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考生禁甜
“神,这是你赐予我姻缘下诞生的孩子……”孩子后颈被按住,跪倒在地,“神啊,我们哪里有资格求姻缘啊……我们连自己生下的孩子都养不活……”
他知道那孩子与他无关。
他来村子不足一年,孩子年龄少说已有十岁。
妇人恐怕是被饿疯了。
孩子瘦,骨骼看起来就格外大些,他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抚上孩子似乎已经瘦成竹条的脖颈,上面挂着沉甸甸的人骨。
孩子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望着他盈满泪水的眼。
越居高位的神越应该被剥夺情感,可他是个小神明,他被允许内心充满悲悯。
他靠着人的喜怒哀乐而活,他为了解决人的烦恼而生。
他生来爱人,死了也不会恨人。
孩子跌跌撞撞朝他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距离他干瘦的胸腔不足一寸的地方。
随后。
他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头颅,掉在他的面前。
“哐当!”
不见皮肉,不见人血。
光余被人啃食到无任何残余的骨头。
众人开始吵闹,开始推攘,他的身躯被所有人捏在手里,摇摇欲坠。
“滴答。”
万物沉寂,唯听雨响。
倾天暴雨即将落下,而最先的那枚是他流出的第一滴泪。
他们似乎抓到了让他落雨的技巧,村里的孩子一个个死去,换来的是连绵不绝的雨水。
庄稼开始焕发生命,大地不再干涸,之前离开的年轻人终于回来。
他越来越瘦小,越来越害怕人,整日躲在家里不出去。
他为人而诞生,现在却成了害怕人的神明。
爹看不惯村里人的逼迫,他年轻时候就总和其他村民对着干。
他们笑他读书读傻了,他讽刺他们愚昧又恶劣。
爹确实是个文弱的书生,以前土地没有这么恶劣的时候还能提着镰刀去田里割点白菜,现在只能呆在家里做点简单农活。
可这样羸弱的爹却为了他主动向村里人挥舞锄头。
“你们再来找他试试!”爹的手在发颤,面容可惧,变成了他曾经最瞧不起的“野蛮人”。
李子越在屋里抱着瑟瑟发抖的他,他那头雪白的长发已经缩短到齐肩,眼泪却越流越长。
哥出走,姐也被娘带离了村庄,只剩下卧病在床的爷爷和他与爹相依为命。
家里做重活的担子落在了李子越身上,李子越对劳动没有意见,他只是不愿意这样入不敷出。
土地的情况有多糟糕,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要留在这里。
况且……
李子越看着状态越来越差的他,那颗曾经已经死掉的出逃的心,再次苏醒。
李子越忍不住对着爹开了口:“我们走吧,我们去另一个地方,那里土地会更好,也会有人乞求姻缘……”
爹疲惫地凝视着李子越:“你哥……走之前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李子越怔住。
“这片天已经坏啦,”爹弯下腰,提起锄头,“除非逃到另一片天,不然也是悲剧重演啊。”
李子越抿了唇,表面虽不再反驳,心里却打起算盘。
一定要带家人离开这里。
此刻他已经缩小成几岁大的儿童,神智也回到了那个年纪。
他听不懂李子越说的话,只是咧嘴傻笑,而双手举起来时又下意识合十。
“雨。”
李子越听到他在小声念叨。
他已经不会说求姻缘这么复杂的话了。
连绵的雨水是他的血肉,雨愈下越大,他越来越小,渐渐缩到五六岁的孩童大小。
“你不要再……”爹痛苦地摇头,“这是我们造的孽,你……不要……”
他低垂着头,口里还念叨着:“雨。”
当时李子越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自然也不清楚他为何这么执着于下雨。
李子越只是简单想着,即使众人在他面前下跪……
可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理应受到凡人的跪拜,何须做到这样。
锄头砸在地上,前面的铁片裂成碎片。
好运会突然截断,人的霉运却如不肯走的秋雨。
爹好不容易同意李子越离开村庄,然而他们走了许久,发现任何地方都是死亡。
要么是天降暴雪,要么烈日永恒,要么狂风卷身,要么雨水决堤。
病重的爷爷死在了破烂的板车上。
他们足足走了三天才回到村子。
这三天没有人说话。
爷爷的尸体在车上腐烂发臭,苍蝇在上面盘旋,蚊虫终于饱餐一顿。
爹饿得口里直咽清口水。
爹说得对,逃不出去的。
李子越跪在地上,胸腔在起伏,眼泪却流不出来。
没有水了。
神被“偷走”,村里人的怒火滔天,他们不打算原谅他们。
锄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已经回到三岁孩童状态的他,轻轻爬上桌案,瘦弱的手往上抬起。
遮住那人空洞的眼眸。
“滴答。”
这是第二滴“眼泪”。
自此。
夜晚的雨水变了质,水不再融入土地,天气愈发炎热,白日里太阳烘烤万物。
寺庙凭空而起,他躲进最高大的佛像里,发誓永不再慈爱世人。
可他们又趁虚而入。
他们将孩子乔装打扮为献给他的新娘。
他是姻缘神。
他无法拒绝这份请求。
红轿入,红刀出。
血流进他躲藏的佛像前。
他已经缩到只有刚出生那般大小。
他整夜啼哭,眼泪化作急迫的暴雨,雷声轰鸣,是他在愤怒。
可他实在怜爱。
在他面前死了的孩子会被他以另外一种方式还回去。
这是他向第一个在他面前死去的孩子赎罪。
第二天清晨,村民会在村门口捡到新生的孩子和食物。
他们大多年龄在十岁,是那个孩子的年龄,而食物只为供他们长大。
这是他的痛苦和赎罪,却再次被人拿来做恶。
孩子断裂的头被他们做了警醒的时钟。
他犹如提线木偶。
钟声敲响,罪孽重现。
他手握长刀。
送杀死新娘的人上残忍的绞刑台。
钟声停止,他躲回佛像,痛苦地落泪。
这份痛苦只有李子越知道。
但李子越却不敢去触碰他。
李子越一生曾三次出逃,第一次半路折返,丢了哥哥,第二次绝望逃回,死了爷爷,第三次遁入林间……
如果当初李子越未提出要离开,如果没有把爷爷放上板车,如果没有在树下和他搭话,如果没有向他乞雨……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