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癸一年
千岛言呼出白雾,重新合上门,随后慢吞吞地坐在费奥多尔身边。
在发散了一会儿思绪驱散身体上的严寒之后,他侧过头看向身着神父长袍的费奥多尔,后者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十字架,明明整个人被烛火环绕,但那双眼眸却宛如能够吞噬光线的深渊,弥漫着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
千岛言还是开口了,他语气有些低落,诉说出他发现的事实,“神没有救大家。”
费奥多尔眼眸轻微地眨了一下,像是很清楚对方在指什么一样,“嗯……人只能自救,经历过苦难,神才会宽恕人的罪孽。”
“可我……”千岛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旋即又合上了嘴,他思索一会儿后露出恍然的表情,“我知道了。”
费奥多尔能够明白对方想要做的事,很好懂,后者像是一张白纸,在参照人类大多数会选择的选项去进行选择。
他没有选择去操控对方的想法,而是展现了亲和力较高的一面,施以援手,“身为同伴互相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需要我帮助你什么吗?”
千岛言手指捏着脸颊边被冰霜化成水后打湿的鬓发,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后摇头,“不用。”
对方的拒绝在费奥多尔意料之外,原本按照对方此刻的年龄与稚嫩的意识,不该拒绝自己的帮助。
不过考虑到对方本身自带的性格时,又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有时候对方不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实验品,像是个真正的少年拥有独立人格。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神色,伸手拂去对方发丝上挂着的水珠,似赐福般轻声低吟,“那么,愿神庇佑你。”
千岛言不置可否地点头,随后再次走出教堂。
这座小镇的人大部分都拥有浓重的宗教信仰,千岛言每天能够听见许多人前来祷告忏悔,但是大部分都是生活琐事,要说唯一异常的事情,只有风雪席卷前,来祷告的那个男人——那个衣衫褴褛像是遭遇巨大打击慌乱的男人。
查对方住址花费了千岛言一些时间,因为对方住的并非普通的房屋,而是仅租了一个类似于过道走廊一样的小房间,这大概能明白对方生活有多艰难了。
千岛言踏上木质阶梯,伴随着脚步落下,脚下泛着霉斑的木头发出老旧腐朽的嘎吱声响,如同迟暮之人发出的叹息。
伸出手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力道不大,木门却应声而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点着好几盏昏暗的煤油灯,被摆在床上绕了一圈,看起来像极了某种古怪诡异的仪式。
一个佝偻着的身影趴在床边,背影似乎在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昏暗的灯光看不清晰。
千岛言走到床边,提起一盏煤油灯,想要把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看个真切,没想到这个举动引起了床边那个身影的癫狂,对方伸出一双宽大开裂生着冻疮的手去抓千岛言的手腕。
对方嘴里含糊不清,神经质地念叨着,“快放下,她需要光,这样那些魔鬼就不会来带走她生命了……”
在两人争夺中灯光摇曳,在光与影的间隙中千岛言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这赫然是当初来教堂想要忏悔的那个古怪男人,他还活着?!
对方看起来比当初在教堂看见的更为憔悴,不像是人,反而更像是生存在黑暗处的某种生物,他胡子拉碴看起来很多天没刮了,脸上也满是污垢,身上紧紧披着一条破旧脏到发黑的毛毯,仿佛这样就能够从中摄取到安全感一样。
男人眼中满是血丝,神色恐慌又歇斯底里,癫狂的模样已然步入绝望。
千岛言没有再继续跟对方争夺灯盏,他看着对方捧着那盏煤油灯像是捧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床边。
千岛言也通过光源的移动看清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确切来说,是个女孩,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衣很破了,多处打着补丁,有些发黄,那个女孩的脸苍白无比,眼眸也紧紧闭合,毫无血色发紫的唇却微微扬起,瘦削到能够看见颧骨的脸颊上浮现出暗色的尸斑。
看起来死去多时,时间甚至在大雪落下之前。
“她已经死了。”千岛言冷清的嗓音响起,他冷漠地看着男人轻手轻脚去抚摸女孩头发的动作。
“你别胡说!”男人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他近乎是想要掩盖什么一样地嘶吼,“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你瞧,你瞧啊!她肯定做了个美梦!你看她甚至还在笑……”
“小镇上的人都死了。”千岛言平静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看见男人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变得难以呼吸,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起来了,又浮现出恐惧至极的表情,犹如想要逃避什么似的扯着身上披着的毛毯背过身,嘴里又开始喃喃自语念念有词。
“是你杀了他们。”千岛言语气笃定的宛如在宣告判决一样。
“我没有!”男人情绪再次被点燃,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懊恼又痛苦地说道:“我只是……只是想找个医生来治好我女儿……她才这么小,我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给不了她……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简直是个猪猡,不,连猪猡都不如。”
千岛言被这番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弄出了迷茫的情绪,他并不在乎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渣,他只在乎对方是不是杀人凶手。
“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座小镇的死亡跟你没有关系?”
男人顿住了,他无力地张了张干裂的唇,像是一条缺氧的鱼,他似乎想要为自己辩驳什么,但目光对上少年眼眸中纯粹裹挟着稚嫩天真的迷茫,粗哑的音节堪堪发出,剩余的话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他颓废地垂下了头,“是我……是诅咒……是我身上的诅咒害死了他们……”
他转过头看向床上毫无声息的女孩,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晶莹的泪水,“跟我接触过的人都会死在光消失的时候,我到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我女儿究竟是死于病痛,还是死于我身上的诅咒,是我害了她……”
男人最后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崩溃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是我……害死了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节安康qwq
不出意外应该会日更一周吧……?如果卡文的话就没办法了(揣手手.jpg)
今天吃了一直想吃的烧烤!给大家传递快乐!今天在这章的两分评论都可以得到我充满爱的红包一个!啵唧!
·
感谢在2022-06-01 12:54:58~2022-06-03 12:0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co欣宝、陌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酌低唱 10瓶;5547440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番外三十二 一周目·神谕
女孩的身体长时间营养不良,因此被病痛缠身是十分正常的情况,他们都乐观的认为等冬季过去,天气暖和起来,日子逐渐好起来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但没想到的是女孩没能挺住倒在了半途。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日渐消瘦最后变得奄奄一息,甚至就连那双灵动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她失明了,女孩意识模糊地低喃着让父亲多点几盏灯,周围太暗了,她有些害怕。
男人一边忍着悲伤一边为女孩点亮了家里所有的煤油灯,他无法容忍失去女儿之后的痛苦,他抵押尽一切才拿到了好不容易凑到的六个卢币,去小镇上寻求医生。
有的人看不起一身破破烂烂散发着臭味的男人,故意戏弄着对方,让男人白费力气跑了许多地方,最后才说出小镇上的最后一个医生在教堂成为了神父。
这近乎成为了压垮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女孩已经快撑不住了,教堂可在小镇的边缘,那是与他住的地方相对的另一边。
当男人精疲力尽跑向教堂,却发现时间太晚,教堂已经关门了,他一一向住在教堂边缘的居民询问神父的住处,让他绝望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教堂里那个神父住在什么地方。
一无所获的他只能回到家里,此刻房间里的煤油灯因为燃尽已经全部熄灭了,死气沉沉的气氛让男人心慌起来,他靠着影响跌跌撞撞地扑向床边,想要摇晃女孩又怕打扰了对方的休息,只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索着探对方鼻息。
手指下面一片冰冷,女孩没有呼吸了。
她死在了灯光熄灭的黑暗时刻。
千岛言静静听着对方诉说,看着对方内疚懊悔绝望不已的挣扎表情,男人近乎是想要发泄什么一样,毫无尊严地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十指狠狠抠在地板上,连指甲翻起鲜血淋漓了都像是感受不到一样。
“我甚至……连为她祈祷都做不到!是我,是我害死了她!”男人抬起头看向站在他目前的少年,脸上带着某种祈求的神色。
兴许是想要听见对方说不是自己的错,也可能是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某种救赎。
千岛言心中不知道为何变得更加压抑,仿佛喘不上气来了一样,找不到答案的他只能把问题归咎于可能是这间屋子里空气稀薄。
“你去教堂,想要忏悔的是这件事吗?”
“是……”男人像是做错事了一样重新低下头,他抓着毛毯,鲜血涂抹在了上面也浑然不知,“我害死了所有人……我是罪人,我一定会下地狱的……我……”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止了自言自语,浑浊不堪的眼珠转向眼前的少年,“你没死……”
“我没死,你失望吗?还是不可思议?”千岛言抿起唇,心里隐约出现名为怒意的情绪,“但是小镇上的其他人都因你而死了。”
“不……不是的,我知道……我……”
男人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在女儿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诅咒,但这个说辞又太像借口,苍白无力又卑劣可恶,这跟那些虚伪想要开脱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最终他合上了嘴,默然点头,“您是来送我进入地狱的人吗?”
千岛言沉默了一会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那句肯定吞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床上躺着的女孩,也可能是因为男人悲惨的命运,按照记忆里的知识,人都是会对悲惨有着同情心理的。
但是却并没有告诉他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沉默维持了许久,千岛言开口了,“我可不是信仰撒旦的人,你应该还记得我也是教堂里的一员。”
男人浑浊无光的眼睛因这句话而微微闪烁了一瞬间,然而很快又重新变得暗淡,“我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神不会宽恕我的,您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我也很憎恨我身上的诅咒,它为什么不把我的生命也一同掠夺走。”
他伸手紧紧握住女孩僵硬的手,疲倦地合上眼眸,“请您动手吧,我对不起被我害死的那些人,我自知罪孽深重,无论得到什么下场,都是我罪有应得。”
千岛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心中不知道如何描述的心情。
他并不信仰神明,但他却伸出手抚在对方发顶,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愿神明宽恕你的罪过,愿你能获得幸福。”
“感谢您的仁慈。”
男人在最后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尔后定格。
千岛言手中沾满粘稠的猩红,男人浑身鲜血倒在了女孩身侧,溅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女孩苍白的面容。
唯一站着的少年用袖子擦干净了女孩脸上的血,心中的压抑没有因罪魁祸首的死亡而得到解放,反而越发沉闷甚至隐隐酸涩。
他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屋子内,昏暗的煤油灯下,男人紧紧牵着女孩的手,两个人都面带笑容,就像是生前那样。
死亡反而是从苦难中解脱了吗……?
千岛言回到教堂,教堂里原本点燃的蜡烛此刻已经燃烧到底部完全熄灭,他没由来的想到男人口中的诅咒,目光下意识寻找着费奥多尔的身影,在发现对方仍旧好端端地站在窗边时松了口气。
费奥多尔自少年打开门后就一直留意着对方,在看见对方身上的血迹时明白了对方所做的一切。
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没有丝毫的疑惑,“你为他们报仇了吗。”
“嗯……”
千岛言用外面的雪堆擦掉了手上的血迹,但那股黏腻的感觉却依旧如影随形。
他眼眸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迷茫,合拢门后慢吞吞地靠近费奥多尔,“可是……我还是不舒服。”
后者微微歪了歪头,“是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千岛言坐在椅子上,发散的目光望着教堂顶端,他诉说着自己发现的问题,“按照我得到知识,人在喜欢的东西被破坏时都会向破坏之人报仇,我按照这条去做了,但是结果好像并没有预料中的一样。”
费奥多尔看着终于露出了脆弱一面的少年,语气循循善诱,“那么,你预料中的是什么样?”
“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再有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千岛言手揪着血色的袖子,看向站在窗边的青年,迷茫出声,“很奇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对方并不是灾厄的根源。”费奥多尔如对方所愿给出了答案。
“什么……?”千岛言眼眸微微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可是,他亲口说自己是罪魁祸首,他为什么要承认?是我杀错了吗?”
“你觉得答案是什么?”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的反应让千岛言更迷惘了,这种反应在他眼里变成了肯定意味,通常犯了错都需要去弥补错误,他下意识起身想要回去,“那我去想办法把他复活……”
“等等,言。”费奥多尔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腕,黏腻的血迹也沾在了他手里。
千岛言思绪有些混乱,也许是因为心里让他压抑又沉闷的情绪,也可能是因为想起了男人最后似解脱般的笑容。
费奥多尔捧起少年的脸颊,让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语气温和,似安抚般说道:“生命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仅有一次的宝贵,擅自复活他人只会让他人的生命变得廉价,他们好不容易才经历完磨难,从苦难中获得了救赎与解脱,你真的要去剥夺他们获得幸福的权利吗?”
千岛言无焦距的眼眸渐渐聚焦,他看着对方俊美苍白的面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深不见底,像是一个黑洞般吞噬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复的,但是对方唇边扬起笑容了,同时也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