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他去厨房烧火,以前能烫到他的温度,他如今面不改色,以前抬不起来的水缸,如今一只手就能提上楼;手指划伤,以前要几天才能愈合,如今有体内有灵力,不到半个时辰,伤口就愈合了,半点不耽误他做事。
出去干活考察,往日里能把他皮肤晒伤的太阳,如今也不过尔尔。
他终于感受到了修行者们平常的每一天。
迟一悬在旁观察,肯定道:“这是练气三层的程度。”
【邪术就是如此,为了引人沉迷,会一开始就给予高效的回报。】
裘平安就此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在感受到体内有灵力的滋味后,他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他并没有命器,用邪术引入体内的灵力也很快就会消散,因此他不得不随身携带许多灵石,没多久,他工作几年积攒下来的灵石就消耗一空。
这时候,裘平安本来想停手了。
然而他碰巧见到了同僚家的老人。
那老人年过八旬,年轻时太操劳又吃不饱穿不暖,一辈子是个普通人,因为没有灵力护体,老了牙齿掉光,脑子糊涂了,人也瘫在床上,老人家控制不住身体,每天都失禁,幸好他的子女是高阶修行者,用法术为他清洁身体,才能让他勉强体面活着。
但就是这一幕,把裘平安吓坏了。
在对未来的恐惧中,他提心吊胆地挪用了公款,每一次他都说服自己,只要这次尝试召唤命器成功了,就补回来,再也不做了,但他始终没有成功……
迟一悬从回溯技能中脱身,看着眼前还算年轻力壮的裘平安叹了口气。
生老病死,普通人的四大难关。
但这个世界有命器,有修行,于是“病”字摘出,凡人的一生只剩下“生老死”三个字。
人人都会死,修成大能寿元悠长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也不指望真能得道飞升,但活着的时候能清醒体面,是许多人理所当然的追求。
尤其裘平安并不是个烂人,他身边最次也是低阶修行者,他又坐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会恐惧那样一个晚年,是人之常情。
迟一悬没法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批评裘平安。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未来。
老家没有命器,不知道有没有灵气,能不能修行,想到回归家乡后,父母和自己有可能面临一个难堪的晚年,他向来坚定的内心竟然有了片刻动摇。
也就是在这时候,迟满温柔道:【陛下,普通人的一生太艰难了,您真的不考虑永远留在这里吗?】
【永远留下来吧,陛下,您的父母有钱有产业,没有您,他们照样一生无忧。留在这里,对您才是……】
砰的一声,迟一悬忽然给了它的实体躯壳一个暴捶,砸得它大脑瓜子嗡嗡响。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第276章 第 276 章
迟一悬刚刚晋升, 外界以为他还在闭关巩固境界,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他已经出关了。
裘平安被人抬回去之后,迟一悬就假装没出关这回事, 仍旧猫在家里,省得丹明子跑来烦他。
他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一边撸着迟满玩,一边思考。
半晌后, 他忽然说道:“他们怎么不上报呢?”
自从开始修行后, 迟一悬晋升飞快,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他飞快就习惯了有灵力辅助的便利生活,普通人的世界距离他越来越遥远。
尤其当手下越来越多,身份地位越来越高后,他越来越适应做一个上位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少主动考虑别人的感受。
三大宗, 邪修, 苦海……相比起这些问题,普通人生活中遇到的麻烦, 的确显得微不足道。
直到之前在回溯孙灵岩的经历时, 他才猛然回忆起一个凡人的感受, 之后他便有意增加了凡人的岗位,而朝歌的体制内,未入道的普通人虽然少,但也并不止裘平安一个。
在他的刻意调整下, 朝歌的官员中,凡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修士。而那些前来投效的筑基乃至金丹, 大多数被塞进了轩辕卫和玄武卫当中,负责朝歌日常运转的主要还是凡人。
迟一悬现在只把握大方向,他没有时间去揪细节,让凡人占据重要岗位,为的就是他们能和大多数人感同身受,能维护大多数平民的利益。
但迟一悬没想到,许多对于普通人来说比较明显的麻烦,竟然一直没有解决。
在他看来,凡人分为修行者和未入道的普通人,而修行者是距离普通人最接近的,他们大多有身为普通人的亲朋,却竟然也没放在心上,这让迟一悬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迟满道:【陛下,您在这个世界似乎度过了很久,但其实也还不到四年,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您尚未察觉,且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迟一悬挑眉:“比如?”
【比如裘平安这样的绝灵体是极少数,一万人中才有一两个,而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在合适的时机入道修行。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上一些区别于修行者的麻烦,也是刺激他们召唤命器的动力。】
【尤其朝歌如今灵气浓郁,修行者的年龄会越来越小,要不了几年,十岁左右就召唤出命器的孩子会越来越多。按照比例来算,百万人口当中只有一两百个绝灵体,他们既是极少数,又是最弱者,理所当然会被忽略。他们发出的声音太小了。】
【还有一点,但凡有修士在朝歌之内行事张狂欺负凡人,无论是轩辕卫还是附近的凡人,都会搬出律法,说朝歌内修士与凡人平等,修士欺负凡人也要论罪云云。由此可见,“修士与凡人平等”并未深入人心。即使像裘平安这样身在高位的普通人,他所思所想,也不是有些设施不方便普通人,他得提出改变,而是想方设法成为修行者赶上其他人。】
【他认为自己不配,或者说,认为普通人不配。】
迟一悬叹气,这点他倒是深有感受。
如果朝歌内每个人都认定修士与凡人平等,那么根本无需刻意强调。
“修士与凡人平等”,这条立国之前就被写进律法的规矩,大多数人心里并没有完全认同,他们只是懵懂地遵守着规矩而已。
修士觉得自己受到限制,凡人觉得这有利于自身。而朝歌内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自觉维护这条规矩,大部分是因为敬畏迟一悬。
【正好,近日朝歌发生了一件案子,一名修士挑战一名凡人致其死亡,但修士理直气壮认为官府不应追究,因为这是双方自愿的比试,是凡人身体太脆弱,他才会一不小心将之弄死,过错并不在他。】
【执法司认为修士明知凡人脆弱,就应该礼让凡人。那修士却说,既然修士与凡人平等,凭什么要求修士礼让凡人?叫强者一味屈就弱者,这才是律法不公。凡人既然要与修士平等,那就应当跟修士一样去城外最凶险的地方狩猎妖物,而不是龟缩在安全的城池里,享用着修士提供的庇护,却贡献微末,还要求与修士平等。】
听到这里,迟一悬嘴角下垂,面上满是冷漠,他听着迟满继续说下去。
迟满见他感兴趣,却是没再说了,而是放出了今日早上公堂上的投影。
只见执法司的公堂上,许成美一身官服坐在高一阶的公案后,阶下左右两边,分别是那名气焰嚣张满嘴歪理的男修,以及受害者家属。
大堂高高的门槛后,则聚集了一群关心案情的朝歌百姓。
听见那修士口中的话,百姓们有的愤怒有的茫然,有骂那修士的,也有觉得不对劲,但想不出怎么反驳的。
那男修见围观百姓们只是骂他没良心,却说不出什么能驳倒他的话,面上神色洋洋得意。
受害者家属则是茫然又愤怒,恶狠狠地瞪着他。
对于这种情况,许成美只是拍了下惊堂木,对那修士道:“你真心觉得,凡人要与修士平等,就应该去城外猎杀妖物?”
男修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从古至今,修士之所以地位崇高,那是因为修士抵御妖魔,守护凡人,最危险的事都是修士做,最可怕的敌人都是修士打,凡人缩在后方享受太平,本就应该对修士毕恭毕敬。若是想要平等,自然要自己争取,没道理弱者叫嚣着要强者施舍平等,这岂不是倒反天罡了!”
许成美:“你当真这样想?”
男修:“当然,既然说平等,那就要全都要平等!没道理我们修士白白吃亏!”
许成美大喝一声,“好!既然你要全部平等,那本官就给你平等!”她单手一拍,公案上那方官印就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往那修士身上一照,那男修当即浑身一震,发出了阵阵惊呼。
围观百姓也惊愕地睁大眼,纷纷往前探着脖子企图看清楚。
那男修本来体格高大健硕,头发茂密乌黑,是个相貌堂堂气势不凡的人物。
然而在这光芒照耀下,他的身高竟然一寸寸变矮,身上的肌肉也一寸寸缩了回去,连头发也没了之前的乌黑亮泽,变得暗淡无光。
只不过是片刻功夫,男修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个子稍矮、体格干瘦,暗淡无光的凡人!
“这是怎么回事?”男修感受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目眦欲裂,“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修为怎么都不见了!你个狗官!你用了什么邪法!”
许成美淡淡陈述,“这并非邪法,只是将你过去数十年比那凡人多吃的粮食、多享用的灵气都拿走罢了,不是你自己说要一切平等么?怎么如今给了你,你反倒不高兴了?”
男修脸色无比苍白,失去修为的恐慌让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而已,他竟然就从筑基中期变成了修行者,这叫他如何接受。
“你胡说八道,这……这根本不是平等!我算是看出来了,朝歌就是个偏袒凡人,苛待修士的地方!”
许成美语气讥讽,“陛下早就有言,朝歌的修士与凡人平等,是生命与机会平等,是人格与尊严平等,而并非一切平等。只要是朝歌的子民,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有机会争取同样的岗位,也都拥有同样宝贵的性命。你如此轻视凡人的性命,这就是罪过!”
“至于你口中所说,凡人要像修士一切看齐的,全是诡辩。你一个筑基修士,你参与了哪场守护凡人家园的大战?你又为凡人做了什么贡献?至于朝歌如今的安宁,是陛下全力支撑,与你何干?你又凭什么理直气壮要凡人对你卑躬屈膝?”
“还有你口中的到野外危险之地猎杀妖物……有谁逼你去?是凡人逼你了?还是凡人拿了你赚取的灵石?你身为修士,猎杀妖物本是修行,赚取灵石也是填了自己的钱袋。朝歌哪个凡人受用了你半分好处?既然凡人没受用你任何好处,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许成美言辞犀利,步步紧逼,她厉声道:“修士与凡人平等,是朝歌国法!你身为朝歌子民,享受朝歌的灵脉资源,却不守国法,妄图以修为恃强凌弱迫使凡人屈服,这是藐视国法,不忠不义!”
“错杀凡人,好好认罪也就罢了,却妄图以诡辩为自身脱罪,毫无悔改,这是藐视公堂与人命,属实大奸大恶!”
“似你这等不忠不义大奸大恶之徒,合该罪加一等!从重判罚!”
那修士被说得哑口无言,浑身冷汗涔涔,但他仍不肯束手就擒,而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高喊道:“你不过是个公堂判案的,按朝歌律法,你没资格对我行刑!你废了我的修为!你这是用私刑!我要上诉,我要到陛下跟前喊冤!”
许成美哼了一声,“这会子,你倒是懂律法了?”
许成美又是一拍惊堂木,那方官印又是一阵金光轮转,那男修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修为也回来了。
这一幕可比之前修为被废还吓人,那男修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围观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十分惊奇。
许成美:“不过是公堂上的一点手段,你自诩修士,也不过见识浅薄的胆小鼠辈。”
围观百姓顿时发出哄笑声,那男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无话可说,被衙役套上枷锁锁住灵力押了下去。
……
迟一悬略有些惊疑,“我记得这不是许成美的命器吧!”
【陛下明察秋毫,的确不是,这是马弘宣结丹后的施展出的神通。】
第277章 第 277 章
在将裘平安送进监察司两天后, 马弘宣就进了玉龙台的静室。相比起化神,金丹突破的时间当然更短些。
在迟一悬出关的几个时辰前,马弘宣顺利晋升, 真正成为一位金丹真人。
跟那些前来投效的金丹不同,这是迟一悬真正的亲信, 对朝歌也是绝对的忠心不二。
况且他的命器培养起来后价值极大,等他成为元婴乃至化神之后, 几乎能等同于公正秩序的化身。
正是因为马弘宣是这样的命器和道心, 迟一悬才对他额外关注。
将来他若是离开长生界回到故乡, 朝歌总不能抛之脑后,终归是要交给最合适的人才能放心。
而相信人心不如相信道心,只要马弘宣想要保住修为,他就永远只能秉公执法。
他是迟一悬为朝歌未来设下的保障之一,至于郭千山、莫铃兰等其他人, 当然也各有安排。
毕竟这么大一个朝歌,不可能只由一两个人作为支柱, 总得提防天灾人祸等意外因素。
如今得知马弘宣晋升之后的命器神通又多了这样奇特的能力, 他当然高兴。
仔细观察了一番,迟一悬沉吟道:“毕竟只是金丹, 只能作用在筑基身上, 而且时效有限。”即使许成美没有在公堂上再拍一下, 要不了半个时辰,那个男修也能修复原本修为。
【但这已经相当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