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光下的黑白猫
陈狗子隐约能感觉到族长想干什么,最初的时候也是感到害怕的,但此时站在这个地方,看着下面那些瘦得像是一把骨头的人,他竟忽然就不害怕了。
若是那些只会从底层人身上吸血的人治理不好这个县城,那他们就来自己治理!
若是那些人治理不好郡城呢?治理不好整个国家呢?这个问题往深了想,真是让人既惶恐却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你说的对,百姓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一群人,所以,一旦让这些容易满足的百姓都畏惧如虎了,那这个朝廷,就真的已经烂透了。”丢下这句话,不等霍三柱惊愕转头看向他,陈狗子就已是转身走开了。
他还要去向族长汇报今天的工作,在族长带着他们将县城给控制住后,各种人员的统计、各种部门的资料统计,实在是一件非人干的事啊!因为他们这群人多半只是略识字,所以,干活的主要是原本县城里的文吏,但那些人迫于强权,现在肯干活,却未必没藏着自己的小心思。自认为是族长手底下第一心腹爱将的陈狗子,每日忙完了自己的事情,都会到各个地方去巡视一番。说是巡视,其实就是震慑,是给那些人适当的施加一下压力。当然了,如果有表现好的,他也不介意给对方一颗“甜枣”吃。
虽然本身文化水平不高,年纪也不到二十岁,但该怎么用人,又该怎么有效的压榨人才,让对方敢怒不敢言还不敢搞小动作,陈狗子却仿佛无师自通一般。
而就在县城这边正在经历着刚刚接手后的鸡飞狗跳时,大山这边,几个桃源村的村民已经抄近道,带着一群面带惊疑惶恐的人,抵达了宛若人间仙境的“桃源村”。
第30章 乱世桃花源(30)
陈小芙背着五岁大的儿子,从山洞最里面的那个洞口钻过去,眼前的骤然一亮,让她一时竟有些不适应,不得不猛地闭上眼。
来自周围人的吸气声、惊呼声,让她意识到,在闭眼前看到的那一切,居然真的不是梦境。试探性地再次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比刚才匆匆一眼见到的更美丽、更壮观的绿色的世界。绿色象征着生机勃勃,象征着希望,哪怕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这些人曾经试图留在外面的大山里,因为那里也有着绿色,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在见到了那样一片绿色后,那几个青年还试图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原本的不解,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因为这里更美!这里更适合人类居住!如果说,外面的深山的绿,是可以让人活下去的绿,那么,这里的绿,就是可以让人活得更好、犹如身处仙境的绿!
不过,正在贪婪地看着这一切的他们,转瞬间就被跑来的一群人包围了,那些人拉着他们中间的某个人,急切询问着,又哭又笑着。
就连陈小芙,她的手,此时也正被一个年轻妇人拉着,对方甚至看不下她现在黄瘦无力还要逞强的样子,执意将她背着的孩子“抢”过来,让自己的丈夫背着,年轻妇人的丈夫憨厚的脸上带着笑,也不吭声,老老实实就背着孩子跟在她们左右。然后,边走,那个年轻妇人边给脸上犹带着茫然之色的闺中密友解释着她们分开后发生的事。
曾经的她们是儿时的玩伴,是少女时会偷偷说着悄悄话的朋友,更是几乎同一时间出嫁的新嫁娘,唯一不同的是,陈小芙嫁的是村外的人家,而这个年轻妇人恰好喜欢的人是同村出了五服的同族小伙子,这边并没有什么同姓不能婚配的规矩,所以在陈小芙出嫁不久也跟着嫁了。
再后来,陈小芙因为初到婆家,操持家务,忙里忙外,又生育了儿子,照顾着儿子,婆家又是在镇上,每次回娘家都是来去匆匆,直到她跟着婆家投奔娘家,才再次见到了因为做农活而皮肤黝黑起来的朋友。那时候的朋友,忙于生计,已是显出了老态,而那时候的她,虽然同样劳累,但因为不必下地做农活,看着倒是依旧白皙。陈小芙的性格本就软弱,又已与丈夫育有一子,所以在后来陈氏一族选择逃入大山时,她选择了跟着丈夫跟着婆家离开。谁知道经历了一番生死后,再次与曾经的朋友见面,她们的境遇,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一路走来,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植被,看着他们居然中途还路过了一条小溪,看着树木减少后出现的一片片长满了不知道是菜还是什么庄稼的田地,看着又出现的更清澈连流水声都那么悦耳的第二条小溪,看着前面迎面走来的,更多面色红润、看起来身体强壮又充满着希望的熟悉的身影,陈小芙原本仿佛是被泡在苦水儿里的那颗心,似乎一下子就窥见了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已是黯淡无光了,但至少,在这样的地方,她的孩子,还可以活下去,活得像是个人。
尤其是当看到了一排排整洁漂亮的三层木楼的同时,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正颤颤巍巍地朝她奔跑过来,那个瘦小的老妇人更是差点踉跄着摔倒,眼泪就顿时朦胧了陈小芙的视线。直到投入到母亲的怀抱里,闻到了儿时就已代表着安心的那种熟悉的味道,原本的那些委屈与痛苦,才终于化作了大哭,彻底的发泄了出来。
“给他们一点时间,等晚上再开会讨论事情吧。”陈君河在不远处看着,制止了想招呼陈慎民去开会的人,叹了口气,说道。
毕竟,他们这次带回来的人可不少,这种久别重逢的心情,总需要一点时间去平复。
这一天,对于被圈在大山之中轻易得不到外界信息的桃源村村民来说,算得上是特别的一天了。几乎隔着几户人家就能听到痛哭之声,但那哭声虽让人在外面听着心里发酸,却又像是发泄出了所有的郁气,又透着一丝喜气。毕竟对于被救出牙行的人来说,能够被带到这样的一个地方,见到曾经的亲朋,说是一句从地狱重回了人间都不为过。甚至这里的一切,都美好得这样不真实,哪怕一路走来看到了那么多真切的景象,可在痛哭一场之后,这些初来乍到的人,依旧有很多觉得不踏实,觉得犹在云里雾里一般,非要捉着人的手,询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那些将他们带回来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了。”将女儿带回到他们住的三层木楼里,在他们老两口的房间里,他们抱头痛哭,随后,一个抱着惊醒后就不肯再睡的外孙儿,一个则用手紧紧抓着女儿的手,生怕一眨眼的工夫,女儿就消失不见了。
正抱着外孙儿的陈慎民,一边轻轻拍着外孙儿的后背,哄着对方,一边将陈氏一族入山后的事,简单说了。
这些事,其实陈小芙刚才就已从朋友那里听过了一遍,但听着父亲讲述这些,滋味就又是不一样了。回想着那个曾慈祥安抚自己的年轻人,虽然这个人比自己还小几岁,但因为辈分足够高,又是族长,又是在她最狼狈痛苦的时候出现并救了她,哪怕从朋友跟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神奇而令人难以相信,可陈小芙还是立刻就信了。
“真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你们能跟着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这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别的不说,当她在被带着出城后,看到略后一步追赶上来的族人骑着马,怀里抱着的却是被救回来的儿子时,那种恨不得以死相报的激动,至今都还停留在胸腔后,化为了更加有力的心跳在跳动。若是对方需要,她可以立刻为对方去死!
“也是你的福气!”见女儿这次回来,形容消瘦,身上也笼罩着一股暮气,再无年轻女子的朝气,她的母亲顿时心疼得不成。虽然当初女儿被亲家用孩子拿捏着,不得不跟着走了,但追根溯源,要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做主,选了那户人家,将女儿嫁了过去,从小就性格老实软弱的女儿,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步田地?
捏了捏她的手,在陈小芙看过来时,陈母认真地说道:“小芙,你也姓陈,如今既能回来,这里便是你的家,这也是你的福气。”
“我不配。”陈小芙垂下头,低声说。
当初她软弱无能,虽然对丈夫以及公婆的行为不满,却因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及儿子被他们拿来威胁,竟没有阻止他们在离开时,还拿走了一小袋食物。在离开后,她辗转反侧,甚至自虐般地将属于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口粮省下来,只给儿子吃,自己惩罚着自己。可即便是这样,每每想起那天的事,现在的她都觉得那个自己愚蠢又可恨,她自己都恨不得那个自己立刻一头撞死了。曾经被她伤过心的父母,以及在当初离开时与她几乎决裂的哥哥嫂子,他们真的还能重新接纳她吗?
“这不怪你!你在嫁人前甚至只被我带着匆匆见过女婿一眼,选了张家成为亲家,是我跟你爹做的决定,你后来跟着走,也是因为宝儿,娘知道,这不是你的错……”陈母心如刀割地劝着。
“那个……”就在这个时候,挑起门帘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陈慎民的儿媳妇,正端着个大海碗,尴尬地出了声。
陈小芙与她对视了一眼,就忙移开目光,觉得愧疚几乎将自己快要冲垮了。
“嫂子。”她细若蚊声地唤了对方一声。
结果对方原本的那种尴尬,却在看到她的这种胆怯不安后,直接变成了怜惜与恼怒,怒是原本陈家好好的女孩子,跟着老张家走了,回来却成了这个样子!简直令人看了就生气!
“先把这个吃了!看你跟孩子都瘦成啥样呢?赶紧把这鱼羹吃了!锅里还有!”
被硬塞进陈小芙手里的,是一个粗糙的大海碗,早就剔去了鱼刺儿的鱼肉一条条地被撕碎了炖熟了,白色的鱼汤与鱼肉间,是鲜嫩得令人眼睛都能发蓝的碎菜叶儿,还有一些别的颜色的蔬菜的点缀,植物的清香,与鱼的鲜香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哪怕是没闹旱灾的时候,这样的鱼羹也不是家家户户经常能吃到的,如今闹了旱灾,甘甜的水都是极珍贵的,何况是这水里养的鱼?普通百姓想吃一点鱼肉过年,都是奢望,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郡城,那已经算是南溪郡最繁华的地方了,可这鱼羹,也只是有钱人家如今才能享受到的食物。
这样珍贵的食物,此刻却被盛了满满一海碗,陈小芙几乎是用着一种惶恐不安的表情立刻去看嫂子,见对方直接就转身出去了,就忙又看向身旁的母亲,甚至急促却又十足小心地将这海碗推给母亲:“我、我不能吃!这、这太珍贵了……”
“珍贵个啥哟!”被女儿这惶恐的模样给逗笑了,她娘随后却又笑出了眼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提醒道:“你忘了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些了?再往远处走,不到半天的路程,就有一个看不到边儿的大湖,在那里有可多可多的鱼了,不瞒你说,你来之前,我们几乎家家户户吃鱼都要吃腻了,还是你嫂子他们想了办法,开始试着做一些花样儿,大家伙这才继续捕鱼……吃吧!这鱼羹是真的管够儿!”
又怜惜地摸着正流着口水直望着大海碗的小外孙儿,难得轻松地说道:“咱宝儿也是个有福气的,虽然之前挨了饿,受了委屈,可能到了咱们桃源村啊,就算是进了福窝里了!以后啊,想吃鱼咱们就吃鱼,想吃饼子,咱们就吃饼子!是不是啊,宝儿?”
陈小芙的儿子宝儿,立刻拍着小手,欢喜地说:“吃鱼!吃鱼!”
陈小芙自己没吃那碗鱼羹,而是让母亲抱过了孩子,给孩子喂着吃。陈慎民则跟陈小芙商量着接下来的事。这对看着女儿跟外孙儿狼狈回来的父母,在最初稍稍问到了女婿一家时,就看出了女婿一家似乎在离开之后对女儿十分不好,甚至到了让女儿闻之色变的地步,索性就不再提了。但既然女儿带着外孙儿回来了,怎么安置下来,以后怎么生活,却是要好好讨论一下的。
住在一起短时间内是可行的,但时间长了,却容易生出矛盾摩擦来,陈慎民是想着,在附近找一块地方,请人再盖一座三层木楼,到时候陈小芙母子可以住进去,因为离得近,这里又挺安全,没什么外人,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陈小芙最初自然是不肯答应,觉得自己能有个小茅屋容身就成,可陈慎民却告诉他,桃源村在聚集地进行规划后,如无特殊情况,每一户都是按照三层木楼的格局来建房子,这样会显得整洁美观,哪怕她自己想盖茅屋,已经渐渐习惯了什么“村容”“村貌”的村民们,怕也不会答应。
陈小芙对这个所谓桃源村的这种现状,再次咋舌,却又真的很羡慕能在这里安居下来的人,看了一眼正在美滋滋吃着鱼羹的儿子,如果她能在这里有一处三层木楼,与其他人的房子没什么不同,是不是就说明,她跟她的儿子,将来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成为桃源村的一员?而不只是来投奔的亲戚?
因着这样的爱子之心,陈小芙虽然觉得对不起父母,又劳累父母为自己操心忙碌了,可还是答应了下来。她暗暗下定决心,既被这个村子收留了,她就要多多的干活,不能拖大家的后腿,不能再让父母伤心难过。
这一天,不少人都跟陈小芙一样,下定了类似的决心。而又哭又笑,又猛地放松下来,被带进来的人大多很快就疲惫了。陈小芙也不例外,在勉强被劝着也吃了半碗鱼羹后,就与儿子一起依偎在铺着被晒得又松又软的床褥的木床上,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陈慎民,那张布满了沧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似悲似喜的神情。他转过身,朝着外面走去。来到木楼外面时,发现跟自己一样走出来的族老,就有着好几个,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转而将目光落在了正围成一圈,商量着如何饲养家畜的陈君河等人的身上。
他们同样看着那些身强体壮,充满了生机勃勃,正往公用的仓库搬物资的村里的青年们,以陈慎民为首的族老们,有的不知道族长要做什么,还有的能猜出族长他们要做什么,但不管是内心赞同还是不赞同,害怕还是兴奋,担心还是期待,看着年轻一代们出去一趟归来,越发的有了气势,如陈君河这样的年轻人,也开始指挥着村里的人做事,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他们这些老人却反倒被闲置下来,成了真正享福的人,就知道,纵然他们这些族老心中有着种种想法,想拦,也拦不住了。
脱了缰的野马,必将冲向远方。
第31章 乱世桃花源(31)
灼烤着大地的太阳,到了傍晚时才放过了这一片土地上的生灵。万安县郊外的一个村子里,稀稀拉拉地只有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跑过去,他们无一不是从外面什么地方寻到了吃的,藏在怀里,趁着夜幕降临才回来。
这个村镇东头的老贺家,只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贺母的身体算不上好,因着年轻时守寡又遭遇过娘家婆家的极品亲戚针对,带着个孩子,吃过大苦头,好不容易将孩子养大了,就开始大病小病不断,直到今年旱灾严重,收成比去年更差,她这心里也有着心病,更是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若不是她这个独子十分孝顺,又脑子还算灵活,在这种困难时期还能偶尔找到一点吃的喝的回来,只怕她也要步村子里一些老人的后尘,撒手人寰了。
但就算是这样,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能找到的吃的喝的,也越来越少。
今天一整天了,贺小郎也只是挖到了一个地鼠抛弃了的旧窝,在里面找到了一小捧掺杂着灰土的碎米,别看只有一小捧,对于闹灾地区的底层百姓来说,这么一小捧碎米就可以一点点的磨碎了,吃下去,救下一条人命了。
这是可以救命的珍贵食物!贺小郎几乎是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了家里,推开破旧的木门,就发现乌黑了的屋子里,竟安静无声。往常他回来的时候,他那只能躺在床上的老娘,会不迭声地呼唤着他,可今天,他回来这样大的动静,里面却没有一点反应。
“娘!”贺小郎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忙朝着木床的位置扑去,等摸到躺着的那个人,发现还有呼吸还有体温时,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也不敢耽搁,忙又去摸旁边的破碗,随后就苦涩地发现,他走之前从已近似干涸的水井里掏出来的那点浑浊的井水,竟还剩下许多,甚至像是没有被动过。‘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他娘为了给他尽量多省下一些水,又饥又渴,晕过去了啊。
“娘!醒醒!”贺小郎忙扶起他娘,慢慢地将碗凑到妇人的嘴边,一点一点地灌了下去。等怀里的人传出咳嗽声,他这才慢慢地又将其放平,令其躺下。他则将今天掏到的碎米拿到一旁的能被月光照到的地方,在木板上,小心翼翼地用木棒一点一点碾碎了,小心翼翼地拢到了碗里,然后端着那还剩下一些水,又混合了碎米粉末的碗,重新要给老母喂下,却被已醒过来的妇人给制止了。
“儿啊,娘已是不中用了,你不要再给娘东西吃了,也不要再浪费水了,让娘去了吧,你一个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娘,您先把这个喝了,儿子再好好听您教导。”贺小郎却只是笑,“再说了,现在的年景虽然不好,可县里已是开始施粥了,等明儿个儿子赶个早儿,去县城一趟,若真是有人施粥,就带回来,咱们娘俩一起吃,总不会真饿着儿子……”
“不许去!”却不料,贺母立刻就惊慌不已地拉住了贺小郎的手,“儿啊!这官府从来就只知道收钱,收粮的,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这里面一定是有着事儿啊,你不准去!娘就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我去了下面,也没脸去见你爹啊!”
“知道了娘,那您也得好好听话,好好的活着,若是没有您看着我管着我,说不准哪天我就去县城了啊。”贺小郎趁机哄着贺母喝了一些米糊糊,剩下的对方再不肯喝,硬逼着他喝了,母子二人勉强混了个不至于饿晕过去的充饥程度,连半饱都没有。
为了不至于更快的饿了,贺小郎也很快就去隔壁的房间躺到了床上,脑海中却想着白天无意中得知的事。
其实刚才那些话,他也不全是为了哄着亲娘喝米糊糊,他还真起过这个心思。
不止是他,其实对食物这个词儿十分敏感的许多人,都听说了现在万安县县城那边出了大事,换了官儿,如今正在施粥的消息。
但之前县城那边的人借着施粥的名义,诓骗过去的那些人,至今一个都没回来呢,一次两次还成,这种伎俩用多了,也就不管用了,骗不到人了。
尤其是后来有一个比较令人惊骇的消息悄悄传开了,就更是打消了想要进城求个活路的那些人的心思。
“若只是我一个人,便是过去了,被卖去盐场或是矿山干苦力,只要能给一口饭吃,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活不下去了,就杀几个当做垫背的,总不能傻乎乎地做个饿死鬼。”他想。
但世人多半是无法孑然一身的,大多有着亲朋,有着割舍不下的人。
“也不知道县城里现在到底是个啥情况。”贺小郎表情茫然地想着。
如果实在不成,他大概会对娘失言了。
因为他真的很难在野外找到食物了,就算他还能熬下去,可他娘的身子骨弱,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入冬了,现在都有些秋凉瑟瑟了,到时候又冻又饿又渴,他们还能熬着看到明年的春暖花开吗?
不,见不到了。他甚至还有闲心在心底反驳着自己。毕竟,这样的旱情,就算有能开花儿的植物,被人看到了,也要立刻吞下肚子里了,哪里能容它们开出花儿来呢?
对于穷苦人来说,活下去都很艰难了,大自然带来的美景,亦是一种奢侈享受了。
同一时间,因为县城内的变化,万安县城外广大土地上那些一向愚钝却又敏锐的百姓们,其实很多都如贺小郎这样,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他们的态度也大多如贺小郎这样,恐惧着的同时,却又隐隐带上了一点期盼。跟城中离得近,住得集中,可以扯着嗓子满街的宣传不同,在城外,已经不多了的百姓,说句难听的,就如同散养的家畜,知道自己可能被杀了卖钱,自然四散奔逃,不敢轻易冒头了,想要他们降低戒心,谈何容易?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个等字。
负责这事的,是跟陈狗子、陈君河都是君字辈的一个桃源村小伙子,叫陈君峰。
陈君峰性格没什么突出的优点,甚至在其他方面,也被陈狗子以及陈君河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并不属于一点就通的类型,但他也有一个优点,就是做事足够细致,也十分认真负责。
这个优点,其实陈狗子以及陈君河这两个人也有,不然言白也不会让陈狗子全权负责万安县——哦,如今已经被言白再一次改名,从后来的桃源庄,又改为桃源堡了——的各种琐碎的事情,毕竟陈狗子在用人方面有着一种近似本能的天赋,而陈君河则同样因为做事细心,被安排着回到桃源村进行一些任务的统筹安排以及分配管理。但这两个人除了细致之外,还有着另外的优势。
陈君峰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自己不是那种聪慧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平凡至极,除了足够努力跟认真,就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手的了。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实农民,每天本本分分的在村子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实也不必太心焦。可问题是,他跟着族长跟着一群同龄人出来,提高了见识,也增长了野心,好胜心一起,他就知道他完了,他再也回不去了。能怎么办呢?哪怕知道跟着族长继续往下走,或许可能万劫不复,但这种脱离了原本阶层的感觉,这种可以试着去主宰自己命运的滋味,一旦尝过了,就很难再忘记了。
为了不被同伴远远地甩在后面,他就只能加倍努力。可像他现在负责的这个将外面不露面的流民吸引过来,一一登记的事,却像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前面的县令一群人,已经消磨掉了百姓对朝廷的最后一点信任,甚至不同于县城这里离得近,还能用家奴之类的说法忽悠一下,外面的人,纵是说出花儿去,怕也没人肯听一句。
思来想去,陈君峰想了个“损”主意,那就是,既然他们不肯入城,那自己就带着人下乡。光下乡还不成,还要带着味道足够窜足够重足够香的食物,去可能有着人烟的地方,占据着上风口,将香味给散出去。就不信那些缩在暗处的人,闻到了那么诱人的香味,看到他们在津津有味大口大口的吃肉吃饭,能忍住不出来。只要有了一个突破口,剩下的那些就不是问题了。
说干就干,他立刻就召集了自己如今管辖着的人,挑出十几个青壮,让他们明天一早就跟着自己一起走。这里面只有两个是桃源村出来的,还有三个是霍三柱原本带过来的人,剩下的便是从县城的“家奴”里选出来的可用之才了,反正只要胆子够大、给吃的就能往前冲、还足够听话的,他就可以试着用一用。
因为怕出城之后没能完成任务,就先被饿疯了的村民给劫了。在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去找了一趟陈狗子。
他们两个都是君字辈的,按年龄,陈狗子也就是陈君茂,还得管他叫一声哥,但在如今的桃源堡里,陈狗子的威信却仅次于很少外出亲自见人的族长,远远高过他,也高过一看就同样不是省油灯的霍三柱。
不过让陈君峰来选的话,哪怕被族里的弟弟压在头上让他时不时会涌出好胜心想要奋起直追,但也比让霍三柱这个外人压在头上要让他心里舒服。
找到陈狗子的时候,对方正在一处新建的县城工坊里忙碌着,里面主要是打铁跟木匠活,噪音大不说,味道也有些呛人,见他远远过来,陈狗子就跟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嘀咕了几句,然后灰头土脸着就走过来了。
第32章 乱世桃花源(32)
因为进了山后桃源村的人伙食一直都不错,不缺嘴,所以十几岁的小伙子一个个长个子就跟竹笋往上窜一样快,明明前几个月还看起来像是个半大孩子的陈狗子,现在穿着劲装,一身利索打扮,竟看起来很有些大人模样了。
对方都不用他开口,就直接说道:“来我这里借弓箭来的吧?要多少?十张弓,十袋箭,再给你五把刚打出来的大刀,够不够?”
“你咋知道我是来借这些的?”陈君峰诧异道。
陈狗子顿时白他一眼:“就城外的那点事儿,你急得嘴都起了泡,外面的人不进来,你还能忍着不出去?但这出去了,只带着人,不带着武器,那就不是去招人加入我们,而是你们傻乎乎的去送菜了!你会这么傻?”
好吧,他虽然不如眼前的这位聪明,但的确在年轻人也不算是蠢笨的,不然也不会成为继陈君茂、陈君河之后,第三个被交与了重任的桃源村人。
而眼前的这位也的确比自己机灵,所以自己能想到的事,对方也想到了,并不让人惊讶。
陈君峰早就知道对方比自己聪明,也不沮丧,手还顺势搭在了陈狗子的肩膀上,嘿嘿笑着,讨价还价:“听说你们还在做什么藤甲?是不是跟族长给我们的薄甲差不多?有没有做好的?给哥哥几副呗!”
“想的美!”陈狗子差点跳起来,“这么久,总共才试着做出五副来!还没给族长看呢,怎么可能就给你!不可能!”
不过,他对待自己人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不可能,但最后还是经不住陈君峰的磨,给了陈君峰四副藤甲。再多就没了,剩下的那副,他还要立刻穿着去给族长看呢。
上一篇: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
下一篇:今天的剧本是,立海大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