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应泊虽然人在刑事检察,但一向只在案卷照片里见过尸体。上次押着郭子军出现场,他也没有直面那两具直挺挺的尸体。垃圾桶里的景象给他的冲击力着实不小,他强忍着恶心看过去,尸体肘窝处新鲜的注射痕迹周围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有个针孔,会不会是吸/毒?”
卢安棠肯定道:“金樽夜总会里确实有人吸……”
路从辜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拐角处传来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应泊将两人推进集装箱夹缝,自己则贴着墙根,慢慢摸向声源。他也不敢向外探头,只好掏出手机打开相机,伸出去拍了张照。
镜头里有一双工装靴,还有一个大号塑料袋。听声音,那人在慢慢靠近夹缝外的垃圾桶,随后是一阵翻动的声响。
他要搬走尸体。
应泊距离那人最近。他用眼神示意路从辜将夹缝中的一块砖头递给他。但砖头比想象得要重一些,再加上路从辜酒劲儿没过,手上没力气,拿动时在地面刮蹭出刺耳的响声。
“嘶——”
那人猛然转身的刹那,应泊抡起砖头砸向他面门,路从辜顺势扫腿将人放倒。卢安棠冲过来补踹两脚,人字拖差点飞出去,又被她用脚趾勾回来。
三人飞奔出去,卢安棠一边提鞋,一边大声问:
“我要是帮你们当线人,能开实习证明吗?”
“不行!”二人齐声斥责,“回家好好待着!”
第40章 诸行无常
警笛声撕裂了浓稠的夜色, 由远及近,四辆警车将这片区域的各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红蓝警灯在集装箱建筑群的金属表面折射出破碎的光斑。
“封锁出入口,调取三小时内附近所有监控。”应泊冲最先跳下车的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抬了抬下巴, “那伙人应该还没逃远。”
路从辜正半蹲在附近, 一边指挥走访, 一边看法医处理尸体, 这样的姿势能稍微能让他稍微清醒一点,不至于被酒精控制大脑。他听见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回头便见卢安棠扒着集装箱边缘,人字拖断了一根带子, 正向下探头探脑。
“嘿嘿。”她憨憨一笑,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现在, 你该回家了, 破案之前不准再回到这里, 听懂了吗?”应泊一把揪住她的后领,拎小鸡似的把人拽到警戒线外, 冲正在拉隔离带的民警招手,“麻烦送这孩子回家, 路上看紧了, 别让她偷跑。”
卢安棠甩开民警的手, 贴着甲片的手差点戳到应泊鼻尖:“过河拆桥啊你!耳钉还是我认出来的!”
“所以你更应该避嫌, 也是避险。”路从辜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再闹下去,我不介意给你的实习单位打电话谈谈。”
女孩瞬间蔫了,被民警无情拖走,垂着头钻进警车后座, 又摇下车窗:“你们说……”
应泊把她脑袋按回车内:“再打听一句,就让你学校下违纪通报。”
探照灯下,法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蓝布,女尸青紫色的手臂从边缘滑落。获得法医允许后,应泊蹲下身,指尖悬在尸体肘窝的针孔上方:
“真是吸/毒吸死的?”
“医用级留置针。”法医举起放大镜,“看溃烂程度,至少重复穿刺过五次。”
应泊点点头。法医继续向他指示着:“皮肤苍白,部分部位发绀,瞳孔散大,舌头和嘴唇都被咬破了,很典型的吸/毒过量致死的症状,具体的还要等尸检后再判断,痕检也在继续寻找附近的毒物来源和吸毒工具。”
处理尸体的那人也被警方控制,押上警车前,应泊同他对视了一眼,此人头戴鸭舌帽,穿一身环卫工作服,看不清五官与神情。他从身边路过时,一股刺鼻的臭味钻入鼻腔。
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辆垃圾车,不论是外观还是内容物,都与平日里在马路上不时能见到的垃圾车并无二致。几个辅警被安排去处理垃圾车,即便带着口罩,还是被熏得直欲作呕。
不过,闯进卢安棠宿舍的那批人没有被抓住,倒是让他们逃之夭夭了。应泊展开从屋里带出来的那张日结文员招聘广告,拦下一个民警:
“对了,麻烦找一个叫任倩的女孩,年纪二十五岁,个子不高。”
他努力回忆着卢安棠给出的人物特征,忽然有点后悔把她赶走了。
离开现场时已经是凌晨,应泊完全是把路从辜扛上了车。路从辜整个人陷在副驾驶座里,威士忌的味道久久不散,混着靖和律所的檀香以及夜总会的香薰,酿成了某种危险的发酵物。
“你……”应泊刚张开嘴就咬到了舌尖。
“我没醉。”路从辜又一次重复这句话。
“我知道,我是说……安全带。”
路从辜闭着眼,在座位旁摸了半晌也没摸到安全带,反而把座椅靠背放倒了。应泊哑然失笑,俯身过去替他系好,又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好好睡一觉吧,到家我背你上去。”
一声低低的“嗯”像片羽毛搔挠着心尖,应泊定了定神,艰难地让自己抽身坐好。他挂档起步,又听到路从辜颇有些郁闷道:
“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他说他喝醉的时候,你也会背他回家。”
“唉……”应泊无可奈何,选择回避这个话题,从口袋中摸出一块薄荷糖,“吃糖吗?从夜总会拿的。”
路从辜不说话,但是张开了嘴。
“承认吧……”应泊把糖塞进他嘴里,抬手刮刮他的鼻尖,“是不是有点醉了?”
“还好,也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他瞥了一眼应泊的口袋,发现了那张招聘广告,抽了出来:
“明天……”
“明天周日,周一再说吧。”应泊直截了当。
“……好吧。”
两个经常加班的倒霉蛋难得达成共识。夜色像块浸了水的绸缎,湿漉漉地笼罩在四周,路从辜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深吸了口气:
“忘记说了——演技不错。”
应泊很快意识到这句话指代的是哪件事,挑了挑眉:“谢谢,你配合得也很好。”
我本来打算假戏真做的,他想。
*
凌晨,三点十七分。
夜色沉沉中,路从辜的睫毛微微一颤。床头柜里的备用机嗡嗡作响,他勉强撑开睡眼,摸索着取出手机,振动却停了。
屏幕冷光渐渐驱散疲惫和醉意,他点开通话键,通话记录最上方是个未署名的境外号码,刚打来一通未接电话。路从辜踩着拖鞋,尽量压轻步子离开卧室,径直来到阳台。
春夜的冷风卷着楼下车流的白噪音,涤荡着一片混沌的大脑。他回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承平哥?”
“小路,这么晚了,不打扰你吧?”手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中年男声,混杂着电流声。路从辜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后腰抵住窗台:
“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嘿——你这小子。”男人被噎得一愣,随即嘿嘿笑着,“半夜睡不着,放心不下你那边,想着出来给你打个电话,你还这个态度?”
“一切都好。上次的伤怎么样了,没打到要害吧?”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擦燃的脆响,男人深吸一口烟:“放心,子弹擦着肩胛骨过去的,皮外伤,现在扛两袋大米上楼都不喘。”
“那就好。”路从辜稍稍放心。那人接上他的话:“听说你们把——”
说到一半,他突然剧烈咳嗽:“操,这破烟呛嗓子!”
“少抽一点吧,到底有什么好抽的……”路从辜小声嘀咕。
“咳咳、咳……哎,我要说什么来着?”男人咳到喘不上气,喝了口水才勉强把话说了下去,“有老路在上面镇着,他们暂时不敢动你,但你身边那个检察院的需要注意一下,我那天发现他们在调查他的出身背景。”
男人叹了一声:“那小子也是个神人,他们把他参加工作以来的所有经历都翻了一遍,还有他办过的那些案子,也都研究了一遍,愣是一点破绽没找出来。”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路从辜顿时警惕起来。他神情复又变得凝重,问:
“你那边……有什么新动静吗?最近应该不太平吧?”
“老大把老三撸下去了,要扶持新人。”男人嗤笑一声,“现在几个堂口抢地盘抢得跟斗鸡似的。”
路从辜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万事小心。”
“哎,一条贱命,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死。”男人开怀一笑,却被路从辜一句“滚蛋”顶了回去。
“对了,有条件的话,去整整你那张脸。”路从辜话说得不客气,唇边却带着笑意,“很难看。”
“有那么难看?”男人惊讶地提高音量,“组织给报销吗?”
“组织不报我亲自报。”
空了半刻,男人爽朗道:“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
虽然还是有点倒春寒,但已然阻拦不住春的萌发,法院楼外的槐花开了,柔风里满是清冽的甜香。暖阳铺在法院灰白的台阶上,应泊停住脚步,掸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徐蔚然小跑跟上来,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
“师父,回应辩护人质证那段太帅了,我在旁边都捏了把汗。”
“以不变应万变罢了,证据做得扎实,就没什么可怕的。”应泊只是笑笑,他早就习惯了如何应付辩护人刁钻的攻讦。
手机在口袋里剧烈振动,应泊把案卷递给徐蔚然,手机来电显示是是马维山的女儿。
他想起来,昨天他告诉马维山一家,绍青村案真凶之一的郭子军已经审查起诉了,会是因为这件事来电吗?
他滑动接听键,接通瞬间,电话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应检!我爸要跳楼!在龙德大厦!求求您快来救救他!”
“什么?!”应泊震声道,一旁的徐蔚然也清晰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腿本能地奔跑起来,二人一同冲向停车场,把公文包甩在后座,应泊强迫自己迅速冷静,安抚着对方:
“千万别慌,公安消防都报一遍,跟你爸好好谈一谈,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驾车一路横冲直撞,才到龙德大厦边缘,应泊已经能看见警戒线外围满了举着手机的路人,消防员正在准备救援。仰头向大厦高层天台望去,一个瘦削的身影像片枯叶挂在枝头,只待一阵劲风便会无力飘落。
他挤进人群中,找到指挥行动的消防干警,几乎把话吼了出来:
“我是他的案件承办检察官,是他女儿叫我来的。他认得我,我去跟他谈。”
他翻出证件,又把手机通话记录展示给对方。干警稍一犹豫,带他往楼内走:“人在19楼天台,走这边。”
起风了,领带被吹得乱飞,应泊粗暴地拆下塞进口袋,皮鞋鞋跟在水泥台面敲出急促的响声。
天台边缘的水泥墩上,马维山佝偻着背,单薄的身影悬在破裂的金属安全网外,肥大的衣服空荡荡挂在嶙峋的肩上,露出的一截小臂细如骷髅。
这个曾经文质彬彬的老师,如今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楼下传来模糊的惊呼:“别跳啊!有话下来再说!”
也有人嬉笑着趁机起哄:“跳!跳!有点骨气!”
“别动!”应泊的喝止被疾风撕碎。马维山浑身剧颤,抓着护栏的手随时可能脱力。他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到应泊的一刻,眼中立刻涌上泪水,眼底一片乌青:
“应检,您不该来。”
“马老师,你先下来,别做傻事。”应泊向前半步,却又不敢靠他太近,生怕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怎么了?跟我说说,有什么问题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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