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灵毕!别再退了,那边是火——”
男人纵身扑了过来,因为“螣蛇”发作而变得尖利的爪尽力收拢,而后用他当前能做到的最轻最柔的力道,将人托送出去。
“……”
“………”
“灵毕,别看。”
泪水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应灵毕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男人嘶哑的话音,伴随着血肉被炙烤的滋滋怪响一起钻进耳朵:
“灵毕,忘掉所有的坏事,永远不要心怀仇恨。”
“……父王……?”
“要开心,要幸福。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恨别人,更不要恨自己。父王对不起你,父王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
“这是扶桑来的有栖川野,从今天起,就由他来照顾‘螣蛇’的衣食起居。”
“……”
“‘螣蛇’,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还希望我们称呼你‘襄王世子’,或者‘应灵毕’吗?”
“………”
“清醒点,你已经不是什么世子,更不是应灵毕了。
“你就安安心心做好‘螣蛇’,等待陛下的召见吧。”
第114章 帮凶其二
断断续续的噩梦渐渐连在了一起,组成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猜想。
凤曲甚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观天楼的。
襄王应淮致、太子应折炎、帝姬应赊月……以及他旧日的好友慕容麟。这些名字都无比遥远,连同那些模糊的面孔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凤曲有种隔雾看花的茫然。
“所以,现在的皇上是以前的折炎……”
「多半是了。」
“你呢?你先前都没见过他们吗?”
「见过皇帝。但护驾的太多,没说上话。」
“……”凤曲迟疑了一下,“你那是行刺吧?”
阿珉没有反驳:「去都去了。」
去都去了,杀个皇帝助助兴……正常人谁会这么想啊?!
凤曲无言以对,心情也更沉重了:“你当时都没有来玉城观天楼,见一见阿麟吗?”
阿珉:「因为在玉城我刚好醒悟,截杀其他考生就能拿到信物,我为什么非要考试。」
在民风淳朴的玉城觉醒了一个淳朴的思想。
可以,这就是因地制宜。
话虽如此,凤曲却能听出阿珉有意的安慰。他和自己分摊了一切的惊异和不安,这些情绪在阿珉面前都无所遁形。
同等地,也许阿珉也和他一样倍感焦虑。
面对曲相和失败的追杀、刹那间身首异处的商别意、此时此刻生死未卜的江容,以及眼前一点点浮出水面的过去……
凤曲叹息一声:“都怪我。如果我那晚能杀了曲相和,大家现在就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阿珉却说:「不,换作是我,当时也杀不了曲相和。」
“稍等,你是在谦虚吗?”
「?」阿珉反问,「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凤曲用嘿嘿的傻笑掩饰了心虚,阿珉没有计较,继续道:「前世我没有参与这场恶战,但商别意死在玉城的消息,应该是有听过。」
“……这是什么意思?”
「天命。」
“………”
「就算他没有死在曲相和的手上,以他的身体,也不可能走出玉城。」
那个清秀和善的青年早已油尽灯枯,每见一面,都比上一次更加憔悴。
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凤曲都不敢细想那把可怜的病骨是怎样强打精神和他对话。
阿珉的话很难听。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现实,所以连秦鹿都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哀。
“可是他原本不用死得那么——”
“凤曲少侠?您是来看别意公子吗?”
映珠清脆的话音截停了一人一魂的对话,凤曲懵懵地转过头,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间,竟然走到了商别意停灵的义庄。
义庄建在偏郊,除非特意过来,一般少有人至。只是近日不乏城中百姓前来感念商别意的恩情,所以显得热闹了些,但也比不得城内。
映珠、商吹玉和秦鹿三人恰好也向此地过来,见了他,映珠面上含笑,商吹玉和秦鹿也先后颔首。
凤曲讷讷地点了点头:“我想看看。”
秦鹿问:“观天楼那边已经去过了?”
凤曲点首。
商吹玉则面露急切:“‘天玑’有为难您吗?您看上去闷闷不乐,难道是伤势发作了?”
“没有没有,一切都好。阿麟他只是和我聊聊,没什么大事。”
映珠前来引路,她提了一只竹篮,内里摆了些许水果,好像只是去探望一位熟识的朋友。
秦鹿却从中拣出一只梨,问:“吃吗?”
凤曲:“……这是供品。”
“别意又不会介意。”秦鹿顿了顿,“如果他能起来,现在已经给你摆上满汉全席了。”
“……”
又感动又好笑又离谱。
凤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
也许他早就该来,至少在和慕容麟的谈话之后,凤曲发现魂不守舍的自己好像总是会不自觉地向商别意靠近。
可能是因为他很聪明,又很亲切,不论心里怎么想,至少表情和言语都不会直白地说“你这个傻子”。
但还可能是因为……
“那晚的行动很失败吧?”映珠问,“他们不仅漏算了一刃瑕的造访,更低估了紫衣侯的武功。我听说,计划里唐惜朝那群人就该打到紫衣侯的面前,灯玄大师和慕容麒应该给紫衣侯造成重伤,最后公子只需要补上致命的一击……都那样了,公子为什么还要上呢?”
秦鹿接过话头:“‘君子不悔’放在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上与不上,是由掌握棋盘的莫饮剑决定,不是他能做主的。”
众人踏进了义庄,商别意生前喜静,嘱咐过不要过早告知山庄,更不要大操大办,大家都尊重了他的遗愿,所以连数日的守灵都只是在义庄进行。
听罢秦鹿的话,映珠有些出神:“……真的吗?那时就已经死了?”
“‘白虎’只在人弥留之际才会觉醒,所以他在入水前就吞了毒药。”秦鹿默默看向庄内唯一的一副棺材,里面躺着玉城的异客,他的知己。
凤曲却蓦地打断了他:“不是的。那时他没有死。”
三人同时望了过来,秦鹿眉宇微抬:“为何?”
凤曲停在门边,迟迟不敢靠近商别意的灵柩。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三人都已经不再期待他的答案,凤曲才说:
“他知道我的身份,他从未对我下过杀手。”
“是啊!”映珠道,“公子很清楚凤曲少侠的身份,他在最后时刻也知道不能伤害且去岛的弟子……”
“不是的。”凤曲定定地说,“他是知道……我是共犯,是‘帮凶’。”
-
他从曲相和的杀招下救走“白虎”的瞬息,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突然的放松。但紧随其后,“白虎”又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曲相和的杀气,更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敌意。
二人同处绝地,凤曲在一刹那,听到的是和“白虎”一样的东西。
——那是岸边百姓压抑的悲泣,是无数犹如诅咒的祈祷。
“站起来……站起来……”
就像且去岛上大家的呼唤:“大师兄……大师兄……”
因为他是值得信赖的人,才会听到这样诚恳的祈求。
而被人们信赖、被人们依靠,给人们带去绝境中的希望——那正是他的一生苦苦求索的东西。
那似乎就是他一以贯之的“道”。
但“白虎”醒得比他还要快,“白虎”比“倾凤曲”更加习惯这样的回应。
他无法不回应,正如他无法不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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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第一眼就忍不住相信商别意;
他总是不自觉地向商别意靠近;
他始终没办法发自肺腑地痛恨商别意。
其实真正的原因简单至极。
因为商别意看穿了他的英雄病,比任何人都洞悉他那可笑的“道心”。
第一次见面,商别意就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受害者,激发了他全部的怜悯和同情。可这不是因为那出剧本写得毫无纰漏,也不单因为商别意演技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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