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藏妖
“安分些。”夜殇冷了脸,似乎非常不悦“本君并不想抱着你走路。”
楚风压根没心思琢磨这话是不是有些暧昧,他满心都惦记着在山上的祁宏,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69章
不知何时,天上飘下细细蒙蒙的小雨,滋润着大地萌发的嫩绿,黑夜之中酝酿着一派勃勃生机。若不看远处那黑压压的山,倒真应了“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的道理。只是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之中,胶着了一人一魇,朗朗乾坤之中晦涩的阴霾。
祁宏忍耐着身上几乎要命的疼痛,等着狐魇的答复。打从进入石牢中他只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是这样看着等着,完全不顾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昏厥的状态。而那狐魇眼中毫无内容地看着他,似思索似麻木。这一人一魇开始了眼神大战,可急坏了在外面的小可爱花宝。
小家伙跺脚蹦高,又气又急,嗓子都快喊破了也不见有谁来帮忙。情急之下,花宝也朝着石牢冲去。
“别过来!”祁宏大吼一声,看都不看花宝“听话,别过来。”
不等花宝开口,只听狐魇冷哼一声:“为何不让那小娃娃近身?是怕被我吞下腹?”
“狐魇,你不用打肿脸充胖子,这是夜殇的地盘,你敢吞他儿子就是反劫不复了。我来也不是要救你,我没那么高尚。”
“哦?”狐魇那银色的眉一挑“你且说说看,那书生怎样了?”
“张学书的残魂在我们手里,我的朋友有能力让他轮回转世。狐魇,你不想与他再续前缘吗?或者说,你想永生永世呆在这个石牢里?“这倒是有趣了。你既知道学书想必也明了当年我与几家人的仇怨,咒是绝绝解不得的,学书对我无情无义,我为何要与他再续前缘?”
无情无义?一听这话祁宏楞了一下,他所听到的事实经过可不是这样,狐魇这番话的意思到底从何而来?难道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在祁宏晃神的这一功夫,狐魇突然发难长开大嘴要活吞了他!花宝急得扬手将魔力打了过去,却被魔界煞气裹住化为一体卷进了狐魇体内。小家伙“妈呀”一声,纵身扑上去要以身相搏,不料衣服领子倏然收紧,双脚离地,竟被什么人拎了起来。
只听一个晴朗的声音平淡地说着……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狐魇的双眼木然地望着从山路走上来的人,祁宏却是惊讶不已。他难以相信那个平日里畏畏缩缩的无玄竟然可以抵挡着如此强悍的煞气如沐春风地悠哉而来。只见他放下花宝,把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的小家伙推到一旁,慢慢地走到石牢前,眼睛半眯着,笑道:“那日你被张家三公子毒害,术士截断你与学书之间的牵绊,你以为他已死,他以为你已死。张学书在结界中苦苦等你,没了引魂灯他的魂魄被妖气损毁,临终前与树上刻下思念你的诗句。而你,在漫长的岁月中因爱生恨,恩仇爱恨,你到底逃不过的。”
花宝把下巴推上去闭了嘴,歪歪头看着无玄,很认真地问他:“笨笨笨笨,你到底是笨还是不笨?”
无玄笑着摸了摸花宝的头发,转而又看着狐魇,笑问:“这一次,想起我是谁了吗?”
“你……”狐魇猛地瞪大了眼睛“晴海!”
无玄哈哈大笑了两声继而摇头:“我要是晴海至少也有百十来岁了,不是他不是他,再猜。”
“你是晴海的后人?”
“对。”无玄点点头“当年我那位太祖爷爷于临终前还惦记着你,留下手札命后世子孙了结与你的一段仇怨。所以,我才故意把张家公子送到你面前,怎么样?复仇的滋味如何?”
听他们说到此,祁宏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镇住狐魇的术士叫晴海,而无玄便是晴海的后人。晴海一直对狐魇抱愧,留下手札给后世子孙希望他们其中能有人了断自己与狐魇的这段冤仇。想必,晴海的后人也不是个个都有能耐,到了无玄这一辈,终于出了一个能与晴海比肩的人物。故此,无玄引着几家的后人到了狐魇的面前,给它报仇的机会。只是,无玄的做法实在阴狠!而且这混蛋打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想到这里,祁宏狠得咬牙切齿,盯着无玄的神眼中溢满了杀机。如此强烈的杀气他周围的人都以察觉,无玄淡淡一瞥,道:“等一会自然给你机会跟我算账。现在嘛,狐魇,祈律师不过是为了心爱之人屡次冒险,他的动机最为纯粹。而我,只是来与你了解百年前的旧事。你没有选择余地,要么答应我,要么被夜殇的煞气毁于飞灰。”
“你想怎样?”狐魇问道。
“我要你的天印。”
不成想,狐魇竟然笑出了声,含着笑意说:“可以,只要你为我杀了那小娃娃和身边的这个人,天印便是你的了。”
祁宏惊愕中见无玄眼睛微微一眯,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大喊着:“快跑,花宝!”
祁宏这一吼声音未落时无玄手中已经握了一把黑色木剑,挥手斩向花宝!饶是小家伙反应机敏立刻隐去身形,那地面上还是落下了一滩血迹。无玄貌似无奈地耸耸肩:“可惜了,晚了一步。”
“无玄!”祁宏气急,却冲不出石牢。
“祈律师,别着急,我不会亏待你。”说着,手中黑木剑高高举起用力劈下,那坚若磐石的石牢竟然被他生生劈开!祁宏脚下不稳跌了出来,里面的狐魇想要活吞了他,却只强弩之末丝毫动弹不得。
煞气渐渐弱下,狐魇和祁宏已经无法动弹。无玄提着剑走到祁宏身边,垂眼看着他,剑尖挑开了他的衬衫领子,看到里面道道的伤口和祭灵符的绳子,他摇着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身子真是可惜了。”
察觉到无玄的剑尖把所有的扣子都挑开,祁宏咬着牙喝道:“拿开!”
“祁宏,我也可以好好待你。”
祁宏彻底被无玄温柔的口气爱慕的表情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无玄竟然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感情,但这只会让他觉得愤怒恶心。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声喝道:“白日做梦!”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我杀了你,取你的魂魄放入另外的躯体之内,你的灵魂是我的,自然会对我死心塌地,也自然会忘了他。”说着,无玄浅笑一声,剑尖挑开了祁宏的腰带,痴迷地看着平坦的小腹“真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真美。该是我的。”
此时此刻,祁宏恨不得活扒了无玄的一身皮!可他的身体剧痛难忍一动难动。而被困在石牢中的狐魇似乎不愿看这一幕,开口问无玄:“你想要天印只用此二人的命来换取委实荒唐。”
“别急。”无玄说道“我可以为你将那四家灭门,一个不留。还可以让你离开此地。意下如何?”
“狐魇!想想张学书。”祁宏挣扎着把脸扭向狐魇那边“张学书对你有情,如果你答应他,我的人不会让张学书再入轮回。”
“祁宏啊祁宏,你未免太天真了。”无玄蹲下身子,轻抚着他的脸颊“转世为人总有终老的一天,魂魄修法可永远相守,你当狐魇不懂这个道理?”
说罢,无玄起了身,剑尖划破中指,指着狐魇:“我们立下契约,你先把天印给我,我为你做完一切后会带着张学书的魂魄前来救你。有契约在身,你我谁都无法作弊。”
狐魇似乎已经动心,额心隐隐浮现出一枚复杂的印纹。无玄的眼睛已经掩饰不住心内的贪婪,死死地盯着天印。
“无玄。”狐魇说道“你先把这人杀了,我才知道你的诚意。”
无玄冷笑道:“祁宏,忍耐一下吧,我会尽快为你找到新的躯体。”
黑色木剑带着劲风迎面而来,祁宏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无玄算计到死,也无法接受还未给楚文找到回家的路便要死在这里,最难以承受的是日后他会忘记楚文,跟这个混蛋在一起!有什么办法能自毁魂魄?祁宏在生死关头,要拼得魂飞魄散也不要遗忘楚文。
黑木剑未到,那剑风已经扑到脸上。祁宏来不及多想,只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祭灵符塞入口中,硬生生吞了下去!下一秒,额头上冰冷一片,眼前倏然黑暗下来,身体冰冷头痛欲裂。模糊中,只听有人在说:“无玄,你这獠牙露的太早了!”
是谁?祁宏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抱着,躲过了无玄那一剑。但是这人的声音有些陌生,抱着自己的双臂也很陌生,便是袭来的气味也是不曾闻过的。到底是谁?是花宝找来的救兵?还是莲轩的人到了?
在祁宏昏昏然无法睁眼的时候,无玄诧异地看着抱着祁宏的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上下打量着这人,问:“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我命大。”
“不,不可能。”
“那你继续纠结我为什么没死吧。”说罢,此人双指拖住祁宏的下颚微微用力,竟将那祭灵符逼了出来。从祁宏口中取出,仔细地挂在他的脖子上。再昂首时,一身的杀气使日月无光。阴冷的眼神掠过无玄,落于狐魇身上:“你可曾想过,百年前也是你的天劫?”
这人淡淡的一句话,竟让狐魇如醍醐灌顶!它的声音发颤,急道:“你,你竟然说,说那是,那是天劫?”
“七尾一成,再过一劫便就可以成了地仙。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张学书、他的弟弟、晴海,都是老天给你的劫数?如果不是这样,你哪来的天印?上天有好生之德,众生平等,如果不是怜惜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怎会为你落下天印?可你执迷不悟,现在又险些铸下大错!”
突然间,山中寂静了下来。狐魇的呆傻,无玄的惊愕,以及那人怀中祁宏的心切,全部都被死一般的寂静吞没了。
第70章
山间的微风吹来,好似那唏嘘之声。众人在沉默中各自提防眼前的每一个人,石牢已经被破,狐魇因为魔界煞气而暂时无法动弹,但那人的那一番话却让它完全忽略了煞气所带来的痛苦,脑海中回想着当年不堪的往事。
无玄握着黑木剑的右手已经开始冒汗,他怎么想都想不通,面前的人怎么会没死?警惕性一再攀升,到达几乎崩断神经的地步。
抱着祁宏那人面色沉如水,双眼锃亮地看着狐魇,似乎从一开始就没瞧得起无玄。
不晓得三方僵持不下的情况持续了多久,一片片嫩绿的叶子被风儿卷起在众人眼前掠过时,微弱的月光迎着了初生的嫩绿,给这透不过气来的山中一角点缀上极不协调的色彩。这一抹绿飘飘悠悠地落在了狐魇的足前,让它不知阴狠了多久的目光渐渐变得漠然起来。它狐形的嘴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有话想说?”抱着祁宏那人轻声问道。
狐魇长吁,摇着头,说:“天劫天劫,这天之劫数究竟为谁而来?是吾非吾,是君非君,说到头来,我们不过是循着天道而行,稍有偏差诸事难料。““这话不对。”那人又说“这事事都让你明白了,你还活个什么意思?你当初一身修为可曾料到与张学书相遇?你与他相爱之后可总知道彼此之间欢乐的理由?这些事难道不是你的快乐幸福?若是早早知道这一切,你还会认识他吗?”
一番话说得狐魇无言以对,它的眼睛不知不觉的流露出回味甜美的向往,渐渐的,温和起来。只是……
“一切皆有天定,既然上苍怜我一身修为,为何还要放纵我与学书相恋?”说罢,抬眼看着那人“对此,你又有何见解?”
那人耸肩的时候带动了怀中的人微微一颤,他满不在乎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以事论事而已。如果当年的事换做是我,我宁肯亲手杀了那个三弟,也不会让他危害到我心爱的人。”
“你不怕他责备与你?”
“怕,怎么不怕?再怎么说那是他的一奶同胞,但每个人必须在紧要关头做出抉择,人也好,狐仙也好,术士也好,这些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权衡利弊,为的只是让他平平安安与自己长相厮守。我倒要问问你,你在被孽杀的那一刻,心中想的是报仇还是不舍于张学书的爱恋?”
狐魇倏然地张大了眼睛,脑海中已经沉寂了百年的情感终于回归!它想起了与他初次见面时他腼腆的笑,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牵手时他紧张的神经,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欢爱时他受宠若惊的摸样,想起了他们第一句海誓山盟时他挑衣下跪的决然。最后的回忆停在了那不堪回顾的一幕,也终于明白了,在那一刻自己想得不是复仇,也不是有负学书,而是——他是否安然无恙?
晶莹的发散着盈盈绿光的泪划过红色的眼睑,一滴接一滴,一串接一传。善恶之间,一念足以。
“罢了罢了。”狐魇冷声说道“我与学书情缘已了,我愿为他祭印转福。”说罢,额心的印记再度显露出来,众人都知道那是天印。此时一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无玄一直在旁边没有开口,只是等待时机一举杀了那人。但此时看到天印即将出来,完全顾不得那人,上前一步,剑尖指着狐魇:“你想干什么?”
“学书已是残魂,没我这天印他是不可再世为人了。”狐魇的眼睛笔直地看着那人“我将天印为学书祭起,护他轮回转世。”
“你敢!”无玄怒吼道。
“蠢货,能不能先把你那鸟嘴闭上!”那人损了无玄一句,转头看着狐魇,问:“你想清楚了?没了天印,你可就是熬不住这魔界的煞气,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
听闻此言,狐魇微微摇头:“我本是须弥山下的白狐,得了佛祖的一串念珠成了道,修了法,活了这上千年。这些已经求不得的了,何苦痴痴眷恋。这世上已然没了学书,我也不必游荡三界中做个孤苦的狐魇。”
说话间,天印已经开始脱离狐魇的身体,无玄急着上前抢夺,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弹开。他惊愕地看着天印,诧异于这天印的威力。他狠狠咬着牙:“我策划了整整十年,十年啊!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你,你竟然要把天印白白送人!”
这时,半昏半醒的祁宏终于恢复了些体力,他努力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到的是无玄正在扑向石牢中的狐魇,紧跟着,身体忽然下沉,眼前一个红色身影掠过直奔向无玄。那无玄被死死掐住脖子动弹不得,黑木剑回手一劈,落在红衣人的身上,那人竟毫发无伤。无玄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不是魔界的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了?”
祁宏只觉得一阵热血淤积在胸口,鲜血喷出时带着他的喊声:“红蝎!”
山中突然刮起了狂暴的大风,湮灭了祁宏后面的那一句话。而被红蝎控制住的无玄横扫一腿,红蝎跳起避开。单手扬起狠狠地反抽了无玄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这可恶的家伙被打出去五米开外,两颗门牙带着一口血喷出口中。再看红蝎时,他已有了胆怯。
红蝎震慑住了无玄,从腰带中取出一把金灿灿的钥匙,漫步似地走进了天印的光晕中。狐魇登时恼了:“你有夜殇的九兽吡!你意在天印?”
“别开玩笑,这玩意我可不敢要。不过,我还是有我的目的。”红蝎耸耸肩“狐魇,我要的是那串佛祖的念珠。”
“要来何用?”
红蝎自嘲地笑笑,蹲在狐魇耳边低语几句。随即,狐魇颇为无奈地摇着头:“都是痴傻之人。给你便是。”
金色的钥匙被唤为“九兽吡”此乃神器。将天印的威力遮挡在外护着红蝎。红蝎看着散发耀眼光芒的天印冲天而去,一串念珠轻轻落在了他手中。再看狐魇,它的身体开始透明起来,从尾部开始渐渐的变成了五彩缤纷的气泡,被风一吹,洋洋洒洒的朝着夜空而去。
红蝎谨慎地将念珠收好,看着即将消失的狐魇:“有什么遗言吗?”
这话音刚落,狐魇的身体突然全部都变成了五彩气泡,在空中成了一股漩涡飞旋着,几秒钟的变化后,气泡聚拢在一起,人形渐成,一位白衣素装的绝色美人凝立在红蝎的面前。
“你真是够漂亮的。”红蝎还有心情打趣。
“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
看到她眼中的释然,便知晓她的去意已决。红蝎和善地对她笑着:“你这是要升天了,千年之后就会化作天上的星宿,万年之后你便是七星宿神了。现在不是末路,而是启程。”
狐魇翩翩施礼:“淿锦谢过。”
“淿锦……”红蝎的手伸过去微微握了一下淿锦的手,低声道“一路走好。”
五彩的气泡徐徐升空,给昏暗的夜挑染出亮丽炫美的色彩。魔界中不少人走出庭院仰望着夜空,须崇宫寝殿的窗前,夜殇随意挥起手,驱散了朵朵遮挡着五彩气泡的云。将目光收回,反身走到床边,静看着床上昏睡的人,拉着被子盖住他的肩头,指尖滑过温热的肌肤,一瞬的愣神过后眼中的温柔不自觉滴流露出来,竟是比那绚烂的夜空更加耐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