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村长要求将这个怪物立刻杀死,并且要用杀鱼的刀将他剖开,切成碎块扔进海里。
其他村民提出不同意见,都是各种各样的死法,他们企图用酷刑一样的死法警告暗中可能存在的妖魔,不要再托生到他们这儿来。
最后是清醒过来的产妇苦苦哀求,村民们才改变主意,拿块破布将这畸形儿一裹,扔进了野兽出没的山林中,任其自生自灭。
小小的婴儿刚刚脱离母体不久,它从未体会过饥饿与寒冷是什么滋味,它不懂这是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很痛苦,而手中攥紧的脐带再也无法令它感到温暖与饱足。
它在山林中声嘶力竭地哭嚎着,从白天哭到夜晚,从夜晚哭到天明,直到食人的蚂蚁几乎爬遍它全身,它终于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份食物。
一只失去孩子的母猴将它从地上抱起来,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喂养。
它饥渴地吮吸着母猴的乳汁,吃到腹部高高隆起,才终于松开口,而母猴的乳.头已经被它吮破,血和乳汁一滴滴淌到它脸上。
吃饱喝足,有了温暖的巢穴后,它睁开了眼睛,迟一悬也终于感受到愤怒之外的另一种情绪:怨恨。
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竟然已经开始记事了。
魔,这是他出生时渔民们不停大喊的字眼,他认定这是自己的名字。
两岁时,魔召唤出了自己的命器,三岁时,魔召唤出了第二件命器,四岁时,魔召唤出了第三件命器。
是的,这个生来畸形的弃儿,拥有三件命器!
一颗如同眼珠的小球,能为他窥伺人心。
一把渔民猎鱼的鱼叉,是他杀人的利器。
还有一件衣服,能掩盖他先天畸形的身体,为他变换不同的相貌。
母猴去世后,十二岁的魔走出山林,屠了他出生的那个渔村。
十五岁,魔走进西穷洲的第一个大城,自以为与一个同龄的少女相爱。
二十岁,他在成亲当晚褪下伪装,新娘吓得连声尖叫,要跟他解除婚姻,于是魔认定她虚伪欺骗,将她杀了。
同一晚,魔屠灭了这座城池。
三十岁,魔接连屠灭三座大城,并扬言自己知晓人心,所杀的都是虚伪的恶人。
三十五岁,魔又屠灭了两座大城,终于引来当地仙门注意,在数名金丹的围攻下,魔重伤身死,尸体被埋在郊野,并用法器镇压。
七日后,魔死而复生,但失去了他的第二件命器,鱼叉。
魔意识到这个世界仙门的厉害,于是他低调蛰伏,化身某渔村崇信的海神,蛊惑渔民年年献上童男童女助他修行。
百年后,魔晋升元婴,去找那仙门寻仇,一夜之间,屠灭那门派上下千余口,将所有人剥皮抽骨,头骨做尿壶,血肉做鱼肥,人皮做灯笼。
这一举动震惊十二洲,引来无数仙门追杀围剿。
然而始终无法将其彻底杀死。
两百年后,魔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展到整个西穷洲,其凶残暴虐,骇人听闻。
西穷洲彻底成了魔窟,能逃的人都逃了,逃不走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成了魔的爪牙,他们供奉魔为神,变着花样创造新的血腥手段为他助兴。
又两百年,长生界出了个天才,剑修凌元,谁也不知道她的命器是什么,只知道她擅长用剑,带着她的两个师弟,到处行侠仗义,匡扶正道。
魔神纵横两百年,轻视了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对手,被凌元一剑击杀。
凌元谨慎地将他的尸身烧了,骨灰分成十二份,分别丢在了十二洲不同的地方。
然而她没有想到,魔神不止一个命器,她拿到的尸身,是他用第三件命器伪装出的。
魔神再度复生,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件命器了。他抱着极度仇恨与不甘,再度蛰伏,百年后,他成为大乘巅峰,去找凌元寻仇。
结果可想而知。
如后世记载的历史那般,魔神被凌元三人击杀,他的怨气落入西穷洲,将那个早就成为魔窟的大洲变成了苦海。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能够窥伺人心的魔神在无为君与凤凰君身上下了精神暗示,将两人心内的私心与阴暗不断诱发催大。
最终,这两个长生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为了掩盖他们研究出命丹补器的恶行,前者进入华胥界,帮助魔神夺舍了凌元,后者则坐视这一切发生。
“呼呼……”
“吸……”
迟一悬在看完这一切时,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魔神生来畸形,拥有三件命器,也拥有三条命,理论上,他也该拥有三次夺舍机会。
那么夺舍失败死在他梦里的魔神,是不是已经蛰伏在他神魂当中,等待第三次夺舍?
这个认知让他陡然脱离回溯幻境,经过回溯技能疗伤后,正值巅峰的神魂在梦中道场一通扫视,竟真的发现了藏身在道场宫殿砖瓦缝隙间的一缕残魂,他一刹那心脏狂跳,跟发现自己身上爬了蟑螂一样,跳起来一通乱踩,法术哐哐哐乱砸,也不知道踩了几十脚,总算将残魂清理干净。
他不放心地又将梦中道场巡视了几遍,还让迟满帮忙一起检查,确定彻底干净,他才真正放心。
“呼……这鬼东西,真难杀啊!”要不是他有个外挂一样的回溯技能,帮他看完了魔神从生到死的所有经历,他都不敢想象竟然有人的命能这么硬。
一旦错过了今天,等虚弱的魔神残魂在他梦中道场扎根下来日渐壮大,岂不是悄无声息就将他给夺舍了?
想到那个画面,他打了个哆嗦。
从梦中清醒,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在半空中,霸王龙正托着他往东极洲飞去。
心知东极洲那边情况不好,迟一悬没有半点耽搁,开了传送门,直接让霸王龙跨越数万里抵达了东极洲。
刚刚来到东极洲,眼前就是黑压压一片,迟一悬抬眼一扫。
发现眼前已经不仅仅是朝歌和两大宗的战场了。
数不清的怨魂正在战场上肆意飞掠,收割着仙门弟子的性命,而朝歌的将士,则慌慌张张地带着同袍往摇摇欲坠的结界内撤。
还好,不算惨烈。
将迟满给出的伤亡人数算了算,发现还在朝歌可承受的范围内,迟一悬心情沉重地想。
他神识往下一扫,打算帮忙搬运受伤难行的将士,然而这一扫,他的呼吸就停滞了片刻。
***
大日金钟,到底是两大宗最看重的天级法宝,催动阵法更有两百元婴坐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白经天为了拖住观玄子,几乎耗尽了他所能损耗的一切。
一直到他灵力枯竭,命器与神魂相连的地方传来刺骨的疼痛。
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兄弟可就没法再帮你了。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催动命器。
铺天盖地的藤蔓将观玄子淹没的同一刻,他神魂中传来锥心刺骨的痛苦。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却一刹那就叫他明白,他的命器——毁了。
白经天眼前一片片重影,仿佛回到了母亲身死的那天。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濒死,是这种滋味。
好痛苦,太痛苦了。
娘,你也是这么死的吗?
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不感到后悔。
白经天倒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倒在血泊当中,但他倒在一个熟悉的人怀里。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仿佛许久不见的脸,终于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啊!
迟一悬有些迷茫地托着他,不明白白经天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又不是他的下属,他跟朝歌,也没有关系啊!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
白经天一笑,露出满是血的牙齿,隐约有点骄傲,“因为……我白经天,一诺千金。”
迟一悬瞳孔刹那放大,眼前陡然浮现出两人在海面上相逢的情景。
——但凡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我都会先给你!
迟一悬:“你、知道……”朝歌与我的命器有关。
白经天弯起眼睛:“是,我知道。”
迟满看到迟一悬顷刻间呆住,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茫然无措。
良久之后,他擦干了白经天脸上的血,踉跄地站了起来。
【陛下,对不起。】
迟一悬气息紊乱,“……没什么对不起。”他呕出一口血,声音微弱,仿佛随时能断绝,“战场上人人都可以死,他凭什么不能。”
我没有特权。
第358章 357章末尾有修改,加了三百字,零点订阅的童鞋建议翻回去
就像为常羊收敛尸身那样, 迟一悬此时也只能将白经天的遗体收入背包格。
他抹掉唇角的血渍,神识巡视过整个战场。
侥幸抢到了大日金钟的郭千山等人正扛着两大宗元婴修士的压力往结界赶,无数朝歌将士明明回到了黄金印笼罩的地方, 却又从结界中冲出来,企图从苦海怨魂口下抢回牺牲同袍的遗体。
还有黑压压蝗虫一般的怨魂, 如阴云一般趴在黄金印结界上,张开尖牙利齿, 一刻不停地啃噬着结界。
黄金印结界上的金色符文流转不休, 但因为灵气不济, 结界上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暗淡。
还有无数怨魂围绕在迟一悬身边,如同一卷黑灰色幕布笼罩在他四周,完全隔绝了他与其他人。它们用渴望又期盼的眼神盯着他,它们口中发出的凄厉尖啸,落在他耳朵里, 完完全全变成了蛊惑之语。
“您不是圣人么?您应当来到我们这边。”
“我们才是苦主,千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忍受人间施加的罪恶……”
“您是圣人, 您应当抛弃这些罪孽缠身的人, 您应当为我们做主!”
“圣人啊……人间本是无间,活人才是恶鬼, 到了您肃清地狱的时候了。”
“圣人啊……”
“圣人啊……”
“圣人啊……”
无数声音, 有女有男, 有老有少,那些苍老的、稚嫩的、清脆的、嘶哑的……千千万万道声音层层叠叠,汇做狂风怒浪,朝着迟一悬席卷而来。
迟一悬却岿然不动, 他只是看着这些一边对他诉苦,一边又控制不住去啃食战场尸体的怨魂, 平静开口:“其一,我不是圣人。”
“其二,我是朝歌的国君。”
“你们怎么敢奢想,我会弃子民而就怨魂?”