他们重重滚落在横索的另一侧,速度过快,冲击带来的剧痛仿佛骨头断裂。
但这疼痛,意味着安全。
周决立即抱起鸣寒,“有没事?你他妈吓死我了!”
鸣寒在片刻的失神后清醒过来,连忙看向一旁,陈争倒在他旁边,身上全是灰尘,衣服被腰间的绳子勒得像报废的抹布,正费力地撑起来。
年轻时因为耍帅才练飞枪攀登,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不帅也不酷,甚至很是狼狈。
鸣寒立即推开周决,向陈争扑去,“哥!”
陈争左手已经被磨破,满手鲜血,而鸣寒则是右手沾血。刚才从空中掠过,一下子救了两个人,差点被掉落的钢条砸到,饶是陈争,此时也是一副体力告竭的模样,脸惨白得像一张纸。
鸣寒狠狠将陈争抱住,“哥!”
抱着人摔到楼顶那一瞬间,陈争没有感觉到痛,他仅有一次救鸣寒的机会,如果失败了,就完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鸣寒身上,甚至感受不到鸣寒还拉着一个人,他身上有两个人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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