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第95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宫廷侯爵 系统 爽文 轻松 无C P向

说是名单,其实却是七八本极为厚重的名册,和青砖一起被砌入了地面。翻开名册一一比对,除了简单的姓名、代号、联络方式之外,居然还有极为详细的往来记录、信件摘要,乃至馈送的礼物与密语,处处严丝合缝,可以逐次验证核实——都不必锦衣卫再做什么了,只要将这本名册上的消息收集齐备,就是铁打的证据。

而从诸多证据推测,沿海某些人愿意与这楠叶西忍合作,不惜仓促行事也要刺杀钦差的缘由,其实也相当之显豁了。仅以几封往来的书信看,这些人叛国谋逆走私盗运,恐怕人均都有个大逆不道的案底,属于将诛灭九族剥皮实草当成游戏成就来刷,在数十年里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直接突破了大安律法的底线——刑法的条款是有限的,人类犯罪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所谓虱子多了不怕痒,诛灭九族的罪过太多,人家可能也就无所谓了。

甚而言之,在原本的规划里,这些主犯也并不是想靠谋杀钦差掩盖什么,纯粹只是想搅浑池水拖延时间,为自己转移势力做准备而已。可惜,大业未成局面崩盘,胜负之势陡然逆转,诸位主犯猝不及防仓皇逃窜,只能带了一点金帛资产迅速出海,将大多数的势力都抛在了岸上——刺杀之事极为机密,恐怕到了现在,相当部分的胁从都还在懵逼之中呢。

至于这“相当部分”到底是多少……穆祺数了数名册的页数,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是土崩鱼烂,一败涂地!”他低声道:“老道士也不过就是荒废了十几年朝政,国家居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赵菲平静道:“姑息软弱这种事情,总是最纵容奸佞的。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我那边的局面——被赵家历代皇帝纵容敷衍上百年之后,北宋的士人的骨头,那简直是……”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回忆当初的局面。赵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百余年,到女真兵临城下的时候,儒生文臣却是望风而降略无顾忌,投降的比例之高位份之尊,到了古往今来都罕见的地步——大安的奸细还可以编个名册出来,北宋的奸细那都不用编了,你照着官员名单念一遍就是。

大安的儒生或许别样的撑不起场面,但唯独在风骨气节上可以按着北宋大儒的头大吐口水,将一群名士上下羞辱个遍,而绝不容人稍有还嘴——“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再怎么来说,人家也是敢死的!

所以还是孔老夫子说得多,爱之适足以害之;过分的宽纵只不过是滋生了软弱,必将在外敌的袭扰中一败涂地;反之,如高祖皇帝朱重八这样英察严苛毫不容情的君主,虽然动不动就砍头扒皮充军流放,但实际上却能使文臣战战危惧而各尽其责,避免了塌方一样天下大乱的混乱与溃败。高祖皇帝一生能杀多少人,女真南下又会杀多少人?所谓杀一人而救万人,如此两相对比,才能稍稍明白前人的苦心!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高祖皇帝深谙佛法,才是真正的高僧啊!

第109章 刑罚

酉時三刻, 戚元靖指挥若定,提前结束了海上的战事。新式武器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威力,整场战事行云流水略无阻遏, 甚至没有用到后续的预备部队,堪称是戚将军从戎数年以来最为顺利的一场指挥。但等到大事已毕指挥手下清理战场之时,他才终于遭遇了此行最大的震撼, 或者说麻烦——穆国公世子亲自赶来, 向他展示了此次刺杀至关重要的证据,以及那本致命的名录。

事实如此之详尽准备, 人证物证尽皆齐备, 戚元靖已经不必再多问什么了。但正因为证据确凿,他上下看过一遍之后, 才不觉头皮发紧:

“这,这,怎会如此——”

刺杀钦差搅乱军阵刺探情报, 即使戚元靖对大安律不甚了了,看一眼罪名也知道肯定是抄家灭族斩首起步上不封顶的刑罚;而再掂量掂量这本名册的厚度,惊骇之情自是油然而生, 于是想来想去, 只憋出一个疑问:

“——有多少?”

“也不算多。”穆祺如数家珍:“若以名册而论,有一千五百八十九人干犯大逆。但其中三百零二人已经远逃海外,恐怕追之不及;剩余一千二百八十七人中, 约有八百人事涉通倭谋反, 需要朝廷派人拷问;余下与刺杀直接瓜葛的,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与通倭谋逆等关系敏感的重罪不同, 刺杀军中的钦差干犯的是军法,可以由将领临机处置, 根本不必通告朝廷。但若以军法处置,这样的罪过有且只有一个下场,绝没有道理可讲。

“世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还是网开一面,在这里解决了了事。”世子平静道:“国家以宽仁为本;虽说要明正典刑,但既然军法可以便宜行事,那就直接了解了他们吧,也算赏赐一点恩典。将军以为如何?”

恩典?戚元靖愕然惊异,眼睛几乎突出;但目光随世子望向了山上高高悬挂着的两具尸首,却又不觉默然——依照高祖皇帝之《大诰》,抓捕到的刺客本应凌迟处死或是剥皮实草,但被召来的皮革匠杀猪匠听到消息却严辞拒绝,而且理由也很充分:且不说他们从来是杀猪杀羊没有剥过人皮,就算真听命干了这票生意,那将来名声远扬,还会有百姓愿意到他们肉铺买东西吗?几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再大的利润人家也不愿意做的。事情折腾到最后,军队上无可奈何,也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以斩首的方式匆匆处死拉倒。

事实证明,手艺也是随时代而变迁的;在高祖皇帝创造出的市场需求消失之后,凌迟和剥皮这两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就随之湮灭,并再难复苏了。

所以,在此处解决问题还真是巨大的恩典。山东地方根本找不到可靠的刽子手,就算想用酷刑也没有那个技术,只能从宽从速,最多斩首了事。剥皮与凌迟最终改为了正常的斩首,这怎么不能算格外的宽待呢?

这固然是军法的特权,但未免大大违背了刑律的本意,所以世子沉吟片刻,也叹了口气:

“说是宽仁,其实也还是纵容……我们这些浅薄平庸之辈,真是愧对高祖皇帝啊。”

戚元靖无言以对,愣了片刻之后,只憋出来一句话:

“也不至于如此。”

“我不是在拍马屁。”世子摇了摇头:“戚将军看看名册就知道了,如今山东及江浙沿海,通倭者真是盘根错节,数不胜数,病患已经深入肌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还不是如我这样得过且过的大臣在中枢敷衍纵容,养痈遗患!试想一想,如果在罪行刚刚萌芽的时候,就能雷霆万钧,秉公执法,按照《大诰》剥他几张人皮挂到官衙,事情会到这一步吗?”

幼年时质疑高祖皇帝,少年时理解高祖皇帝,而今则致力于成为高祖皇帝——朱重八再心狠手辣,一次大案能剥下来的也不过就是几十上百张人皮;如今一本名册就牵连上千人,潜在的罪犯更不知多少,两者相比,孰轻孰重?

在事情萌发的开端,只要杀十几人就能震慑上下;在满朝的软弱中敷衍塞责到了今日,就非得痛下狠手才能杜绝后患;而如果今天再怀此苟且偷安的懦弱,那将来国家与文明所遭受的荼毒,也必将惨痛恐怖到不可思议,绝非任何人可以荷担。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绵延不绝的倭寇之乱,那些被蹂·躏与残害的沿海官民,数十年间数十万条人命,又何尝不是被上面的懈怠和所谓仁恕给生生逼死的呢?与之相比,高祖皇帝岂止是高瞻远瞩,那简直就是大慈大悲救世人。

所谓佛有普渡舟,佛有降魔杵,仅凭此杀一救万的慈心,人家在皇觉寺就不是白待的。

当然,以世子的身份地位,引咎自责,说一句“大臣养痈遗患”还是够格的(虽然大家都知道养痈遗患的到底是谁),可戚元靖就不方便接话了。他默然片刻,只能道:

“世子高见,但总不至急于一时。虽然有军法在,但一次性解决得太多,是否也……”

“将军总不至于害怕死人吧?”

世子笑了一笑,转头望向海面。此时天色渐暗,海波早已平静。但借着夕阳的一点余晖,仍然能看到随海风而起伏的绯红波涛,以及散乱的木块与惨白的残肢——相对于“飞玄真君号”,改造后的“胖子”杀伤力更加直接也更加恐怖;塞入火箭的铁钉碎石在炸开后迅速激发,击穿木船切割肢体,制造出覆盖极广的死亡区。三四枚“胖子”火箭之后入犯的倭寇几乎全军覆没,甚至没有留下什么活口。这样的杀伤之惨,不比处死几百个罪犯残酷得多。

戚元靖稍一犹豫,只能吐露心声:“……毕竟还是要考虑中枢的意见。”

与穆国公世子这种攻高防厚还有复活币的buff怪不同,戚元靖是真从武将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他那个指挥使说起来大小也是个官,但到了京城屁用也不顶。地位相差悬殊,顾虑当然不同。世子可以自行其是不顾虑朝廷里的老登,他戚元靖可不敢。

“这一点不用担心。”世子轻描淡写道:“如果是在往日,朝廷里以安静为主,不愿平白兴起大狱,可能还愿意高抬贵手;但到了现在,上面对倭寇的敌意已经显露无疑,反而更适合搞点大动作。”

虽然还不太明白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但老登那直白无疑的情绪可是不容误判的——如果从年前开始计算,那么迄今为止,皇帝在抗倭大事上大笔挥霍,可是少说投入了上百万两白银了!

钱在哪里,关注点就在哪里。在今年之前,唯一有幸能蒙受如此重视的,大概只有真君念兹在兹的修仙大业;而真君在修仙炼丹上数十年如一日的执着与勤奋,那肯定是有口皆碑的;但凡他能将这种勤奋与执着分一半到抗倭的事情上,建功立业都不是什么难事——还是那句话,真君只是坏,不是菜;只要解决了主观能动性问题,他其实是能做事的。

和平的逻辑和战争的逻辑迥然不同。和平时大家追求的是表面光,为了朝廷仁恕慈悯的形象,一年圈定的死刑不能太多;可一旦战争机器开动,死成千上万人都是等闲,刑部手上多杀几个,一下子就不引人注目了。

这就是信息差的关键之处,不是靠一点谨慎小心就可以弥补的。实际上,以皇帝如今表现出的那种狂躁与暴怒来看,他可能还巴不得多杀几个呢。

这种杀意在平时可能会称之为残忍,但现在却恰恰是高效。要是老登发挥超常真能把该图的都图了,搞不好连穆祺也不能不对他尊敬三分——你别管老登有多少私心,只要人家还愿意办正事,那就是大家都喜欢的好登。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真要是办成了这件大事,那也算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证得正果,不枉大家咬牙忍他这么几十年了。

“如果要搞大动作,那肯定要参考现有的战例。”世子缓声道:“而现在嘛,有海战经验的将领,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了。戚将军,你应该要明白这个意思。”

老登千摆万摆,在兵权上从来不敢摆;只要戚元靖能在保持忠诚的同时展现自己的能力,那青云直上也只是弹指间事。大将的拔擢出于圣意,朝廷文官又能插手什么?!

戚元靖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他甚至能猜出世子为什么非要动用军法砍掉这数百颗人头——应对的措施总是随局势而不断变化的;在走私刚刚有苗头的时候,可能一两张人皮也就够震慑宵小了;但仅以名册判断,山东及江浙等地与倭寇勾结的时间少说也在十年以上,盘根错节朋比胶固,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利益网络;要想恐吓住这样的利益网络,保证将来后方的安全,那恐怕四五百颗人头都未必够用。

当然,真到了不够用的时候,那就只有再下一下狠心了。

“世子的期许,末将不一定能承担得起。”稍稍思索之后,戚将军还是没有回绝这明白之至的暗示:“但国家大事,末将也不敢推辞。”

“那就好。”世子露出了微笑。

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戚元靖抬手呼唤亲兵,要将军法的布置分派下去——他很清楚世子的心思,晓得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下明正典刑,威慑力才能发挥到十分,所以特意让人到县城中传召官吏百姓,到现场围观这一场大事;还命人迅速筹备木料,就地搭建行刑的高台与木架。而在他逐一吩咐之后,世子忽然想起一事,又出声叫住了他。

“是了,我隐约记得《大诰》中载有明文,虽说将在外君有命不受,紧急事务可以军法处置无需请示。但事情了解之后,还是要将原委呈送内阁的,对不对?”

戚元靖俯首道:“正是。”

“那也是不小的麻烦呐。”

“不敢。”

也只能不敢了。实际上,事后写报告是最痛苦、最纠结、最麻烦的程序,更不用说戚元靖武官出身,还没有经历过那些形式主义的弯弯绕。真要一个一个绕下来,折腾七八个月都是有的。

“不必多虑。”世子笑道:“这样吧,恰好皇上曾有圣谕,命我总领内阁机要。现在闫阁老不在此处,我也可以代内阁处理。砍了人后你直接把公文送上来,我批了就是了。”

第110章 刑场

军法处置, 总是简略。有名册和现成的证据在手,军队根本不必走什么复杂繁琐的程序,一日的功夫就把附近百余里的钦犯抓了个干干净净, 一人也没有走脱——远遁的那三百余名嫌犯跑得太快手段太高,将一应船只马匹和金银全数调走,间接堵死了所有外逃的出路, 搞得其余钦犯只有坐蜡。

当然, 坐蜡归坐蜡,这些从犯也不是没有心怀妄想。有火箭高悬头顶, 负隅顽抗倒是不敢, 但总还想着法不责众,甚至打算吐点消息换取性命。但直到被兵卒驱赶到海岸上的校场, 才终于感觉到了不妙——校场外人山人海,围满了从附近召集来的百姓;朝中则筑起高台,正中摆放三个高高的绞刑架, 两面则是林立的旗杆,悬挂着僵硬的尸首:因为天地寒冷,刺客的尸体尚未腐坏, 刚好挪为道具使用。而这样恐怖狰狞的道具效果自然非凡, 被首先绑进来的钦犯只是望上一眼,随即就魂飞魄散,几乎瘫软不能走动了。

临死之际, 总有人能挤出勇气。几个稍微有点墨水的童生秀才颇为奸猾, 就地打了几个滚之后放声叫屈,声音凄厉之至:

“你们这些丘八怎么敢枉法行事!没有过堂, 没有审决,你们也敢杀人!”

押送的士兵也不生气, 只是将人拎起来扇了一耳光,然后指一指高台外挂着的一大张白纸,上面斗大的红字清清楚楚,写下了高祖皇帝《大诰》的条文;领兵在外事处从权,军法行事不必迟误,当然不用和地方官吏磨蹭——全军上辛辛苦苦准备了几日,怎么会在这样关键的程序上犯差错?

童生头晕眼花,但还是要咬牙回驳:

“高祖皇帝也说过,要以仁治天下,不能斩尽杀绝;你们借军法大行杀戮,重违高皇帝圣意,还敢在此招摇!我等纵为厉鬼,亦当诉之于黄泉——”

说实话,将高祖皇帝与“仁治”、“不能斩尽杀绝”放在一起,委实有点难绷;但士卒明显训练有素,根本不和犯人辩经,只是再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又指一指校场内外四处张贴的大告示——和京城的官僚待得久了,那什么手段都能预料到;世子早有防备,提前就召集四面的百姓,宣布了兜底的政策:按常理而言,如今逮捕的这四五百人是都该处死,一个也不能逃脱的;但为了仰体君父仁慈之心,他们仍然愿意网开一面。在对人犯公审公判之时,只要有十个人能站出来,列举出十件人犯不当处死的缘由,且围观的众人并不反对,那么就可以暂免一死,以观后效。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是赵菲在战后大规模处置战犯及帮凶时推广的思路。小一点的罪地方官可以做主,严重一点的要刑部审核,更厉害的需要皇权介入;但里通外国叛变投敌几乎颠覆民族命运这样的大罪,那就连九五至尊也不能决断了,只能交给天——所谓天意,即为民意;天意要杀的人,谁也保不了;天意决定要高抬贵手的,也轮不到皇权越俎代庖。

只要有十个义人,就可以拯救索多玛一城;同样的,在场的钦犯只要做出了十件让当地百姓心悦诚服的好事,那都能保全自己的小命。当然,如果连十件好事都说不出来,那恐怕处死也就冤不了多少了。

在国家机器运行完整的时候,让民意直接左右司法当然是忌讳。但山东沿海私通倭寇足有十数年有余,国家机器基本是溃烂到一败涂地,这种惨烈恐怖的现状之下,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法律的尊严了。民粹也好,煽动也罢,与其以武力强行弹压,还不如让四面受过荼毒的百姓好好出完这口恶气。心气一顺百事通畅,将来才不会闹到无可挽回的田地。

不过,对于犯人来说,这样一张彰显仁慈的兜底条款却似乎比死刑更为恐怖,以至于那老童生瞠目看了片刻,却忽然拼死挣扎,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而响亮的恐怖嗥叫,比杀猪更为刺耳;以至于独自坐在远处的穆祺都掩耳不迭,大皱其眉:

“这老登怎么了?”

“害怕了吧。”赵菲很有经验:“有些玩意儿就是这样,心理防线一崩溃,什么都完了……”

“那也不至于此吧。”刘礼插话:“就算没人愿意保他,那最多也不过是一死。先前都还能打滚,现在何必崩溃?”

“因为死亡和死亡也是不一样的。”赵菲轻轻道:“这个规矩只要能够执行,那就意味着底下的人可以开口说话了,他们一旦能开口说话嘛……”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童生已经被拖上了高台,后面的士卒拉着他的头发拽起脸,向台下来回展示。此时天光明媚,台下的人可以将老童生的那张扭曲狰狞的脸看个清清楚楚;而一刹之间,此起彼伏的嗡嗡声逐渐消失,挤挤挨挨站满了四周的观众忽然沉默下去了——某种怪异,凝重、狰狞的沉默。

然后,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哭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自场外奔出,一头撞翻了高台外的栏杆,拼死要往里面挤去;所幸守在四面的士兵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人拉住,迅速拖了下去。然而老头死命挣扎,口中嗥叫大骂,虽然都是难以听懂的方言,但愤恨怨毒之情,仍然溢于言表;而且被拖下去之前,还奋力往台上扔了一块石头。

刘礼大为惊愕:“怎么反应这么大,上面还没有念罪名吧?”

穆祺哗啦啦翻阅手中的名册,终于找到了与这老童生相关的条目,大声读了出来:

“金吴,童生,曾协助倭寇走私人口……我勒个去。”

怪不得不用念罪名,这样荼毒乡里的角色,恐怕早就是人人恨不能食肉寝皮的魔王了。魔王赫赫凶威,还需要他们这些外来人科普么?

当然,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被特别选拔出来的兵卒放开嗓门,高声诵读此人的罪行,呈上紧急抄出来的种种证据。但下面却明显不想听这些冠冕文章;老头仓促的举止似乎点燃了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几百字的罪状还没有念到一半,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已经转为喧闹狂怒的咒骂与喊叫,有更多的苦主拼了命的从人堆里挤出,哭号着要冲上高台,用刀子用石头用指甲牙齿将魔王生吞活剥;维护秩序的士卒拼命阻拦,但仍然有石头和木棍从各处飞出,雨点一样砸向瘫在台上的死肉。

你一旦允许底下的人说话,那就控制不了人家会说什么了。他们当然可能说好话保下来好人,但更多的却是宣泄愤恨——长久淤积的愤恨、岩浆一样炙热凶猛的愤恨。往日里这种恨意被打压被遗忘被蓄意无视,但只要有一丁点的火星做引子,那立刻就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威力!

时日何丧,吾与汝偕亡!

这种狂暴的喊声与呼号比海啸更为可怖,轻而易举的淹没台上孤零零的那几个人。老童生瘫软在地生死不知,而监斩与看管的士兵也是大汗淋漓,摁住犯人的手几乎要发抖——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即使只是事不关己的池鱼之殃,但只要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种狂乱浓郁到不可理喻的愤怒与恶意,仍然会本能的生出恐惧来。

按照条例,在读完罪状后还要等上一刻钟的时间,看是否有人愿意出言保下犯人。但眼看着台下骚动一片,好几个苦主几乎冲破护卫组成人墙,赵菲迅速开口:

“动手吧,不要再拖了。要是把情绪激起来,这些人可能会直接冲上台把犯人撕了!”

“撕——”

“就是字面意思。”赵菲道:“我在河北遇到过一次,那时防卫的兵力不够,狂怒的人群冲上来直接把犯人抢走了;然后——然后我们只找到了犯人的一部分组织。”

她长长叹了口气:“相信我,你绝不会喜欢那种场面的。”

穆祺嘴角抽搐,到底还是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掷下了令签;站在远处的侍卫如蒙大赦,立刻高举红旗;于是预备齐整的刽子手马上上台,将死猪一样的犯人拖到铡刀旁,然后将刀一合——

血光闪动,台下欢呼雷动,声震四野。

刘礼的眼角微微一抽:

“我去。”

当然,他也只能说一句“我去”了。如果仅仅只看表面,那这或许只是暴民为了鲜血狂呼的荒诞场景;但只要仔细翻阅名册及证据,那就能清楚的明白,这样的狂欢与喜悦,只不过是被血的怨怼与愤恨所激发出的扭曲,而血腥的愤恨,终究也只有血可以偿还。

以直报怨是世上最大的正义之一,由不得他们这些外人慷他人之慨。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