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水声响起,被光芒折射出七色光彩的瀑布从高翘的檐角上飞流而下,落入莲池之中,锦鲤争相跃出莲池,在落花流水间追逐,一派闲适之态。
江人凤看见一辆辆飞车从拱桥下穿过,看见一艘几层高、挂满彩灯的画舫从城心湖进入城中运河,又看见落花追着玉笛飞声,飘荡在人流如织的河岸边,还看见夜色中有修士随手化出万千虹彩从天而降,如同吹落漫天星子……心中只为这从未见过的人间盛世之景如痴如醉。
“这朝歌,真是繁华啊!”
“是啊,灵气又如此充裕,要是能长居于此就好了。”
同行之人纷纷感慨,江人凤心中也有了留恋,正感叹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栋阁楼上,有几个容貌姣好,长着狐尾狐耳的人。
江人凤:……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第198章 第一更
朝歌城西有一栋江心楼, 楼高五层,北边的门户打开,是一条木板铺就的长廊, 每当黄昏,夕阳斜照, 朱漆圆柱,茜红纱幔, 都仿佛融了光的的水波。游人立在这长廊上, 能依稀瞧见城北那栋数十层的高楼, 细细长长,像传说中的定海神针,结结实实立在朝歌的大地上。
而江心楼南面的窗子打开,就能望见运河对面的朱漆高楼,两栋高楼间以一架拱形木桥相连, 游客在江心楼酒饱饭足,沿着拱桥走向对面高楼, 在笙歌曼舞间纵情欢饮。
哒哒哒!
哒哒哒!
江心楼上, 欢快的脚步声从东头奔到西头,踩得木板不住响, 等游人循声望去时, 原地只留下一窜湿漉漉的脚丫子印。
“胡不善!你又瞎跑!”
毛茸茸的白色尾巴飞快闪进拐角,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探出脑袋,见没人追上来,她哒哒哒地从长廊北面跑到了南面,蹦蹦跳跳地奔上了拱桥。
恰好又有一束烟花冲上天际, 胡不善抬起头,少女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漫天星光坠落的场面, 她乐淘淘地趴在拱桥栏杆上观赏一番,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自下而上传来。不禁低头,正看见一艘画舫从桥下悠悠行过。
玉壶光转,画舫上有个身着青色罗裙、红色披帛的女子载歌载舞,曼妙的舞姿引得运河两岸的人流不停追赶。
拱桥上的人也啧啧称奇。“那是陆娘子,听说年纪不大,但已经是成名的舞蹈大家,她的舞姿,连陛下都夸过呢!”
“要不是陛下结婴大典,陆娘子可不会在这画舫上起舞。”
“这艘画舫从城心湖一直开到内城去,大家能看一晚上呢!”
在含笑花馥郁的香气里,胡不善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红花,精准地朝着画舫投去,画舫上的陆双双正跳到一个抬手捧花的动作,手心里忽的就有了一朵红花,她讶异地抬起眼,就对上了拱桥上那小姑娘的目光,陆双双回以一笑,将这朵花簪到了头上。
“啊啊啊……”
运河两岸的人群顿时发出大叫声,紧接着花呀绸呀红绡呀,便落雨似的朝着画舫撒去。
桥上的胡不善也一声大叫,抓住一个路人就大喊,“陆娘子簪我的花了,陆娘子簪我的花了!”
这被她抓住的路人正是迷迷瞪瞪上了拱桥的江人凤,他目光下垂,盯着胡不善那蓬松的大尾巴看了一会儿,目光又上移,对着她毛茸茸还动一动的三角毛耳朵注视一会儿,眼神越来越直,直到被眼前少女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江人凤才猛然回神,退后一步,磕磕巴巴道一声失礼。
胡不善打完才想起来这是大人们叮嘱过要礼遇的客人,她眼珠子往楼里看了一眼,见有一个姨姨看了过来,立刻端正站姿,露出个笑来,“不失礼,我是江心楼的侍女,客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江人凤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只好指了指她头顶,又指了指她身后。
胡不善哦了一声,她熟练地应付起这些好奇心分外强烈的外地客人。“这是我们一族的命器,我们一族体质特殊,命器都是各种灵兽,又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命器与自身融合,所以形貌才变了。古时候一些凡人以讹传讹,便以为我们是化形的灵兽了。”
胡不善一族过去的遭遇其实并不好,因为体质与命器特殊,常遭到权贵掳掠,后来族人就避世隐居了,直到不久之前,他们隐居的秘境因为山火的缘故塌了。族长就联络了常年与他们做买卖的方掌柜,再后来,他们就搬到了朝歌。
“客人,朝歌可是个好地方,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到处都是人,热闹极了,比秘境山谷里可美多了!”
江人凤点头,仙洲为了避免太多人分走灵脉灵气,向来推崇人少清净,走出去一看,不是深山老林就是荒僻野外,他曾经以为北盛洲岚城就足够繁华了,可跟今日的朝歌一比,就什么也不剩了。
桥上凉风习习,和着楼里隐约的笙歌,不时飘来一盏灵灯,此情此景,江人凤也只能感叹一句,“这朝歌,真是太平盛世啊!”
胡不善引他去拱桥对面的客栈,她光着脚丫,脚步轻盈得像一只小狐狸,“说起来,我们一族其实擅长种田,种出的粮食谁都说好,方老板每年都来找我们进货,可是来了朝歌以后,才发现朝歌的种地机比我们强出十倍百倍,没法继续种地了,我们就只能在江心楼当小二了!嘿,这才发现当伙计可比种田轻松多了!”
种地鸡!原来这就是城外田间那种法器的名字啊!这名字真是奇怪,那法器一点也不像鸡啊!江人凤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胡不善摇头说道:“这是陛下取的名字呢!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朝歌真君起的啊!江人凤慎重点头,那其中一定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深奥玄理。
胡不善见他感兴趣,就继续介绍道:“再说回那种地机,产出这法器的工坊就在城外那些高屋子里,姨姨还带我们去参观过呢!如今城外有十台种地机,一台种地机一天就能犁完五十亩地,犁完以后还会撒种子、插秧苗、移栽树苗呢!”
胡不善语带向往,“我当时还挺不服气,后来我看了一天,发现种地机就是比我们强,族长就抱着我们哭,说这种法器推广开,以后就没有我们这些种田人的活路了。”
“可是陛下说,我们修行,求的就是自在,法器只是我们求自在的方法,抢不去我们的活路。而且法器粗笨,不是人,不会思考创新,更不会选种育苗,人是法器的主人,法器是人创造的工具而已,将一切繁重的劳动交给法器,我们才能求得自在逍遥啊!”
胡不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总结道:“反正陛下当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江人凤自叹弗如,“朝歌真君,当真是一位豁达又亲切的前辈。”
胡不善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但我觉得,他虽然是一位好前辈,可一点儿也不亲切。”
江人凤有一种自己即将探知到秘辛的兴奋,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什么意思?”
胡不善正要说话,不远处的江心楼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又有敲锣声,没多久便有一群身着蓝袍的轩辕卫噔噔瞪踩着楼梯冲了上来,从灯火通明暖香阵阵的江心楼里拉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客人。
那客人被轩辕卫反剪双手,还不住挣扎,“我就是想摸摸他的尾巴,你情我愿的,我犯什么法!”
那轩辕卫一脸凶相,活似个索命阎罗,“朝歌律法,严禁强迫、闝宿,违者牢狱伺候,你既是带着请帖入城,难道没有看见请帖内附的朝歌律法?”
客人一脸愤怒,“你那律法足有一百条,我哪儿记得住啊!”
轩辕卫比他更怒,唾沫都喷了出来,隐约还有点悲愤,“才一百条你都记不住!我们当差的要背五千条!五千条!”
说完就把那酒客一扯,要将他从江心楼上拖下去,那酒客搬出几个自己交好的修士出来都不管用,这才慌了,着急辩解道:“我没给钱,不算闝……”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已经被轩辕卫拖走了。
胡不善歪歪头,“看见了吧?陛下就是这么严厉,连给钱摸摸尾巴都不让。被摸的还要罚钱。”她摸摸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叹道:“摸摸尾巴就能挣钱,为什么陛下不让呢?”
“因为那些人不只是想摸你们的尾巴。一旦他们摸了尾巴,就会要你们做别的。”迎着少女好奇懵懂的眼神,江人凤微微有些耳热,“你回去问你姨姨吧!”只是他心里着实钦佩那位真君,朝歌能有如今的繁华,那位前辈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
第199章 第二更
卢文星这天的任务, 是带孩子,因为他在育幼园的差事干得相当不错,所以当六幕山的童子们到来时, 丞相第一时间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因而卢文星这天一大早就在城楼上候着,等着接待这群小客人。
“六幕山其他人不来, 只来一群童子吗?”
“据说六幕山的童子与其他仙门的童子不同,是正式弟子, 只是不知为何全是一群奶娃娃, ”
“惠兰妹子这次来吗?”
“听说正好赶上突破闭关, 只能将提前备好的贺礼送过来。”
和同僚们说着话呢,六幕山的鲲舟就停了下来,卢文星熟练地露出笑脸接待这群远道而来的小客人,为了这群小客人,他准备了许多玩具, 还收拾出一栋楼供他们游玩这几日居住。
然而寻常孩童喜爱的玩具,这些童子们看都不看一眼, 寻常孩童喜爱的吃食, 他们也不屑一顾。
“叔叔,我们在朝歌只能玩这些吗?”
迎着童子们仰头睁大的眼睛, 卢文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与此同时, 一名身穿冰蚕丝法衣, 怀里搂着个娇媚女子的修士乘车入了城。
“老爷,这朝歌,真是好繁华啊!”女子刚说完,迎面又来了几名修士, 这几人身穿月白色绣星纹的袍服,是北盛洲天星门的修士。
天星门为了前来参加朝歌真君的结婴大典, 可是全派出动,上上下下从掌门弟子到门口扫地的童子,全都来了!
毕竟天星门只是个三流小门派,门派上上下下,掌门加弟子再加上守门童子,也不过二十人。
这二十人昂首挺胸走出来,乍一看气势十足,然而站在繁荣热闹的朝歌中,就如同水入汪洋,眨眼就看不见了。
“早就听说朝歌是修士与凡人混居的所在,此番亲历,果然与众不同。”掌门镇星子领着门人弟子来到城东的瓦舍,如是感叹道。
朝歌的瓦舍位于城东集市后边,是一座纵情享乐的不夜城,不,应当说,整个朝歌都是不夜城。
仙洲有许多城池虽然也说是修士与凡人混居,但修士时常出没的地方,鲜少见到凡人,而凡人扎堆的地方,也没几个修士会踏足。
仙洲城池的凡人与修士,比朝歌的车道还要泾渭分明。哪怕有凡人进入了修士聚集的地界,也总是小心翼翼满脸惶恐,单是看一看那些凡人的神情,再糊涂的修士也明白了“仙凡之隔”。
然而朝歌并不如此,这里没有修士去得,凡人去不得的地方,更没有凡人扎堆,修士就不屑踏足的“贱地”。
瓦舍里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集市上叫卖摆摊的,有凡人,也有修士。
天星门掌门带着门人弟子们粗略逛完瓦舍后,就看见一名修士在集市上叫卖,他面前的摊子上摆了一些灵草矿石,还有几件明显用旧了的法器。
站在他摊子前的有修士,但更多的是凡人,而面对这些凡人,这名修士仿佛完全失去了身为修士的高傲,热情得像酒楼里的小伙计。
“几位道友,买灵草吗?新鲜刚采的,灵气足得很。”
天星门掌门好奇道,“你在这里叫卖,就不觉得丢人吗?”
这话其实有些失礼,好在能在这里摆摊的修士显然不在意,他道:“嗐,这有什么,我们陛下都叫卖呢!”
天星门掌门被问住了,是啊,当初朝歌真君可是当着万虚境万万修士的面叫卖呢!
他的徒弟就道:“你也喊陛下?你是朝歌人?”
那名修士摇头,“朝歌所有人都这么喊,我也跟着喊咯。”
这名修士也是买了空白请帖进入朝歌的,本来只想凑凑热闹见见世面,但见朝歌百业兴旺,市井繁荣,当即摆摊开始卖货。
一开始也是有些赧然的,毕竟在仙洲,堂堂修士沿街叫卖很不体面,但等他发现街上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见了他都毫无异色,与他平常交谈,他身上那点难为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朝歌这座城中如今有七十万凡人,修士出手的货物还是很抢手的,没多久,这修士手上的货物就卖光了,他收拾收拾起身,还算了笔账,直呼赚了赚了,“这些都是用旧了的东西,在仙洲拿去法器店铺里回收,不值几枚灵石,卖给朝歌人,打个七折就能卖出去。”
而对于买到手的朝歌人来说,也自觉赚大了,毕竟全新的法器价格高,旧法器虽然威力比不上全新的,可是正适合练气凡人!
自觉都赚到了的双方,都很满意。
修士心满意足,眼见天星门众人还在旁边看着,便自来熟地与他们结交起来,镇星子看这修士也是筑基巅峰修为,便矜持道:“在下天星门……”
“什么?你们不是被朝歌灭了吗?原来还在啊!”
镇星子:……
那是问星门,我们是天星门。
“你们跟朝歌不是有仇吗?居然还敢来,真是胆子大啊!”
镇星子憋着火气试图解释,“我们不是……”
修士恍然,拊掌道:“原来如此,陛下当真是肚子里能撑船,连你们这种有仇的都能宽容,实在大度!看来朝歌确实是个能安心居留的宝地,诸位,不与你们说了,我去衙门登记落户了。”
修士说完就走了,完全不管天星门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兴许,他是不想跟问星门的人扯上关系。
镇星子:“我们真不是问星门!”
他气得直甩袖子,对弟子们道:“回去就改名!必须改名!”
镇星子带着门人弟子拐个弯,要去找个住处,谁知一抬头,就遇见搂着爱妾的炼丹师史可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