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刚好提醒了张继川,张继川急忙追问: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你知不知道,嘉朗把他律师证注销了?”

应泊正在掏纸巾,听到这句手一顿,两眼也看向张继川。

“……你说什么?”

“我昨天刚从认识的人那边听来的消息。”张继川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不知道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时候干嘛不干了?”

应泊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天花板某一点,心里像被一把手掐住,不至于喘不过气,却发不出声。他想起前几天陈嘉朗发来一条“谢谢你”的短信,应泊彼时不知道回复些什么比较好,便暂时搁置,等到做好心理准备发出消息时,却被陈嘉朗拒收了。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问问他?”张继川瞅他。

“问什么?”应泊揉着太阳穴,“他自有打算。搞不好是准备移民呢。”

张继川哼了一声,没继续追问。

应泊靠着打点滴,闭着眼听旁边护士的对话声音逐渐远去,直到手机突然响起。他抬手一接,路从辜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

“彭建劫持了一名特警。他……他要求见你。”

路从辜的声音没了惯常的稳,哪怕尽力控制,依旧压不住急促的喘气和压抑的怒气。应泊倏地坐直身子,动作太猛,输液管在他手上被拉得发紧,张继川在一旁吓得直喊他别动。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他可能知道我们收网的时间节点,提前发动了,正卡着时间对外联系……现在围堵他,我们的人不能轻举妄动。”路从辜吸了口气,“他说,如果不让他见你,他就杀了人质。”

第121章 第 121 章

“……我现在身体情况不适合参与谈判。”应泊的语气平稳, 却握紧了手机,“他为什么指定我?”

“他什么都没说。”路从辜顿了下,“只说要见你,一小时之内。”

应泊心口一紧, 一道冷汗顺着后背滑下。他低头看了眼胳膊上的输液针,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给我定位, 我尽快赶过去。”

“你疯了?我的意思是想想别的办法。”路从辜的声音瞬间压低, 透着刺骨的寒意,“你来了只会更危险。”

“可你那边也不能等。”应泊轻笑了一下, “你不是说过吗,咱们一起收尾。”

“我让人来接你。”路从辜像是在压着脾气, “你在哪儿?”

应泊看了一眼医院走廊, 不答, 反问:“那人质, 确定还活着?”

“他手里有枪, 我们的人看不清里面。”路从辜回答得飞快,“但目标还在交涉, 说明……”

已经是很明确的答案了,没有退路。应泊站起身, 输液管“啪”地一声被拔下, 血珠顺着针眼冒出来, 顺着应泊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

“你干什么!”张继川猛地起身, 一把按住他,“医生还说至少要吊一瓶——”

“从辜那边有麻烦,我要去现场。”应泊把纸巾胡乱压在伤口上。

“你脑子有病?烧成这样还硬撑?”张继川一把夺过他手机,“你到底去哪儿,我找你单位换个人处理——”

“川儿。”应泊声音很轻, 像是从喉咙深处沙哑地翻出来的,“这是我引出来的,他指名要见我,我不去谁去?”

张继川气得直喘:“你他妈去有用?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他要见的人。”应泊抬头盯着他,眼里没有力气,只有一种透着病态的坚定,像风雨中那种站不稳却死也不倒的草,“我不是去解决问题,我是去拖时间,给外面人创造机会。”

张继川攥了半天拳头,脸都憋红了,最后只是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去死吧你”,自己转身冲出去开车。

十分钟后,应泊拎着包站在医院门口,汗顺着鬓角滑下来,脑袋发胀得像塞了几斤水泥,他靠在车门边喘了口气,眼前光影模糊,却还是强撑着钻进驾驶位。

车在街道上飞驰,轮胎压过水坑“哗啦”作响,路面柏油被阳光照得一闪一闪,像被烧化的玻璃。应泊盯着导航图像,唇色已经泛灰,双手却紧紧抓住方向盘,车速快得惊人,几乎是横冲直撞。

每一次红灯,他都赌机会,猛踩油门冲过去。他没告诉张继川确切地点,也没让人开车送,只为了这一路的寂静,能让他在剧烈的心跳和脑海里的风暴里,稍微平衡一点点。

他不知道彭建为什么要见他,但直觉让他整个胸腔都发沉。

十几分钟后,废弃厂区近了。

那是一片老旧的砖石结构工厂,建于八十年代,如今杂草丛生,铁皮围栏早被掀开,地上全是雨水泡烂的泥浆和破碎玻璃。厂区外围拉起了警戒线,闪着红蓝光的警灯将半边天照得通亮,人声嘈杂却压抑着分贝。

应泊下车,脚刚一落地,膝盖就是一软。他深吸一口气,顶着目光走到封控区,立刻被警员拦住。

“同志,请出示——”

“我是应泊。”

几个警员一听,全愣住了,有人立刻喊:“路队,路队,人来了!”

路从辜从人群中快步走出来,身穿防弹背心,脸色黑得吓人,眼眶里血丝清晰可见,一手还捏着对讲机,另一手紧紧攥着拳。

“你疯了吗?”他几步冲上来,一把拽住应泊的胳膊,“你这样就敢来?你以为你真能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应泊甩开他,脸上已出虚汗,但语气异常清楚,“人质情况?”

“他劫持的是特警队的小王,单兵作战能力强,但彭建跟他说自己肩膀不好,想把手铐铐在前面,一转身小王就被制住了。我们的人包围住整栋平房,对讲机开着,他听得见。可这孙子死活不开口,甚至不提任何条件。”路从辜咬牙道,“就像是在等什么。”

“他等的可能不是交换条件。”应泊眯起眼,目光掠过废墟,“他等的是我进来,然后做什么。”

“所以你更不能进去。”路从辜拦住他,“他疯了,我不会冒险让你当诱饵。”

应泊咳了两声,摇摇晃晃地走近一步:“他现在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他需要我。但时间一久,他会急,会崩,人质就危险了。”

“应泊……”

“你说过,我们一起收尾。”应泊望着他,眼底布满血丝和暖意,“让我进去,相信我。”

路从辜死死盯着他,像要把他眼底那点执意活生生碾碎,最终只低声骂了一句“狗东西”,猛地转身指挥道:“各小组注意,一号通道随时准备突入,二号架好狙击镜,等待我信号。”

他回头,盯着应泊的脸:“你进去,但我不保证你出来前不破门。”

应泊点头:“好。”

“还有,”路从辜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要是敢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应泊笑了一声,咳了几下,没再回答。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一包没来得及喝的感冒冲剂,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踏进那栋破败的平房。

灯光昏暗,厂房内部被岁月啃蚀成一个个潮湿的空洞,墙皮斑驳,空气中带着霉味和废油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地上的水渍和玻璃碎片发出“咔嚓”的响声。

没有人回应,没有人说话。

但他知道,彭建能听到他。

他走到二楼的走廊尽头,那扇半开的门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应泊慢慢推门进去。

房间不大,是个办公室改造的小间,木制办公桌还留着霉斑,角落里堆着旧卷宗和破报纸,地上散着几瓶不知名的药片。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坐在窗边,背对他,而一个年轻的特警则跪在他前方,嘴被胶带封住,手腕反绑在身后。

彭建没有动。

应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上前,先弯腰把特警往后一拉,小心地避开彭建的射界。

“我来了,”他低声道,“你放人。”

彭建似乎终于动了动,缓缓将枪口稍稍移开。应泊趁机把特警拖向门口,推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关上。

只剩他们两个人,还有彭建手里的枪。

他们就这样共处一室。沉默持续了近一分钟,屋外偶尔传来对讲机的电流声,和远远传来的风声。应泊靠在门上,喘着粗气,咳出一点血腥味。

彭建没有抬头,依旧坐在原地,手里的枪没有移开,嘴唇紧闭,像是在等待某个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你不是要跟我谈?”应泊打破沉默,语气微冷,“不然为什么找我来?”

彭建终于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疲惫不堪、眼神却极度清明的脸。他没回答,只是慢慢地转动枪身,指向天花板。

然后,他放下枪。

“……你不怕死?”应泊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彭建仍旧不语,只是闭上眼,仿佛在等什么。

窗外有电光闪动,远处的雨开始下了。沉默如同深水,将他们一并淹没在这场压抑的对峙中。彭建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定时炸弹——但那颗炸弹,不爆,也不动,只等待谁先沉不住气。

屋内的空气沉如铅水。

白日褪去,夜色一层一层落下,夜再过去,窗缝里又透进了早晨灰蓝色的天光。再然后,又是夜。昏暗的厂房里,只剩两个人,一把枪,一张破桌。

无人言语。连风也收了声。

应泊坐在角落里,水米未进,脸色蜡黄,额头上密密的一层汗,嘴唇干裂得像刀划,咳嗽时用手背挡着,指缝间已染上微红的血丝。他烧得厉害,视线模糊,身体如同泡在烫水里,神经却又紧绷如弓,弦断之前不敢闭眼一秒。

哪怕只是合一下眼,他怕自己就再睁不开。

对面,彭建背靠着破沙发,枪横在膝上,始终没有睡,也没有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应泊,一动不动,如同一头困兽,一旦松懈就会扑杀。

在这近乎疯狂的对峙中,应泊一次次开口,试图打破沉默。

“彭建,你知道的……我不是来害你。”

“我知道,彭建,你要的不是我。”

“我们可以谈条件。只要你放下枪,不会太晚。”

“你也有孩子对吧?”

他几乎是用尽所有能说出口的善意与逻辑,一遍一遍,低声慢语,几近哀求。但彭建始终像座石像,任凭风吹雷打,无动于衷。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流走,屋外天光明暗更替,应泊的身体却逐渐熬到了极限。他靠着墙,呼吸越来越虚,脑中嗡嗡作响,像被铁片一下一下敲击。眼前的世界斑驳摇晃,呼吸只剩下撕扯。

终于,第二天傍晚,彭建动了。

“我要一辆车。”他的声音低哑,沙哑得像被水泡坏的纸,“加满油,不准装GPS,不准拦截。开到厂区外北面的小路,我要自己开出去。”

警方接到传话后,第一反应就是拖延时间,路从辜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抱着一丝希望,以为能趁这个机会一举击毙彭建,很快便催促上级做了决断:“满足他,不能激怒。”

车调来了,一辆深灰色越野,油表满格。

接应队伍暗中就位,狙击手在厂房周围占据制高点,监控画面一帧一帧地刷新,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极致。警方调度中心中,一名情报人员焦急报告:“目标仍未提出确切诉求,初步判断其计划随机性极高,危险性极端。”

而应泊,已经快站不稳了。他被彭建用枪顶着腰带着往门口走,身子晃了一下,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门被推开,白晃晃的天光照进来,瞬间刺得他睁不开眼。

外头围了两圈人,长枪□□全举着,耳机里指令此起彼伏,路从辜正要下达进一步命令,却被彭建一抬枪喝止。

“都后退!不准动!他动一下我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