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小刀
单北从草垛里出来,就要忙着离开,赶回山上。他下山已有些时间,怕师父会担心, 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脚裸。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倒在地上,身上都是血。看来是中了流弹。
“哥哥。”小孩儿叫道。
单北不过犹豫了片刻, 便蹲身下来, 伸出左手放在小孩儿身上。
师父曾封印过一段时间左手的力量。但随着他的日渐长大, 师父又解了封印。
师父对他说, 他已长大, 该有自己的判断与权衡。
救治了小孩,单北离开小镇上山。大山起伏绵延,就是他腿脚快,回到山上也需要两个时辰。
单北加快了步伐,几乎在山间跳越穿行。身边的树木哗哗地向身后倒行。
翻过几座山,在群山环绕的山凹里,有几间破旧的建筑。道观前后,种着一些蔬菜。平时都是师父在看护。
单北迈进去的时候,师父梁惊尘正在院子里给几株花草浇水。他身上是粗旧的布袍,但穿在他身上,依然飘逸绰约。
“师父!”单北兴高彩烈地叫了一声。
梁惊尘抬头,冲他微微地笑了笑。单北放下手提肩背的物什,扑了过去,在梁惊尘身上蹭蹭。梁惊尘便拥着他,含着他的嘴唇轻轻地吻着。
单北是个孤儿。记事起,便跟着师父在这间道观里修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关系便越过了师徒这一线。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师父。”梁惊尘轻声说。
“惊尘。”单北眉眼弯弯地笑。
梁惊尘很早之前,便不再让他称自己师父,但他有时候还是改不过来口。
单北自小记忆超群。两岁时的记忆依然鲜明。从自己有记忆起,师父的容颜从没有改变过。一直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样子。
师父的修为已超出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两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他二十五了,梁惊尘依然是这样。
师父,如果有一天我头发白了,牙齿掉完了,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单北曾经这样问过。
我不可能不喜欢你。当时,师父这样回答。
单北给梁惊尘展示自己山下所得。三斤大米,两斤面粉。两斤猪肉。
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单北的口粮。师父一年大半时间都在辟谷。如果不是他坚持,师父大概根本不会吃什么东西。
还有一些碎布。眼看着快要入冬,他想给自己与师父再添一件冬服。
晚上,单北用地里的大白菜,囤积的粉条,新买的肉,架好火,用吊锅炖了猪肉粉丝。梁惊尘拿出了自制的果酒。
单北把三个包子放在火边炕热,捡出一个递给梁惊尘。
“留给你吧。”梁惊尘说。他只是喝酒。
“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单北半撒娇,半使性子。
山里避世安定,没有战火,却清贫。这三个包子,这个小小的火锅,对于单北来说就是无上的美食。他要和梁惊尘一起分享。
梁惊尘接了过来。单北又给梁惊尘捡了几块肉到碗里。
第三个包子,单北掰了一半,分给梁惊尘。
这些东西于梁惊尘来说,吃在嘴里,都没有任何区别。但他接了过来。
单北细细地享受味蕾带给他的愉悦,一边看着梁惊尘,给他讲下山的一些见闻。
梁惊尘似是关心,又似是无心,一颗只系在单北身上。
明火暗火把屋里烘焙得暖洋洋的。因为热气,单北的脸颊白里透红,滋润可爱。如同入秋后的山果。
就听单北说,“那个小孩儿好可怜。这一世,还没有开始,所以,我就挺心疼.....”
梁惊尘又喝了口果酒。
“师父,您一直这样吗?不老不死。”
梁惊尘点头。他早就不属于五行中人。
单北就呆呆地看着梁惊尘。
“怎么了?”
单北不答。
“小北,你跟着我修行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超脱生死。你会和我一样的。”梁惊尘柔声说。
“可是我的修行和您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单北道。
他在心里有些气,更多的是怅惘。
以他的进程,纵然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也赶不上梁惊尘的脚后跟,他不可能陪着梁惊尘生生世世,地老天荒。
想着以后不知道陪在梁惊尘身边的人会是谁,单北嘴里的包子也不是那么美味了。
“你所说的确实是实情,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逃脱生死轮回。”梁惊尘说。
“什么办法?”单北忙问。
梁惊尘只是去亲他的耳朵。又酥又痒,单北格格地笑了出来。
“小北,今天晚上,你记住不论到哪儿,看到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不要走丢。”梁惊尘交待。
“我们晚上出去吗?”单北问。
梁惊尘常会带着他一起。或是在夜晚的山间畅游,或是去千里之外,赶赴一场花期。只是他的修为不能像梁惊尘那样阳神出体,只能以阴神的状态,陪在梁惊尘身边。
他以为,这一次,也只是一次这样的游历。
梁惊尘点头。
“我们会去哪儿?”单北问。
饭毕,单北收拾碗筷,师父依然没说出晚上他们要去哪儿。
本来单北有两个时辰的打座功课,但想起梁惊尘的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只是乱转。他心里充满了小兴奋。
梁惊尘忽然宠爱地向他招招手,单北忙凑到他身边。
“你先歇会儿。”
梁惊尘这样一说,单北忽然就有些倦意。刚才的果酒也起了作用,单北就坐在梁惊尘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
“师.....惊尘。”单北闭上眼睛,心里喜悦而幸福。
如果不是为了追上梁惊尘的脚步,修行什么的,他根本不是太在意。
“记得我说的话吗?”梁惊尘的声音像他的呼吸一样。
“嗯。”单北说,“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就好。”梁惊尘的手轻轻地抚着他。
一会儿,一道光忽然出现在单北的眼前。单北眼开眼睛,一白一黑的两道光球,旋转着,如同两个漩涡。单北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两个光球带走一样。
“惊尘。”单北一回头,梁惊尘也已起身。
在原地并排坐着的,还有一个自己与师父。这像是一次元神出体,但在哪里,又有些不同。
“记住我说的话。”梁惊尘交待。
单北点头。
一白一黑的光球体不停地转动着,身边的世界陡然一变。茫茫然的。和历次光景都不一样。如同宇宙般混沌灰蒙,没有光亮。
但在这个茫然里,有一条河在发光,发亮。
“那是哪儿?”单北指着那条河问。
“忘川。”梁惊尘回答。
单北心里一惊。
“别怕。有我跟着。”梁惊尘说。
单北点头。他去拉梁惊尘的手,却怎么也摸不到实体。梁惊尘反手一握,单北却立即感受到了梁惊尘指尖的温度。
忘川岸边有只船,梁惊尘牵着单北上去。一白一黑的光球也旋转着,悬浮在半空中。如同两只巨大的眼睛。
“过了忘川,我会忘记你吗?”单北问。
“不会。”梁惊尘回答。
果然,渡过忘川。单北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从船上下来,眼前有几条路,都在闪闪发光。一线一线的,如同光的琴弦。
单北觉得自己是走在宇宙间的星辰上。
“我们该走哪一条?”单北去问梁惊尘。
“小北,看到这座山没有。现在,你不要回头,快去上山。”
梁惊尘这样一说,单北才发现,身边就有一座山。因为路太亮,这座山就像是影子一样。
梁惊尘的气息忽然到了他耳边,“绕过这座山,就可以摆脱轮回了。”
梁惊尘说着一推单北。单北跑了出去。
摆脱轮回,他就可以一直留在梁惊尘身边了。
与此同时,一白一黑的光球忽然光亮爆长,挟持着宇宙间巨大的能量,向单北席卷了过来。
梁惊尘抬手,把这股宇宙间的力量挡了下来。
一时间,山崩海啸的声音从各个地方传来。有的地方长潮了,有的地方又塌陷了。
周围一些有形无形的影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人是谁,他在干什么?
单北向山上疾走。但每一步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每往前一步,身体就像是要撕碎一样。
他知道,梁惊尘在身后给他挡住一切。现在,他要靠自己逃脱这个劫数。
绕过这座山,他就可以和梁惊尘一起,永生不灭了。
但刚才还像道影子一样的山,现在又白又亮,如同个光的聚核。单北觉得自己要被这高热高亮烤化了。汗水像是从身体里全部蒸发出来。单北晕晕沉沉,在光热中前行。
就在他举步维艰的时候,一股力量托住了他。
“我在你身后。继续往上走。”梁惊尘的声音。
“嗯。”单北说。现在他处在光的洪流中,但听到梁惊尘的声音那一刻,整个人都放下心来。连身体都不那么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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