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而是由于商别意极其了解其中的分寸。
他深刻地知道,怎样的故事能让自己的“道心”为之煎熬。
因为商别意和他是一样的人。
和他一样害怕着那样的故事。
——那样源于善意,却结出恶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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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别意只是想做一些事,这些事恰好都是好事。
“但他没想到这些会助长山庄的威望,更没想过山庄会因此行恶……”
凤曲停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些恶孽甚至降临到亲弟弟的头上。”
是深受先帝喜爱的商别意给凤仪山庄带去了“皇商”的荣誉。
也是“皇商”的地位,让凤仪山庄越发的嚣张跋扈,能够在明城里肆无忌惮纵火杀生……乃至柳姬的消亡。
就像他只是想救商别意。
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说谎的人证,成为压垮天越门的最后一丝稻草。
商吹玉的表情现出一丝恍惚。
哪怕是他,也没想过把母亲的死完全归咎于商别意。但以商别意的性格会这样自责,他居然毫不意外。
秦鹿微微眯起眼睛:“他和你聊过这些?”
凤曲默然上前,手掌抚摸上商别意的棺盖。
冰冷坚硬的触感却似汇聚了一团如火的暖流,徐徐淌进他的掌心,沿着筋脉潜入心底,化成酸楚的无奈。
“没有。”凤曲说,“只是终于理解了,我是‘帮凶’这件事。”
三人齐齐沉默。
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但人与人之间一定都存在着某些联结。
就像倾凤曲和商别意,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或许也在大半年前的瑶城深巷、在六天前的连秋湖上……也或许只是四目相对的一霎时,找到了属于他们的联结。
有人相求,就会鼎力相助。
倘若将死,那就至死方休。
“既然你求了我,我都会去做的。”凤曲按着那片棺盖,“朝都、新帝、神恩、扶桑……和你一样矢志不渝,和你一样至死方休。”
映珠问:“明天傍晚赶尸人的队伍就会出发,送公子回瑶城下葬。您要来送吗?”
凤曲回了神:“我要。”
秦鹿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地提醒:“莫饮剑从睦丰撤离的时候,行李带了不少。好像有些画具什么的……还有一幅半成品的人像画。”
“……”
凤曲一蹦三尺高,夺步窜出了义庄:“我这就去找他!”
第115章 时局异
百里开外,深红色的土石垒出一条逼仄的山路。三两黑鸦穿过远空寥落的星群,悲怆的鸣叫祭奠着泥土下缄默的亡魂。
飞鸦之下,山路上几道人影提纵,步履匆匆。
然而他们刚刚迈入庄严的山门,就被一道劲风掀翻在地,几人不敢擦拭嘴角的鲜血,颤抖着跪成一片:“弟子无能!求阁主赐罚!!”
呼啸的山风宛如雷霆,轰隆隆地刮过他们的面颊。
几名门生无一抬头,默默承受着来自阁主的震怒。直到一声怒斥传来:“还在那儿跪着做什么,是要我来请你们吗?!”
两相欢立在阶上,门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勾腰驼背地蹑足迎近:“二师兄……”
两相欢冷着面孔一人扫了一腿,几个外门弟子默默忍了,不敢多说。
两相欢接着道:“滚进去,把情况都好好报给阁主。”
“是!”
“把脸都擦干净,不许失仪!”
“是!!”
门生屁滚尿流地钻进楼内,只留两相欢持刀守立。一道比先前还要迅疾的指风抽在他的左脸,将他整个人逼退半步,好像来自上位者更加凌厉的处罚。
两相欢却恭谨地垂下头,任由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守门的门生都被这道风的余威震慑,忍不住退了半步,两相欢及时喝止:“做什么?!”
二人被他吓得不敢再动,那道风也终于停了。
两相欢的眼刀扫过二人:“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而后他举步走回楼中,两个门生心有余悸,默默等了好一会儿,一人又忍不住扭头张望。
两相欢已经走上楼层,此时看不见背影,也不能再教训他们。门生不禁撇了撇嘴:“只会冲我们使威风,他还不是一样被阁主揍。”
另一个道:“就是啊,也不知在得意什么。就算他是内门,可谁不知道内门几个师兄师姐就数他天赋最差,脑子也不灵光,比起大师兄、五师姐他们都差远了。你看,阁主到现在都不许他叫自己‘师父’。”
“呵……连秋湖那一战,要不是大师兄赶过来,他连十步宗那个蠢蛋少主都打不过。”
“可不是吗?说起来,我听人说过,他当年能进内门,都是因为前护法长老的保荐,阁主根本瞧不上他。那个长老后来死了,阁主就再也不用给他面子了。”
“还有这事?等等,你说的长老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个喜欢玩弄孩童的……”
同伴忽然咳嗽两声,议论骤止。
阶梯下走来了另一个人,步伐轻悄,面上带笑。
可他们虽然已经停下,还是察觉到来自对方戏谑的审视:“今天是你们轮值?挺热闹啊。”
看清来人的长相,两个门生出了一身冷汗:“见过三师兄。”
“师父怎么样了?”
“之前派到连秋湖收殓商别意的门生都失踪了,所以阁主又派了人去搜寻。搜寻的人刚刚进去回报,二师兄也跟进去了。”
“嗯,真是难为你们了。”
二人怔了一怔,下意识对视一眼:“……呃,三师兄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三更雪的眼睛却促狭地弯起,负手倾身靠近了二人。
那双狐狸似的眼眸好像捉弄一般,直把两人盯得脸色尽白,三更雪才轻笑出声:“我是指你们还得忍辱负重叫他‘二师兄’这件事啊。”
两个门生霎时间僵在原地。
三更雪把他们的议论都听进去了!
背地里说内门的闲话,那可是毋庸置疑的死罪!
两人咽了一口唾沫,四条腿齐齐软倒,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三师兄恕罪、三师兄恕罪!”
三更雪道:“两相欢本来就讨人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说的那些,说不定还真是事实呢。别磕了,伤了脸,师父看到会心烦的。”
门生稍微安心了些。
三师兄和二师兄由来不睦,不幸中的万幸,是让三师兄听到这些。至少,三师兄应该不会追究……对,他这么圆滑的人,绝不会为了两相欢出头的。
然而想清其中关节,如释重负的两人还来不及谢恩,刚抬起头,又对上三更雪的眼眸——却和之前那副笑眼弯弯的模样判若两人。
“哎呀,已经磕破皮了呢,这可怎么办。”
“承蒙三师兄关心,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这事太严重了。”
三更雪看过他们的伤,直起腰来,恢复了平时的笑脸:“不能让师父坏了心情,你们今天就请假吧,别守在这儿了。”
二人面面相觑:“请假……?”
只是额头的一点伤,应该不能作为请假的理由吧?
“去五罚司随便领个惩罚,受点小伤就能请假了。”三更雪道,“我做主帮你们选一个,‘断舌’吧。”
“……”
三更雪的笑声和煦如春风,此刻却比腊月的冻雪还要砭骨阴寒。
两个门生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样的下场,可三更雪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不耐。
他们想要求饶,可顶着三更雪冰冷的视线,竟然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怎么还愣着呢?两相欢的话你们不听,我的话你们也不想听?”
三更雪问:“既然如此,我就去请师父或者大师兄做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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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欢将这些都听在耳里。
先前的议论、三更雪的冷嘲、两个门生的痛哭和求饶……以及最后,三更雪走进楼中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他总是这样闲庭信步、从容自如,即使三更雪的武功在“鸦”不值一提,可他好像完全不会因此自卑,反而更热衷卖惨扮弱,利用同门狐假虎威。
两相欢最看不起他。
就像三更雪也对他极有不满,两人每每相见都不得愉快。
但今天他不得不慢下脚步等一等三更雪了。
他可能需要道谢。
三更雪走到二楼,微微抬头,佯作惊讶地看向楼梯间驻留的两相欢:“哟,二师兄,小的见过二师兄。这是领了师父的命令要下楼吗?怎么还刚好撞上了。”
……看吧,对于两个人能和平交谈这件事,两相欢基本不抱期望。
两相欢板着脸说:“你真让他们断舌了?”
三更雪哼笑一声:“二师兄的面子在我这儿可不好使,要求情,得拿真东西来换才好。”
“……你说话还是这么装神弄鬼。”
“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嫌我话不好听,就反省一下自己是人是鬼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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